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将軍府,大少爺不勝酒力,倒頭就睡。侯子雲将鴿籠搬回房屋後,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不知她現在是否也安睡了?不知她現在是否也一樣在想他?
在京都這個天子腳下,人人都想攀龍附鳳,為自己的家族争取更大的人脈關系。兒女婚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講的是門當戶對,浪漫的愛情故事似乎都被扼殺在名利的搖籃之中。他慶幸的是這屆拿到了青勳榜魁首,有此顯著戰功,無需挂愁婚娶之事。當年,表兄不就以青勳榜首之名迎娶了正一品太師的女兒嗎?隻是家門不幸,結婚五年一個孩子都生不出。
現在,離七夕約定之日就快到了,他心裡一陣竊喜,不禁又回味起與她相識的那一幕。
今年年初,侯子雲西征時,在軍營巧遇到一隻受傷的傳書鴿。他将白鴿醫治好,又觀察了幾日,确認它無恙後準備放飛時,覺得與其有緣,便随手寫了一張小紙條綁在鴿子腳下。囑咐它主人要好好照看鴿子,切勿再讓它受傷。
兩日後,那鴿子又飛回來,他原本以為是鴿子迷失歸路,見鴿子腳下有一張信紙,取下來一看,卻發現是鴿子主人的回信。
信中寫道:白衣信使遲不歸,朝思暮想難尋影。拆籠望火淚兩行,誰料檐下咕聲鳴――羽兮。
依他判斷,那别名一看就是個女子,而且還是個才女。她對這隻白鴿有很深的感情,以為白鴿出意外回不來,都準備拆掉鴿籠點火燒了,沒想到那白鴿又咕咕叫的飛到了屋檐下。驚喜之餘,可能也是出于對救助白鴿之人的感激之情才以詩相贈。
當時侯子雲一時興起,也化用一個别名作詩回應。詩中寫道:青天日下白影掠,疑是筋鬥彩雲來。遨遊長空勝萬裡,俯首花間除一害――義雲天。
過了幾日,鴿子又帶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世間萬物生靈,皆有前世因果,也許它的前生就是一個渴望飛翔的小女孩,今生才化作一隻白鴿,暢遊于天地之間。感謝義雲天,讓這個“小女孩”能夠繼續追尋它的夢想,重新投入藍天白雲的懷抱。
侯子雲讀後,覺得她是個很善良的女子,對世間萬物都有一種憐憫之情,倍受感動,又覺得與她相識頗有緣分,自此之後便經常以飛鴿傳書交流。
久而久之,彼此暗生情愫。隻是侯子雲知道戰場之上,軍情變化無常,在信中從不談及自己真實身份,是出于保密原則,也是為了不想讓她擔心。
兩人心有靈犀,信中無所不談,就是不談及身家背景。這種神秘的感覺讓彼此之間更加吸引,終于是幹柴烈火,忍不住要相見,便約定今年七夕節在京都三生橋旁,櫻花樹下相會。那時,彼此表明身份,就此約定終身,再托媒婆上門提親,結百年之好,續前世姻緣。
幾日後大戰在即,侯子雲将信鴿關在籠裡,生怕它誤入戰場有所閃失,直到戰勝歸來,已有一個月沒有跟她聯系了。
現在他榮居青勳榜首,戰功赫赫,不管她是哪戶人家的閨女,要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肯定巴不得趕緊早點嫁過來。他想把這份榮譽等到相會時再告訴她,青勳榜第一名的少年英雄就是她日夜思念的信中情人,到時站在她面前,她肯定會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驚喜。
往事曆曆在目,想起與羽兮的相識也算是一場奇遇。他借着酒興,詩意大發,揮筆寫下一首詩:萬裡之遙白羽牽,天涯相隔青絲連,雙眸睜閉刹那間,相思苦若嚼黃連――義雲天。
然後将信條綁在鴿子腳上,那鴿子咕咕連叫幾聲,想必也是思念它的主人了,奮力展翅,啪啪幾聲飛向夜空,轉眼就消失不見。
京都的夜,威嚴深邃,萬家燈火,星螢閃爍。年方二十就兩征沙場,在戰火紛飛的那段時光,與她信鴿傳書就成了侯子雲唯一的感情依托。此次凱旋而歸,戰功赫赫,他期待着相會的那一天,與她一起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勝利果實。
漸漸的,睡意襲來,在夢裡,她朦胧的白色身影似乎就早早等候在三生橋邊,等待着他在背後給她一個深情的擁抱……
次日,清晨。天高氣爽,空氣清新,讓人聞之,精神抖擻。将軍府仆人剛剛将庭院落葉打掃幹淨,侯子雲起了個早,在園中練功健身。
府門一開,就急急跑進一個黑臉大漢,高聲叫道:“侯兄,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害我一大早去宗府撲了個空。”
侯子雲一看,喜出望外,沒想到是他跑到這裡來了,忙應道:“你這黑老虎大清早的不會是來找我喝酒吧!”
黑大漢雙手叉腰,仰天哈哈大笑,道:“還是侯兄懂我呀,聽說你要住在将軍府,我剛到尚書府就把你的家當都搬運過來了。”說完,招呼身後的仆人趕緊把東西盤到侯子雲屋裡。
接着,他眼珠子一轉,挽起手中大刀擺在侯子雲面前,得意道:“你看看我這大刀上的龍虎暗紋,比起你那銀槍上的龍紋是否增色了許多?”
這人便是侯子雲此次西征結交的生死兄弟,喚作雷虎。原本青勳榜排名第三,卻因違反軍紀被降至第十,封為飛騎尉。他來頭可是不小,父親就是京都鼎鼎大名的中書舍人雷閣老,專門負責給皇帝起拟诏書。
雷閣老生性溫和,就職文官。他見雍景帝登基後實行以武治國的國策,便讓兩個兒子全力習武。希望他們能夠建功立業,受到朝廷重用,也将他們原來的名字改成雷豹和雷虎,一聽起來就像是九關虎豹之輩。
他原本也是皇帝身邊頗得寵信的人,就在五年前,受到侯父違抗軍令一事牽連,大兒子雷豹一同被杜力依軍法處斬,漸漸失去寵信,地位已大不如前。如今家裡就剩雷虎這根獨苗,生怕戰場上有所閃失斷了香火,幾番想将雷虎調到中書省當個職官,卻被他一口拒絕。
雷虎年方十六,滿懷俠客之義,性格暴躁,喜歡打打殺殺,哪裡願意坐在屋子底下執筆辦公。平時最喜歡的兩件事就是打仗和喝酒,這次西征以他的戰功完全能躍居青勳榜第三名,可惜的是在最後一戰的前一夜,因為過于自信,志在必得,一時興起就在軍營大肆喝酒,違亂軍紀。原本是要依法收監的,幸好侯子雲極力保他,才有戴罪立功的機會。
第二日開戰後,他一身蠻力拼殺起來,豪具橫掃千軍的氣勢,一把大刀使得可謂是開天劈地,刀刀将敵軍砍作兩半方能解氣。最後戰勝而歸,将功抵過,隻排到了榜上第十。
他倒是不在乎榜單上的排名,隻要讓他上陣殺敵後,能痛痛快快暢飲一番就很滿足了。
侯子雲自小就喜歡鑽研兵書和槍術,侯父活着的時候經常在軍中誇贊他的兒子是何等的少年天才。以前,雷虎的兄長在侯父部下任職,經常到軍中玩耍,從小就與侯子雲相識,受到耳濡目染的影響,他一直将侯子雲視為榜樣。
這次回京後,他想起侯子雲祖傳的那把銀槍槍身上紋刻的兩條四爪龍紋,看着威風凜凜,羨慕不已。于是就效仿他,也在自己的大刀刀柄上專門紋刻了龍虎相争的暗紋。
這不,馬上就找到侯子雲讓他鑒賞,無非就是想得到一番誇贊。
侯子雲接過大刀仔細觀察一番,點點頭,道:“不錯,這龍虎暗紋精緻無比,虎虎生風,可以當做家傳之物,世世代代流傳下去。”
“那比起你的銀槍如何?”雷虎眨眨虎眼,認真的看着他。
侯子雲斜了他一眼,順他話意,苦笑道:“比起我的是要新的多,好看得多!”
雷虎聽完,那可高興了,虛榮心膨脹,忙道:“走,聽說東大街開了一家紅曲酒坊,我們現在就去嘗嘗。”
沒等侯子雲回話,一把就拉着他直奔出将軍府。
京都東大街,熱鬧繁華,人頭湧動,吆喝聲不斷。這隻是京都四條主大街之一,主設驿站,酒肆,供來往官員、客商之用。
隻見一家酒肆門口紅幅滿挂,牌匾上用行書寫着“紅曲酒坊”四個金字,書法飄逸,醒目奪眼。一聲鑼聲敲響,小二抹布披肩,在門口熱情攬客,顯然是新店開張,開始惠客迎賓了。
兩人進去坐下後,雷虎一下就喊了六壺紅曲酒,十斤牛肉,這大清早的就準備要醉生夢死了。
店内座無虛席,人聲嘈雜,雷虎喝得不亦樂乎,杯杯一幹為淨,侯子雲倒是心有方寸,酒到嘴邊适可而止。他知道雷虎喝高之後就會打抱不平,經常惹是生非。在這天子腳下,士族貴人頗多,自己得随時保持清醒,以防不測之事發生。
一番暢飲後,雷虎酒意上腦,興緻勃勃,拉着侯子雲說要去旁邊青樓尋歡作樂。侯子雲心裡早有鐘意情人,自是擺手推脫。雷虎又嚷嚷着才從戰場上經曆九死一生,得勝歸來不都得好好犒賞一下自己嗎,非要拉着侯子雲陪他。
實在推脫不掉,也隻能勉強答應他,到時自己隻管喝酒,那些事就讓他自己去享受好了。
兩人出了酒館一路往東行走,路過來東大街最高檔的私設酒樓,名曰來福樓。隻聽得樓閣上傳來一聲曼妙琴音,聲聲動人。侯子雲停下腳步,閉上眼睛,細細傾聽。
琴聲一會婉約傳情,一會慷慨激昂,着實不是出自俗家之手,便拉着雷虎走上閣樓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