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李自成制定發展路線的顧君恩,這個時空沒有跟李自成相遇,如今正在趙瀚的地盤裡做小官。
李自成派來的使者叫傅庚,在安徽邊界被扣押,隔離半月才予以放行。
傅庚在高郵追上趙瀚的禦駕,以李自成使者的身份,立即獲得大同皇帝召見。
傅庚欲摘口罩下跪,趙瀚出聲制止:“不必摘下口罩。”
“拜見大同皇帝陛下!”傅庚匍匐跪地。
趙瀚說道:“坐吧。”
傅庚坐下之後,沒有傳達李自成之意,而是問道:“陛下,吾有一弟,名叫傅山。數年前随袁師南下,期間曾修書一封回家。後來南北阻斷,音訊全無,不知陛下可曾聽聞吾弟姓名。”
趙瀚頓時笑起來:“原來是傅青主的兄長,令弟在南京好得很。”
大同皇帝居然知道自己的弟弟,那麼弟弟肯定在南方混得很好,傅庚放心的同時又有些興奮。
傅山精通經史子集,擅長書法繪畫,還對劍術和佛道有研究。但他受到趙瀚重用,卻是因其“婦科聖手”的身份,如今已是金陵醫學院的副院長兼婦科掌科。
趙瀚的後妃們若身體不适,也都點名邀請傅山進宮問診。
傅庚欣慰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趙瀚問道:“貴主令你來作甚?”
傅庚說道:“我主願與陛下約為兄弟,大順與大同也是兄弟之國。”
趙瀚不禁莞爾:“那我該稱貴主為兄?”
“陛下為兄,我主為弟,”傅庚說道,“聽聞陛下乃趙宋後裔,而我主卻是西夏李氏後裔。如今局勢,亦如當年。陛下收複河南、山東之後,國土便似大宋那般。我主則據西夏故地,而那僞清便是當時的遼國。”
此時此刻,滿清遷回遼東的消息,才剛剛傳到山東,趙瀚和傅庚都不知道。
約為兄弟之國,隻是李自成開出的價碼,他的底線是向趙瀚稱臣,但保留自己的國号和地盤,就像西夏向趙宋稱臣一般。
至于什麼西夏後裔,純屬往自己臉上貼金,李自成兩次稱帝都尊西夏李繼遷為太祖。
這屬于常規操作,小人物發迹之後,總要給自己找個厲害祖宗。
就連南京的文武大臣們,都提出該編訂皇室族譜,始祖可定為趙文子(趙氏孤兒),因為趙宋皇室也是這個路數。
趙瀚對這種事情沒啥興趣,跟李自成相約為兄弟也沒啥興趣。
他讓李香君拿來紙筆,害怕李自成看不懂,專門用俗文寫信:
“自成兄台鑒:兄早前為驿卒,弟隻是一家奴。大明無道,百姓難得其活,你我兄弟遂揭竿起兵。兄之為人,百折不撓,弟甚佩服。若無兄牽制大明官兵,弟也不可能輕取南方。此恩此義,弟必報之。若兄舉山陝而歸附,兄可為定北公。兄之部将,如李過、劉宗敏類,必有爵位以待。若兄不願歸附,你我各自休養生息,三五年内再來逐鹿中原。弟趙瀚,百拜敬上!”
這封信被裝起來,信封還蓋了火漆。
趙瀚對傅庚說道:“把信拿回去,交給貴主便是。都是明白人,沒必要搞那些虛的。莫說約為兄弟,他便是尊我做祖宗,該打仗的時候還是要打仗。”
“遵命!”傅庚拱手接過。
趙瀚問道:“李自成在山西如何為政?”
傅庚回答:“我離開太原時,正在準備開科取士。無非輕徭薄賦、鼓勵農桑,今年山西風調雨順,正好招募流民進行墾殖。”
“能顧及民生便好。”趙瀚點頭贊許。
至于軍事方面,趙瀚懶得多問。
李自成占領山陝太順利了,許多歸附的将領,依舊如同小軍閥,這得花上許多時間進行清理。
至少今年之内,李自成不會再有動作。
傅庚也寫了一封信,請求轉交給弟弟傅山。他家還算過得去,雖被滿清強迫交糧,但家人和田産都沒什麼損失。
趙瀚繼續南下,傅庚帶着信件回山西。
行至揚州,江蘇左右布政使,帶着各級官員來觐見。
趙瀚沒有下船,隻打算停靠一夜,明日便坐船前往南京。
劉安豐、陳文魁等江蘇官員,被領到船艙之中,排成兩列拱手作揖:“拜見陛下,恭賀陛下凱旋而歸!”
“都坐吧。”趙瀚微笑道。
“謝陛下!”
衆官小心翼翼落座。
趙瀚随口問道:“江蘇的夏糧收成如何?”
左布政使劉安豐回答:“今春隻有如臯、海門、通州(南通)三縣有旱情,其餘府縣皆風調雨順。隻是河南大水,難免波及淮河沿岸,幸好……”
幸好黃陵岡決堤,洪水淹沒山東的西南部,江蘇就此躲過一劫――這話不便說出來,畢竟曹縣周邊淹得太慘了。
趙瀚點頭道:“看來今年的夏糧,江蘇着實大豐收了。”
劉安豐笑道:“托陛下洪福。”
趙瀚突然來一句:“還有揚州瘦馬嗎?”
衆官猛地發愣,難道皇帝對揚州瘦馬感興趣,想帶一匹回去安置在後宮之中?
右布政使陳文魁表情嚴肅道:“陛下,世間再無揚州瘦馬!”
“很好,”趙瀚滿意點頭,問道,“你們是如何治理的?”
陳文魁回答道:“微臣上任之初,便令揚州知府、江都知縣,大力整頓豢養女子為瘦馬之惡俗。第一,配合釋奴令,鼓勵妾室脫離夫家,鼓勵娼妓自力更生;第二,取締人牙行當,不準人口買賣;第三,鼓勵女子考試做官吏;第四,勸導商賈開辦紡織作坊,大量聘用女子為織工;第五,有過豢養瘦馬劣迹之人,編戶時打上特殊記号。以前罪行既往不咎,若是還敢再犯,不但追究舊罪,而且罪加三等!殺了十多個人,還有兩個鹽商,被吊銷專營執照,揚州瘦馬便從此消失!”
“你這做法值得倡導,為政便如治水,不僅要嚴防死堵,還應該疏浚引導,”趙瀚贊許道,“這辦紡織工廠就不錯,女子有了營生,在家裡說話也更硬氣。”
真正恐怖的,是有兩個鹽商,因為購買揚州瘦馬,居然被吊銷鹽業專營執照!
揚州瘦馬的主要客戶便是鹽商,專營執照是他們的命根子,這麼一搞今後誰還敢買瘦馬?
隻不過很難界定行為,因為購買揚州瘦馬,一直打着“收義女”的招牌。
既然提到鹽商,趙瀚問道:“江蘇鹽業如何?”
江蘇工商廳掌廳喻士欽說:“制鹽工廠越來越多,煎曬兩法并用。晴天曬鹽,雨天煮鹽,離海較遠的也是煮鹽。煮鹽也全部換用新法,以鹽鍋取代鹽盤。鹽鍋不易燒壞,且可日夜輪燒,産量更大,一鍋能出鹽六百斤!”
這是技術上的改進。
鹽鍋法是萬曆末年,在山東興起的煮鹽工藝。不但煮鹽器具變了,煮鹽流程也略有改動。
鹽場私有化帶來的好處,便是商賈自發采用新技術。
至于壞處嘛,行業壟斷、官商勾結、壓榨工人……嗯,這些壞處,不私有化時也存在。
兩淮鹽場的技術革新,産鹽成本迅速下降。官府又頒發許多販鹽執照,不再用鹽引卡死出貨量。雙管齊下,鹽價迅速降低,甚至搞得私鹽都沒市場了。
私鹽也是有得賺的,但犯罪成本太高,舉報的人也多(基層官吏喜歡舉報立功),很少有人再铤而走險。
如今兩淮所産食鹽,運到江西的零售價是僅4文錢一斤,已經接近明代鹽價的最低點――嘉靖中後期為7―14文,嘉靖末年為3―9文,萬曆中期為4―6文。至于曆史上的崇祯年間,初期10文左右,末年漲到50多文。
隻看鹽價,就知道張居正改革後,大明的物價變得非常低。
而趙瀚治下的民政,單從食鹽來講,已經可以跟張居正改革媲美了。并且,趙瀚治下的百姓,整體收入高于萬曆朝。
趙瀚突然對喻士欽有了印象:“你是南昌舉人吧?”
喻士欽欣喜道:“陛下日理萬機,竟然記得微臣的姓名,微臣惶恐不已、不甚榮幸!”
趙瀚笑道:“我還記得,當初你們一群舉人秀才,活捉江西總兵楊嘉谟來投奔。”
“陛下起事之初便行仁政,有識之士自然紛紛來投。”喻士欽奉承說。
趙瀚問道:“可有制鹽商賈苛待工人?”
喻士欽回答:“各鹽場都有工會,每個縣還有鹽工聯合會。而且,鹽廠越來越多,工廠主拼命招工,那裡敢輕易得罪鹽工?要是工人鬧起來,不但官府追究,停産幾天也難以忍受損失。”
“那便好。”趙瀚點頭道。
對工會也得保持警惕,不能給予太多權力,要制定法律予以壓制。否則的話,工會頭目會形成新的階層,對上威脅敲詐工廠主,對下把工人作為牟利工具。
翌日,趙瀚的禦駕船隊啟程。
大量揚州城及附近百姓,聞訊趕來運河兩岸。當船隊駛過,以前的軍戶、漕民、佃農、家奴……紛紛下跪磕頭,烏泱泱的在運河兩岸跪得遍地都是。
“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是真的山呼萬歲,無人組織串聯,全都發自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