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淮頌和阮喻站在門口齊齊滞住,三十秒後,對視了一眼。
阮喻遲疑着問:“剛才前台好像問過你,要哪種套房?”
“嗯。”許淮頌眼神無辜,“我說随意。”
所以……
阮喻再次環視了一遍眼前這個連燈光都冒粉紅泡泡的房間。如果這種都是随意款的話,那麼問題并不出在許淮頌身上。
她倒退幾步,看了眼走廊裡的酒店标志。嗯,兩個活潑好動的小人,很明顯的意思。
他們剛才可能瞎了吧。
那現在怎麼辦?
許淮頌低頭看了一眼腕表,大概在思考換地方需要的時間。
看他打算走,阮喻想了想,覺得不能浪費。
她說:“不急不急,我先進去參觀一下,以後可以當寫作素材……”
眼睜睜看她好奇貓一樣走了進去,許淮頌隻好跟在了她身後。
置身在粉紅泡泡裡的阮喻完全忘了剛才一路起的雞皮疙瘩,像走進新世界一樣,左看右看。
她在一把s型躺椅邊蹲下來,琢磨了一下它的形态,因為想象力受限,默了半天,擡頭猶豫着問許淮頌:“這是幹什麼的……”
他噎了噎,撇開眼面無表情:“我怎麼會知道。”
她若有所思地“哦”一聲,又把目光轉向浴室裡一隻半人高的大木桶,走進去拉了拉浴簾,低低說:“有簾子啊……”
那尺度也還好嘛。
“看好了沒?”許淮頌在門外催促。
她說再等等,又出來走到床邊,擡頭望向天花闆的大鏡子,歪着腦袋照了照,說:“這個設計還挺唯美的,清早太陽照進來,睜眼就能被自己美醒……”
許淮頌無奈地走到床邊,把她拎起來:“走不走了?不走就住這裡了。”
新奇的擺設太多,連燈光都有七八種能變換,阮喻這裡摁摁,那裡看看,有點流連忘返。
似乎是跟許淮頌蓋棉被純聊天慣了,她沒什麼緊張的意識,思考了下說:“住哪兒不是住呢,來都來了,将就一下吧……”說着又調試起了燈光。
許淮頌看這根本不是将就。她明明很喜歡。
行吧。
他關上門,打開公文包,給電量即将告罄的筆記本電腦插上電源,卻沒發現房間裡沒有書桌。
想想來這裡的人也确實沒可能辦公,他看了一圈,隻好把電腦放上一張看起來稍微還算正常的平椅上,然後回頭看阮喻:“我再理理案子,你先去洗澡。”
阮喻調試燈光的手一頓,看了眼浴室。
剛才從參觀的角度感受了下,覺得透明的玻璃裡配個浴簾似乎也沒什麼,但真要進去實踐了,這尺度卻陡然升高了好幾個階梯。
注意到她僵直的目光,許淮頌也意識到不妥,說:“還是我先去檢查檢查吧。”他怕浴室裡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會吓到她。
他說完後就脫了外套,阮喻“嗯”了聲,看他開始解襯衫扣子,趕緊背過身:“我,我玩會兒你電腦啊,你随意就行……”
說着把他的電腦捧起來,放上膝蓋,挑了個背對他的位置坐下。
聽着身後浴室傳來皮帶扣碰到木桶的動靜,阮喻心肝一顫。
這浴室毫無隔音效果。
水聲響起,她使勁眨了眨眼,把目光集中到電腦屏幕上。這一眼,看見桌面上放了個文件夾,命名“江易案”。
阮喻知道,為了周俊的案子,許淮頌最近一直在翻這樁十年前的舊事,企圖從兩者的相似性中參考父親當年的辯護模式。
她把光标移上文件夾,雙擊。
看看案子轉移轉移注意力吧。
文件夾裡放了很多圖文資料,她跳過幾個看起來專業性比較強的文檔,打開了一個有關案情概述的。
因為概述是律師視角,所以講的是委托人方面的内容。
内容裡提到,當年的被害人是一名蘇商大女學生,而江易則是即将畢業的,與她同系的學長。
案發當天,江易和被害人及另外幾個同系生一起聚餐,之後去了酒吧。酒吧散場,當時正處在暧昧期的兩人撇開同學一起離開,酒精作用下,在路邊公廁發生了男女關系。
之後,江易因為接到家裡一個電話,沒送女方回家就匆匆離開,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她的屍體被發現在公廁隔間。
屍檢報告顯示,是後腦撞上馬桶水箱,當場死亡。
那時候的江易和周俊一樣,第一反應也慌了,面對警方的調查選擇了逃避。
但他逃不掉。
犯罪側寫顯示,罪犯大概率是一名二十三歲左右,身材高大的男性。
同學證明,被害人那晚是跟江易一起離開的。
更要緊的是,被害人身上的精斑也跟他的dna符合。而他接到那通電話的時間,與被害人死亡時間非常接近,無法分辨準确先後,并不能助他洗脫嫌疑。公廁比較簡陋,附近剛好也沒有監控。
在輿論強壓和警方刑訊下,江易精神出現錯亂,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害死了被害人,一度前言不搭後語。
直到許爸爸在江家人委托下接手了案子,最終讓他被無罪釋放。
阮喻終于明白,為什麼陶蓉和許懷詩無法理解許爸爸了。因為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整個案件,江易确實非常“像”兇手。
難怪周俊也說,許爸爸是個能把黑變成白的人。
阮喻全神貫注看着案子,沒注意到身後浴室水聲停了。
她退出文檔,返回文件夾,滑動幾下光标,看到一張案發當晚,學生們的聚會照。
長相不俗的江易身在正中,和身邊同學談笑,看起來風光無限。
難以想象,照片上的這個人,會在十年後撿破爛為生。
阮喻歎息一聲,正要退出照片,忽然發現餐桌一角有個看上去有點眼熟的身影。
她皺着眉放大照片,鎖定。
恰好身後浴室門打開,許淮頌出來,問:“在看什麼?”
阮喻“啊”了一聲。
許淮頌愣了愣,走過來,發現電腦屏幕上的照片,歎了口氣:“說了你會被吓到,還看。”
阮喻搖搖頭,示意自己不是被吓到了。
她指着屏幕,食指微微發顫:“這個人……”
“怎麼了?”
她驚訝地睜大眼:“好像魏進啊!”
許淮頌并沒有跟魏進正面接觸過,研究這些舊照片的時候,也沒太注意無關人士。
他問:“你确定?”
阮喻重新看向電腦屏幕,歪着頭仔細辨認了下:“像素不夠高,不好确定,但真的好像,特别是眼睛……不過真要是魏進,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有沒有辦法查他學籍?”
像魏進這樣的人,信息保密工作一定非常到位,警方正因為涉毒問題暗中摸他底細,如果許淮頌以私人名義直接查他,容易打草驚蛇。
他想了想,翻開手機通訊錄:“我爸那裡有可靠的關系能用。”說着打了幾個電話。
半個鐘頭後,魏進的學籍信息被發送到了他的郵箱。
阮喻坐在他旁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文件下載進程,直到pdf跳出來,她一把揪緊了許淮頌的袖口。
真是蘇商大畢業的,還跟江易同系同屆。
阮喻霎時起了層雞皮疙瘩,抱着他胳膊說:“這說明什麼?”
許淮頌皺着眉頭,搖了搖頭:“不說明什麼。”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十年舊案,真兇至今沒有落網。而魏進當晚也在場,且年齡、身材都與江易相似。
可是一個可能存在吸-毒史、強-奸史的人,一定會殺人嗎?當然不一定。
當年的魏進并沒有出現在嫌疑人名單裡,就說明他被警方排除了作案的可能。
阮喻也明白這個道理,光憑她帶有個人主觀感**彩的臆想,警方不可能重新把魏進列為嫌疑人。
真要這樣,中國得有一億個警察才忙得過來。
但是:“方警官不是在調查魏進嗎?把這事跟他說說,萬一順帶查到什麼線索呢?”
許淮頌搖搖頭:“先不說你指控魏進的想法多虛無缥缈,江易案發生在十年前的蘇市,跨省辦案、舊案重翻都需要條件,這個‘順帶’很難。十年前,距離線索和真相最近的警察都沒有發現,他能找到什麼?現在唯一的突破口,隻有警方的緝毒行動。”
阮喻點點頭:“那他們查得怎麼樣了?”
許淮頌畢竟不是警察,也不清楚太多内幕:“應該是懷疑魏進背後存在毒-品組織,在一步步暗摸。聽說他前兩天去了越南,接下來又預定了美國拉斯維加斯的行程,跨境追蹤非常難,又要秘密進行,進展沒那麼快。”
不過,幸好魏進是這種“幹大事”的人,才沒屑于把孫妙含放在眼裡,連帶也不在意阮喻。
在警方的建議下,孫妙含已經離開杭市,假裝息事甯人,而阮喻現在要做的,就是跟她一樣若無其事。
隻有這樣,魏進才不會起疑,警方的調查才能緩步推進。
許淮頌在電腦上,把周俊案、魏進案、江易案羅列在一起,來回滑動了光标,又把相關圖片看了幾遍。
阮喻在旁邊一瞄一瞄,像看恐怖片一樣,害怕歸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想瞅。
注意到她的目光,許淮頌移開電腦:“别瞎看,等會兒又喊睡不着,去洗澡。”
她“哦”一聲,起身走開幾步,又回頭把包裡的耳機拿出來,插上手機,調好音量,放了一首歌,設定單曲循環。
許淮頌看看她:“做什麼?”
她“呵呵”一笑:“給你聽會兒歌。”說着把耳塞輕輕塞進他耳朵。
許淮頌看了眼浴室,笑了笑,在心裡歎口氣。
也好。
五首歌的時間後,阮喻出來了。
許淮頌阖上電腦,把她趕進被窩,然後關了燈。
阮喻和衣躺下去,剛躺平,忽然驚叫一聲。
人吓人吓死人,剛碰到床沿的許淮頌一個趔趄。
“怎麼了?”他問。
她拍拍兇脯,後怕地說:“我忘了頭頂有鏡子,看到人影吓一跳……”又盯着天花闆看了幾眼,看得一身汗毛倒豎,側身把頭埋進枕頭,“這是什麼反人類的設計啊!”
許淮頌掀開被子上來:“剛才不還說唯美?”說着把她腦袋扳回來,“外面的枕頭不幹淨,别悶着。”
阮喻又瞥了一眼頭頂:“可是這樣我睡不着,我滿腦子都是……”他電腦裡的案件照。
“剛才跟你說了别看。”許淮頌歎口氣,把她搬進自己懷裡,“那你埋着我,行了吧?”
許淮頌生平第一次知道,情趣酒店可以睡成鬼屋。
一整晚,阮喻像八爪魚一樣纏着他,不是把他當男人,而是把他當驅鬼符。
熬到天亮,繃了一夜的許淮頌輕輕搬開她的手腳,準備下床。
結果她迷迷糊糊又纏了回來。
他忍無可忍去捏她臉,把她捏醒了。
阮喻皺着眉頭揉揉眼,還一臉無辜:“你幹嘛……”說着伸展了一下腿。
許淮頌一把擋住她膝蓋,咬牙說:“别亂動。”
阮喻猛一個醍醐灌頂,呆了呆,一點點避讓開了去。
許淮頌低咳一聲,下床進了浴室,十五分鐘嘩啦啦的水聲過後,他回來了,把悶在被子裡,捂着雙耳的阮喻扒出被窩:“睡夠了嗎?”
她紅着臉“嗯”了一聲。
“那換我睡了,你下床去玩會兒。”
她“哦”一聲,爬下床又回頭,湊過去問:“你是不是整晚沒睡啊?”
許淮頌瞥瞥她,沒說話。
她咬咬唇:“我錯了……”
他伸手揉揉她耳朵:“欠着,以後好好罰。”
作者有話要說:阮阮:你幹嘛……
頌頌:再不去幹嘛就要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