聽到突如其來的發問,那人也怔了一下:“我是黃萬和,這是我家,你們又是?”
顧行擡手扣住了李非魚的手腕,起身道:“顧行,特偵組。”
李非魚被他一拽,迅速回過神來:“李非魚。昨天我們的同事來過,但有些細節還需要再确認一下,希望你能夠配合。”
黃萬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妻子,似乎是見到她安好無恙,這才松了口氣,伸出手來:“幸會幸會!不知道兩位警官還有什麼要問的?哦,小淩你去歇着吧,還病着呢,别累着!”
等孫淩依言上樓了,才歎氣:“她身體不好,不能受累,有什麼事兩位跟我說,啊,跟我說!”
這話莫名的有些耳熟,顧行微微凝眉不答,李非魚卻似笑非笑道:“你們兩口子感情一定不錯,連說的話都一樣。”
“啊?是嗎?”黃萬和摸摸後腦勺,讪笑,“都說夫妻相夫妻相嘛,我們倆長得不像,就隻好說話像了,哈哈哈……”
李非魚好似很有空閑,居然也跟着繼續東拉西扯:“夫妻相這種事說來玄,其實也很有道理,兩個人相處久了,總會互相影響,漸漸就越來越相像了。”她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别說你們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我剛到特偵組沒多久,都覺得被我們顧隊影響了呢。”
顧行一口氣堵在兇口,隻覺半輩子都沒見過這麼煩人的玩意。
黃萬和也不知是不是真沒聽出對方話裡近乎于調戲的意味,聞言哈哈笑起來:“也不能這麼說,你看,我哥和我嫂子結婚二十來年了,倆人可就一點夫妻相都沒有,要我說啊,這也得看緣分!”
他毫不避諱地主動提起了死者,仿佛真應了周利民那句“仗義爽快”的評價,倒讓李非魚有點詫異,沒等她再說話,黃萬和已經接上了下一句:“說起來,兩位今天來,肯定還是要問我嫂子的事吧?也不知道上次我到底哪裡沒說明白?”
顧行松開李非魚的手腕,直視過去:“病曆。“想了想,又說:“早上,聊的什麼?”
李非魚立刻解釋:“能給我們看一看孫淩的病曆麼?”她笑了一下:“沒有冒犯的意思,隻是調查需要,我們不能放過任何細節。”
黃萬和忙道:“我理解,沒問題,來,小江,去電視櫃下面的抽屜裡把你孫姐的病曆拿來,小心點,别弄亂了啊!”
病曆很快被取來,底下是傳統的手寫單據,最上面則放着十來張省内乃至全國知名的三甲醫院的病曆卡,另外還有厚厚一摞各式各樣的檢查報告。
李非魚看不懂那些艱深晦澀的醫療術語,在顧行認真翻閱檢查單的時候,她又和黃萬和攀談起來:“聽孫淩說,案發後的那天清早,你和江蘋聊了一會?可以說說你們談話的内容麼?”
“内容?”黃萬和似乎認真地思索了一會,“我還真沒多少印象了,不過能和小江說的應該都是家裡的瑣事吧……哎,等等,讓我想想,哦,我記起來了!那天我一大早出門的時候把小江吵醒了,我一看反正她醒了,正好我熬了個通宵餓得厲害,就讓她給我找點吃的墊墊肚子。”
“就這樣?”李非魚匆匆在本子上記了幾筆,“這麼一兩句話就能把在二樓休息的孫淩吵下來?”
黃萬和:“哪兒啊,小江這人做事認真,到廚房去給我現熱了碗麥片,還煮了蛋切了火腿,非要我進餐廳坐下吃,說是對胃好,我急着去公司,就讓她随便給我端過來點東西就得了,這麼一争,小淩就聽見了,還下樓數落了我幾句,我到底還是讓她們倆押到餐廳去了。”
他轉向顧行嘿嘿一笑:“要說女人啊,想事情就是細緻,咱們大老爺們哪管得了那麼多,什麼冷的熱的、營養不營養,能填飽肚子不餓就行了嘛!”
他似乎在等顧行的回應,李非魚摸了摸包裡那幾瓶止疼藥,心道,沒想到姓顧的這位祖宗居然在嫌疑人家裡找到了個知己,她暗自笑了笑,可出口的話卻十分尖銳:“你剛還說對那天早上的事情沒印象了,這不是回憶得很清楚麼?”
黃萬和一愣,幹瘦的臉上滑過一抹驚異。
顧行也從累牍的卷宗中擡起頭來。
“先心?”在黃萬和開口解釋之前,他就問道。
黃萬和連忙點頭:“對對,前些年做過手術,但不知怎麼搞的,手術過後反而還不如過去了,現在除了心髒,氣管和肺什麼的也出了問題,一點也做不了劇烈運動,最近秋天風大,我連門都不太讓她出了。”
多家知名醫院做出的同樣的診斷,應當不會有假造的可能性,李非魚和顧行對視一眼,都清楚孫淩和黃家年邁體衰的兩位老人一樣,确确實實沒有殺人的能力。
而黃萬和……
李非魚突然問:“你和你哥哥黃萬年的感情如何?”
黃萬和似乎沒料到這個問題,身體不自覺地僵了一瞬,許久,一抹黯然才漸漸從他眼中流露出來:“挺好的。”他歎了口氣,慢慢地重複:“從小到大,一直挺好的。”
“是麼?“李非魚揚起聲調,語聲中帶着明顯的質疑。
黃萬和雙手交叉,沉默地看向她,之前那些爽朗和輕松的情緒慢慢地沉了下去,與一種難以形容的陰郁混合在了一起:“不是有句老話麼,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心裡也明白,所以我也……不怪他。”
李非魚:“你不怪他?你這話的意思是,他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黃萬和卻不肯多說了,兩手松開來,拍拍膝蓋,搖頭笑道:“警官别往心裡去,我也就是發發牢騷,我哥是個好人,有膽識有魄力,又顧家,現在像他這樣的男人可不多了!”
顧家?隻是不知顧的是老婆還是情人的家。而有魄力有膽識這樣的評價,在現在聽來,倒更像是在暗示他有殺人的膽量了。
李非魚咬住筆杆,本打算問上一句,但顧行已先一步站起身:“打擾了。”她隻好咽下了到了嘴邊的話,匆忙跟了上去:“如果再想到什麼事,我們會再和你聯系。”
話雖這樣說,但剛一上車,她就欠身逼近顧行:“為什麼不讓我繼續問下去?”
顧行側頭看了眼她撐在自己頸側的手,沉默了一會,答非所問:“是。”
李非魚:“……什麼?”
但立刻她就福至心靈,顧行回答的是之前在窗邊她問出的那個問題――你還覺得是他麼?
她不由抓緊了頸枕的系帶,顧行揉了揉眉心:“我是說,我還……”
“你還覺得黃萬和與殺人案脫不開幹系。”李非魚眼睛一亮,截斷了他的話,“那你為什麼就這麼離開了,難道不應該問清楚麼?”
顧行看起來有點驚訝,似乎沒想到她居然真能聯系起隔了十萬八千裡的那句前因,他嚴肅的神情略略柔和了少許,握住李非魚的右腕,将她推回了駕駛座,也把自己從居于弱勢的姿态中解脫了出來,然後搖了搖頭:“知道得夠多了。”
“嗯?”李非魚頭一回覺得自己也有點跟不上對方的思路。
而顧行已轉開了話題:“孫淩。”
“她怎麼了?”李非魚靠回車門上,盡量客觀地回憶道,“病人,心氣挺高,好像對現狀不滿很久了,但她的身體……”
顧行沒有贊同也沒有反駁,而是認真地回憶起來,慢慢地說道:“她不對,保姆,你,我……她的表現,很聰明。”
他的表述依舊破碎,卻比在緊張的狀态下說出的語句更容易理解得多,李非魚沒費什麼力氣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一直萦繞在心頭的那種違和感順勢突破了名為理智與客觀的屏障,張牙舞爪地顯露了形迹,她下意識咬了下嘴唇:“很聰明?……你是說,她在操縱局面?”
顧行舒出一口氣,看着她點點頭。
李非魚:“對了,孫淩也說過與黃萬和相同的話!家裡的事情問她也是一樣?這話聽着普通,但仔細想想總覺得不對勁,如果她真是個久病又柔弱無助的林黛玉的話,恐怕不應該使用這樣充滿掌控意味的表述!”
顧行再次颔首。
李非魚像是被自己的推測給驚住了,好一會才逐漸恢複常态,她眯起眼,靠在椅背上深深注視了顧行片刻,忽然語調古怪地評價道:“真聰明。”
顧行默然無言,不知為什麼他總有種感覺,這句話恐怕絕不是用來形容孫淩的。
果然,下一秒鐘,李非魚就又似笑非笑地湊過來,話題毫無預兆地轉了個彎:“我說顧隊,你既然什麼事都明白,怎麼偏就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個兒啊?我看你抽屜裡的胃藥都能開一博覽會了。”說着,變戲法似的從包裡摸出幾瓶藥,對着陽光晃了晃:“得,就這瓶還能吃,那兩瓶都過期了。”
顧行看起來更無奈了,眉頭習慣性地皺起來,他伸手揉了揉:“拿這個做什麼?”
李非魚理所當然地聳聳肩:“怕你疼嘛。”
短短四個字被她說得千回百轉,調子帶着一股懶洋洋的猥瑣勁,十分一言難盡。
顧行一愣:“為什麼?”
李非魚好似就在等着這句問話,立刻接道:“為了撩你啊。“
顧行:“……胡鬧。”
李非魚沒有辯解,嗤嗤笑着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