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登的登門造訪,令糜竺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很客氣的将陳登請入了書房之中。
這個時代,因為客人身份的區分,所選擇的會客地點也是各不相同的。如果是一般的人來拜訪,通常主人都會選擇在大廳内接待,這種接待的時間都不會太長,三盞茶的時間過去後,客人就該起身告辭了;而私下裡關系好一些的,或者是身份比較尊貴的,則是會被請入書房中,書房乃是主人較為私密的地方,在這裡見客,是對來訪客人的尊重;再親密一些的,或者是身份特别尊貴的,通常都會在主人的陪伴下,來到後廳或者是後花園内,以表達對來人的尊敬之情。
而糜竺接待陳登的方式,便屬于第二種,既有别于普通的客人,但也還沒到特别親密的程度。在徐州,陳家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而糜家則是名副其實的坐着第二把交椅了,這兩個家族必須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此乃明哲保身之道,若是來往太過密切,怕是早就惹得陶謙心生間隙了。
畢竟,沒有哪個君主願意看到自己手下的兩大勢力擰成一股繩的事情發生。所以長久以來,陳家和糜家都沒有什麼深交,各自安好乃至相安無事罷了,今日一大清早的,陳登便登門造訪,多少令糜竺有些詫異。
兩人分賓主落座之後,陳登開門見山的說道:“子仲兄,登今日冒昧前來,實因一件大事急于與兄傾訴,倒是有些唐突了。”
糜竺不解的問道:“究竟是什麼大事,竟勞元龍兄如此急促?”
陳登微笑不答,眼角微微向兩側瞟了一下。
在陳登的這個小動作中,糜竺意識到他接下來所要說的話,必定是非同小可的,于是便擺手令書房内的侍奉之人悉數退了出去,并責令沒有召喚,任何人不得入内。
待書房内再無第三個人之後,陳登忽的站起身來,用手指蘸着茶水在糜竺面前的桌面上寫了一個“劉”字,而後擡起頭來直視糜竺,開口說道:“登今日便是為了此事而來。”
劉?看着桌面上快速風幹的字迹,糜竺若有所思,大有深意的對陳登說道:“想必,元龍兄是來為他做說客的了?難道,你……”
“子仲兄之情懷令人神往,登始終希望,能夠和子仲兄在同一條船上。”陳登截口說道。他雖然沒有明說,可言下之意,已經很是清晰了。
糜竺猶疑着,沉吟了半晌,方才說道:“可此乃背主之事啊……”
“子仲兄錯了,我等身為漢臣,不能為陛下分憂,那所忠的,便隻有徐州的數十萬百姓了。如此,方為真正的大道!子仲兄以為如何?”陳登的話,好似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滲透進了糜竺的心裡,令糜竺原本就有些搖擺不定的心,開始發生了微妙的傾斜……
半個時辰之後,陳登面帶微笑的離開了糜家,糜竺親自送到了門口,兩人的神色來往之間,似乎比之前各自安好時,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
送走了陳登之後,糜竺轉身回到府中,叫來了二弟糜芳,告知他想把小妹嫁給劉備的決定。糜芳起初是很吃驚的,他沒想到糜竺真的會答應簡雍的請求,當下勃然大怒,說什麼也不肯同意。可是随着糜竺對當前形勢的一番分析之後,糜芳心中縱然依舊還是不願,可口頭上的反對,卻也不似先前那般強烈了。
糜竺也沒有逼迫自己的二弟,他相信以糜芳的精明,給他些時間,他自然便會想通的。果不其然,糜芳在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後,終于歎了一口氣,默默地點頭同意了下來。
之後,糜竺和糜芳一起來到了後院,将二人共同的決定告知了他們的母親。糜家老太娘也是曆經風雨無數的人,她對這個問題上倒是比糜芳還看得開,思考了很短的時間之後,便同意将糜家最小的掌上明珠,嫁給如今風頭正勁的劉備,哪怕劉備已經四旬開外了,做糜家的掌珠的父親都有富裕了。
就這樣,這件事情便如此定了下來,最後一個得到消息的,反倒是當事人之一的糜家三小姐了。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她誓死不從,試問,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年,如何能心甘情願的嫁給一個年紀與自己父親相差無幾的人呢?可是不管她如何掙紮、反抗,終究還是無濟于事。
僅僅一個月的時間之後,披紅挂綠的劉備,便帶着豐厚的聘禮來到了糜府迎親。他那一身的華服,與鬓邊日漸清晰的花白,形成了極為刺目的對比。
屢次反抗無效的糜家三小姐,隻好含淚被貼身的丫鬟架上了花轎,在兩位兄長的親自相送中,成為了劉備的妾室。
當夜,喝的酩酊大醉的劉備,來到自己的新房之中,他長年帶在臉上的僞善面具,終于在這一刻被他親手撕了下來,轉而露出一副野獸般的面目,撲向了床榻上瑟瑟發抖的糜家三小姐。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新房中凄厲的響起……從這一夜開始,世界上再也沒有糜家三小姐了,而是多了一個糜夫人。也是在這一夜起,糜家正式投效到了劉備的陣營,成為了劉備此後數十年摸爬滾打中堅定地追随者。還是在這一夜起,徐州的局勢悄無聲息的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些具有遠見卓識之人,已經開始想方設法的從陶謙身邊抽身而退,逐漸倒入劉備這邊來了。
對于劉備和糜竺結成親家這件事,陶謙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在這其中,也嗅到了一些别樣的味道、盡管有着陳登在幫着劉備說好話,對陶謙婉轉的轉述,劉備迎娶糜家的夫人,實在是因為甘夫人長年未曾生育,因此劉備是想找個門當戶對的妙齡女郎,來繼承香火。
陳登暗中早已站到了劉備那邊,陶謙是不知道的,可是對陳登的這番說辭,陶謙也并不太相信。門當戶對?那不是騙鬼嗎?糜家是什麼樣的家族?豈是劉備能高攀的上的?若說這其中沒有什麼利益交換,陶謙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陶謙會因為劉備再娶這件事産生質疑,所以在新婚之後,劉備又是過上了深居簡出的生活,整日窩在自己的府中,陪伴着初為人婦的糜夫人,極盡所能的讨其歡心。在劉備的死纏爛打之下,糜夫人也不再那麼抗拒了,逐漸的也開始展露出一些笑容了。
她隻是一個女人,在這個男人為尊的世界,她隻能屈服于自己的命運,苦中作樂的當起了家族聯姻的犧牲品。
在悠哉悠哉的過了一個月之後,劉備開始在暗中緊鑼密鼓的籌劃起撺掇徐州之事了。想要将陶謙趕下台,劉備所要做的,就是收買人心。在過去的時光中,劉備用了各種辦法,已經收服了徐州半數官員的歸心了,其中勢力最大的陳家和糜家,都已是他的幕僚了。
收買人心之餘,劉備還和陳登、糜竺、孫乾、簡雍等人秘密籌劃,該如何才能不落人口實的占據徐州。劉備着十多年來,費勁無數心皿,才以最原始的方式積累起了仁德的好名聲,他可不想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在不久的将來灰飛煙滅。
衆人商量來,商量去,一緻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逼着陶謙自己主動讓位,将徐州之主的位置傳給劉備。當然了,劉備也要象征性的再三推辭,直到最後實在推脫不了了,才勉為其難的接過徐州的軍政大權,如此才能無損于劉備的名聲。
在曆史上,陶謙三次請賢,而劉備三讓徐州的故事,的确是存在的,但這其中的真實狀況,就不足為外人道了。說不定,是史書的記載有誤,劉備是真的暗中施了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才在陶謙的配合下,自導自演了這一出“三讓徐州”的好戲呢。
眼看着後世史書中所記載的這一幕,就要如約上演的時候,一件意外的事,卻毫無征兆的發生了,這件事,徹底打亂了劉備的部署。
在曹操強大的壓迫力和劉備日漸明朗的篡班奪權野心下,處于内憂外患中的陶謙,竟然在這個時候病倒了。
眼下的時節,已經臨近深秋了,這個時代限于科級的發展,醫學水平整體而言,還是相對較為落後的,一場後世普通的重感冒,在這個時代的這個時節中,都有可能奪走人們的性命。
而陶謙所患之疾,正是傷寒之症,也就是後世人口中所說的重感冒。
一般年輕力壯之人,患了傷寒,及時沒有藥物進行醫治,但隻要能挨到來年春暖花開,随着初春空氣的濕潤,病症也會緩慢的好轉。可陶謙畢竟年事已高,平日裡身體素質也不怎麼好,這一病倒,便日漸沉重,終日躺在病榻之上,直至後來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陶謙這一病,可就急壞了劉備。他已經謀劃好,趁着來年年會之際,讓徐州的半數官員進谏陶謙,将徐州之主的位置讓出來,可陶謙病重如斯,劉備若是在這個時候逼宮,豈非顯得太過乘人之危了嗎?
就在劉備煩惱異常之際,孫乾提出來了一個狠毒的計策,令劉備眼中的憂慮之色,瞬間轉變成了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