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為何要王妃去看她啊,那多沒面子!”紫扇這會兒都還在為自家姑娘這個正兒八經的聖上賜婚的王妃居然沒能掌管内院而不平。
阿霧笑道:“哪裡沒面子了?我這是尊敬長輩。”阿霧沖紫扇擠了擠眼睛,“何況,我早就教過你,本身就有面子的人才不會在乎那什麼面子,隻有那些本沒有面子的人才會一心想裝個面子。”
阿霧貴為祈王妃,此去紅藥山房,那是屈尊降貴地探慰長輩,如是别的人去,那就是上趕着去巴結管家的郝嬷嬷了。前者麼,倍兒有面子,後者麼,就難說了。
當然阿霧去紅藥山房的借口也是很充分的,她讓紫扇抱了一罐秋梨膏,帶着她和赤錦二人去了紅藥山房。
紅藥山房在相思園,也就是祈王府花園,的東面,離冰雪林不遠,因春日這裡遍開各種芍藥而得名,據聞天下的芍藥品種在這裡都能找到。不如如今已入仲秋,黃葉遍地,春、色藏冬,難得是紅藥山房裡依然有暖房裡育出的芍藥可賞。
走進紅藥山房,迎面以太湖石堆疊成假山屏障,阿霧駐足欣賞了一會兒這棱層剔透,嵌空玲珑的奇石,難怪人評這相思園乃上京四大名園之一,這樣的奇石,已足以讓人駐足一日賞鑒不辍了。
紅藥山房修得精緻雅麗,房有三進,自成一個院落。阿霧登上台階,回頭看院内香樟、銀杏,古木參天,兩側以芍藥堆疊成花山,有一種錯季之感。紅藥山房面闊三間,南北皆置落地長窗,嵌彩色玻璃,髹飾豪奢,便是玉瀾堂也未必及得上。
阿霧一邊“饒有興趣”地欣賞着遊廊上的葵花式欄杆,一邊等着那個已經進去通報了一炷香功夫的小丫頭出來回話。阿霧暗忖,“一山難容二虎,古誠不欺我也。”她自問實在是難有此等雅量,在自己府中,倒像個客居之人似的。
在阿霧看不見的門内,剛剛午休起來的郝嬷嬷正一臉嚴肅地看着她的義女。
“嬷嬷,王妃一準兒是來告狀的。”魯媽媽不屑地撇了撇嘴。
“閉嘴,你這狗殺才。”郝嬷嬷怒斥魯媽媽道。
“姑姑,不怪魯媽媽,都是我忘了。”
“是真忘了嗎,相思?”郝嬷嬷頓了頓,“我知道你不是為這麼點兒小錢斤斤計較的人。”
一個清脆的女聲道:“姑姑,我這都是按着規矩來的,王妃那邊已經是比照王爺身邊的丫頭、婆子發放的月錢了,總不能因為她是王妃,就壞了規矩啊。”
“哦,是麼,那桑嬷嬷是王妃的乳娘,我是王爺的乳娘,你說該怎麼比照?”
“這怎麼一樣,姑姑你……”相思以“姑姑”稱呼她的義母,隻因當初郝嬷嬷救下她這個孤女時,曾說過,她長得有點兒像她哥哥的女兒,隻不過郝嬷嬷的親人都在一場洪災裡去世了。而楚懋也稱郝嬷嬷為姑姑,所以,相思也就跟着這樣叫了,但是此姑姑非彼姑姑而已。
“沒什麼不一樣的,這都是王爺的恩義,可我們不能因為王爺對我們的恩義,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相思的眼裡閃過一絲受傷,“我知道了,姑姑,今日是我錯了。”
郝嬷嬷見相思認錯,又愛憐地為她理了理鬓發,“相思啊,姑姑能為你做的都會盡力去做,王爺那邊因着我的關系,定然不會薄待你,哪怕就是我去了,他也不會薄待你。可這府裡的女主人畢竟還是王妃,有些東西是我們的就是我們的,不是我們的也不要去想。”
相思垂着淚,點了點頭。她知道她缺的是一個出身,不過她聽聞這位王妃,以前也不過是安國公府一個庶子的女兒,隻是她爹太争氣而已。
小丫頭進去通報的時候,守門的丫頭将她攔在了遊廊外,裡頭主子們在叙話,除非是王爺來了,否則誰也别想打擾。
所以阿霧一直在紅藥山房外的遊廊欄杆上靠着柱子坐了兩盞茶的功夫,才見有人迎出來。
這期間,紫扇險些将她自己的鞋底子都跺穿了,“都是些什麼東西,狗眼看人低的。姑娘,你瞧瞧,已經有好幾個丫頭、婆子鬼鬼祟祟地在那邊張望了好幾趟了。她們怎麼就敢這樣踩姑娘的臉,姑娘!”紫扇看阿霧一臉的平靜,甚至嘴角還勾着笑,簡直氣得快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張望好啊,就怕沒人張望呢。”阿霧淡淡地笑道,“待會兒進去,你可不許擺臉色,你要記住,郝嬷嬷是王爺的乳母,從小把他奶大的,養恩大于生恩,你可得把你那尖牙利嘴收起來。”
紅藥山房迎出來的人是魯媽媽,這多少令阿霧有點兒驚訝,這裡頭名不正言不順的兩母女架子也真夠可以的了,把自己晾了半天在外頭,這會兒也就出來個魯媽媽。
“魯媽媽,郝嬷嬷可好?”阿霧臉上依然帶笑,盡管她覺得她這一日下來,臉都快笑僵硬了。
“請王妃恕罪。嬷嬷剛才午歇起來的時候發了一陣咳嗽,痰裡都帶皿絲兒了,急得相思姑娘直掉眼淚,小丫頭見狀也不敢報,這才怠慢了王妃。”魯媽媽賠笑道。
“是我的不是了,沒挑對時候來,倒擾了郝嬷嬷,可我既然來了,總得進去問候問候嬷嬷才是,對了,既然痰裡帶了皿,可請大夫了,别耽誤了病情,否則王爺怪罪下來,咱們都脫不了身。”阿霧半諷刺半認真地道。
進了正房,隻見郝嬷嬷正靠躺在榻上,由她的義女相思喂着湯藥。二人見阿霧進來,都作勢要起身,阿霧連忙道:“嬷嬷快躺下。我是來看看嬷嬷的身子可好些了沒有,剛才在外頭聽魯媽媽講,仿佛又嚴重了些。我帶了一罐秋梨膏來,嬷嬷試一試,若瞧着好,再告訴我,我再讓人送來。”
“王妃快請坐。”相思趕緊站了起來。
阿霧在郝嬷嬷右手的搭着芍藥紋彈墨椅搭的玫瑰椅上坐了下來,“姑娘别多禮,嬷嬷的身子要緊,繼續伺候嬷嬷喝藥吧。”
相思也不推讓,又坐下來仔細地伺候郝嬷嬷喝了湯藥,漱了口,拿手絹為郝嬷嬷拭了拭嘴角,這才算完事。
“這位想必就是嬷嬷的義女了吧?”阿霧開口道。
“正是,小名叫相思。”郝嬷嬷道。
這邊的相思又站了起來,對阿霧福了福身,“相思請王妃安。”
“名字真好聽,同咱們的園子一個名兒。”阿霧贊道。
相思一臉的平靜,關于她名字的事兒,前頭兩個側妃都挑過刺了,也沒見能怎麼着。
阿霧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對郝嬷嬷道:“其實今日來,我是有一事想請嬷嬷幫個忙。”
“王妃請說,但凡老身能做到的,必不敢辭。”郝嬷嬷一臉的誠意。
“我想在玉瀾堂設一個小廚房,不知合不合規矩?”阿霧問道,其實心裡早有了答案,不合也得合,她剛才進紅藥山房後,可是發現這裡是有小廚房的。
“自然合規矩,這是老身考慮不周了,明日我就吩咐下頭去準備。”
“給嬷嬷添麻煩了。嬷嬷的病需要休息,那我就先走了。”阿霧達成了心願,也就懶怠再待下去了。
相思将阿霧送到紅藥山房的門口這才轉身回去。腦子裡還滿是阿霧的身影。紫色暗如意雲紋的琵琶襟褙子,那上頭的盤扣是蜂戲牡丹,光這盤扣隻怕就要費繡娘好些時日的功夫,更别說那褙子下緣繡的那朵碗口大小的粉色牡丹。
相思自然是個有眼力勁兒的,一眼就看出那牡丹是崔繡,随着阿霧的行動,那花瓣就跟真的似的,緩緩綻放。可别瞧這位王妃打扮素淨,頭上不過簪了三枚小小的扇頭钗,钗頭嵌着小指甲大小的粉碧玺,連同她身上這件褙子,瞧着低調,實則豪奢得很。
相思想着,自己倒也不是沒有這樣的衣裳,宮裡但凡有什麼賞賜,或下頭進上來的好東西都是由着紅藥山房先揀選的,隻是沒那個身份穿戴。
不過這位正妃娘娘也真是如魯媽媽說的那樣,眼高于頂,連正眼都沒瞧過自己。這還是相思第一次被忽略得如此徹底。便是那兩位側妃,誰見了她不是咬牙切齒地嫉恨的,偏這位會裝。都說這位王妃美,如今瞧來,也不過如此嘛,相思如是想。
郝嬷嬷看相思一臉的不屑,心裡暗歎,瞧這做派,相思隻怕是趕不上王妃的了。今日之事也是她們無禮,但願王爺知道了,不要往心裡去才好。
而阿霧雖沒将相思看在眼裡,但紫扇可将那“狐媚子”看在了眼裡,“這位相思姑娘瞧着倒是個好生養的,怎麼還不嫁人?”
阿霧沒忍住,笑出聲來,“你哪兒學的什麼生養不生養的,你個沒嫁人的丫頭,羞也不羞?”
“聽桑媽媽說的,她說姑娘挑的那‘四大美人’都是好生養的。”四大美人就是阿霧挑來打算開臉給楚懋做姨娘的那四個丫頭。
“其實,紫扇你比那四大美人都美。”阿霧笑道。
“姑娘!”紫扇撅撅嘴,“奴婢那是一時糊塗,王爺長得那般好看,誰看了不都得糊塗,可後來奴婢都想明白了,他那樣的人物,可不是我該想的,何況,奴婢也扛不住。”扛不住他那愛潔成癖的性子。紫扇沒敢說出口。
阿霧收斂了笑容,沒想到紫扇這丫頭還真是個聰明的,本來還想讓她幫着拉攏楚懋呢,看來真的隻能指望“四大美人”了。
“姑娘,那相思姑娘老大年紀了怎麼還不嫁,就賴在這府裡了?”紫扇好奇地道。
這位相思姑娘,可曾經傳過她乃是京城最美的女子,那會兒她的年紀還不大,不過過了這麼些年,隻怕也有二十來歲了。這樣大的年紀還不嫁,看來的确是賴定了楚懋了。隻是阿霧也不知楚懋怎麼想的,既然都這樣了,怎麼不幹脆納了算了。
“我也不知道,你不是包打聽麼,你倒是去打聽打聽呀。”阿霧回道,“你覺得她長得怎樣?”阿霧也不由自主地關心這個問題。
“一臉苦相,沒啥好的。”紫扇一語中的。
阿霧倒不是嫉妒相思,不過也覺得她長得一副福薄之相,名為“相思”,不得才相思,聽着好聽,寓意卻不算佳。而且前一世,這位相思姑娘最終雖然成了楚懋的貴妃,在兩任皇後死後,則由她統領後宮,但楚懋唯一的兒子的媽可不是她。最奇怪的是,阿霧飄在楚懋身邊那麼久,也不見這位皇帝睡過她。
哦,罪過罪過,阿霧覺得自己變粗俗了,居然連“睡過”二字都想出來了。
這廂回了玉瀾堂,阿霧正胡思亂想,楚懋就踏進了門。
阿霧又詫異了,她原以為楚懋就算要回來睡,恐怕也不會回來吃晚飯,沒想到居然又要伺候他大爺用飯。阿霧摸了摸自己這兩日飽受虐待的胃,笑着起身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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