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楚懋告訴阿霧,從今往後他不住玉瀾堂而住冰雪林的話,阿霧絲毫不會覺得驚奇,因為她早就料到了,何況楚懋的衣物等個人用品全都不在玉瀾堂。
而阿霧也估摸着,楚懋會在今日回門後告知自己這件事。
所以這個時候楚懋居然回了玉瀾堂,多少讓阿霧覺得有一絲驚奇。她在行過禮後,飛快地走到屏風後,套上了外袍這才再次走出來。
楚懋的眼睛往阿霧的腳上掃了一眼,接着就走進了淨房。
等楚懋掀開簾子上床的時候,阿霧已經裹得嚴嚴實實地藏在了厚厚的鋪蓋卷裡了。被子卷得很高,隻露出小小一張臉來,越發顯出絢麗的精緻來。
隻不過那微微顫抖的睫毛洩露了她裝睡的真相,楚懋的唇角勾了兩分,熄燈上了床。
黑暗裡,阿霧睜開眼睛,隻覺得懊惱,快喘不過氣來了。其實她睡覺的姿勢并不規矩,前兩日那是繃着精神地在裝,可天知道她睡着以後是個什麼模樣啊,會不會碰到楚懋?再則,阿霧也懊惱,大約以後她的飲食必須多注意些了,少吃些産氣的東西,什麼芋頭、紅薯、闆栗還是豆腐之類的都不能沾了。
阿霧側過頭去看了看楚懋,見他側着身子,背對自己,手搭在腿上,呼吸勻淨。不知道他這樣的神仙人物,會不會有自己這種很私人的煩惱呢?阿霧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到了夜半,楚懋明顯地感覺有手在自己背後撓。隻見他熟門熟路地将自己蓋的兩床被子中的一床卷成一條“楚河漢界”擱在兩人中間,将阿霧連着被子一起往裡推了推,阿霧“嘤、咛”一聲,翻了個身朝裡睡了。
第二日阿霧醒過來的時候,楚懋已經出了門,她見自己依然規規矩矩地處在内側,心裡十分滿意,覺得自己臨出閣時的自我特訓還是挺有成效的。
阿霧用了早飯不久,就有丫頭來請示,說外院的吳管事帶着賬房上的段二在二門外頭請見。
阿霧沒想到楚懋昨晚才說的事情,今天就吩咐了下去,行事如此雷厲風行。
“請他們在前頭花廳等我,小心伺候。”阿霧吩咐紫扇道。這位吳管事大約就是楚懋口中的吳翰永了,阿霧怕小丫頭不懂事怠慢了他們,亦或者被有心人在中間挑撥生事,所以直接吩咐了紫扇去招呼,也算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了。
阿霧重新換了一套見客的首飾,這才起身帶着彤管等人去了前頭花廳,一路想着今日倒得抽點兒空來整肅整肅這玉瀾堂的人,自己雖然帶了不少丫頭過來,但總沒有連灑掃的婆子和粗使丫頭也陪嫁過來的道理。
阿霧到的時候,吳翰永和段二已經喝上茶了,段二正眯着眼欣賞紫扇那漂亮的臉蛋兒,吳翰永正背着手欣賞牆上挂的一幅山水畫。
沒想到這位吳管事還是個喜好風雅之人,阿霧如是想,她一進去,吳、段二人都趕緊躬身行禮。
“吳管事和段賬房無須多禮,請坐吧。”阿霧輕輕笑道。
這聲音激得段二身子一顫,一股酥麻從腳底往上盤旋,真個叫聲如玉珠落冰盤,色如麗日耀寒江。段二本來一向自認為别看這京城的爺啊、哥兒的尊貴,可要論起誰睡過的女人漂亮,他段二可不輸給他們。
段二是個歡場浪子,如今二十五、六的人了,都還沒成家,憑他在祈王府賬房裡的第二把交椅的位置,想嫁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段二都看不上,常日裡往那花街柳巷去,包着好幾個粉頭,那才叫色如春花,身如浪莺,有滋有味的女人,而且這京城裡的隻要是挂了牌出來賣的花、魁,十之七、八他都享用過的,比那些貴婦人可好看多了,也有意思多了。這是唯一讓段二覺得他不輸給那些天潢貴胄的地方。他們囿于規矩和長輩,還沒自己來得潇灑。
隻今日,段二瞧了一眼這位祈王妃後,煞時就覺得自己以前就是那井底的青蛙。
本來先才段二還在想,怎麼王妃身邊的得力丫頭長得如此漂亮,也不怕爬了主子的床,如今他才知道,人家王妃根本不用擔心這一點兒。
比起段二的失态,吳翰永看見阿霧時就淡定多了,隻不過略微愣了幾息而已。
“想來是王爺叫兩位來的吧?”阿霧道。
“正是,王爺叫在下把封邑和田莊的這些年的産息交給王妃打理,因要得急,隻帶了近三年的賬本過來,前頭的明日就送來。”吳翰永道,“這些賬務主要是這位賬房上的段二爺在打理,所以在下也将他請了來。”
“不敢,不敢,王妃和吳管事叫小的段二就是了,哪裡敢稱什麼爺。”段二惶恐地躬身。
阿霧示意彤管和她身邊的丫頭翠黛将賬本捧到一邊的桌子上,打算盤對賬。
既然楚懋行事雷厲風行,阿霧也不能落了個拖拉的印象,“還請兩位不要介意,既然王爺讓我接手管這事兒,交接清楚後,也省得今後打麻煩。并非我不信任兩位。”
兩人點頭稱是,對阿霧這番做派絲毫不反感,兩人本來就是來交接的,賬務上的事情也複雜,兩個人又都是大忙人,本還想着若王妃是個慢郎中亦或一竅不通之人,指不定要花多少時間精力在這上頭,沒想到這位王妃比他們還爽利,這就已經擺開交接的陣仗了。
段二的眼尾餘光往翠彤那邊掃去,看她打算盤那手勢,飛龍走鳳的,就知道是熟手,沒想到這位王妃身邊還有這樣的人才。人長得也好看,雖然不如前頭那位紫扇姑娘,但也算是俏麗有餘了。
這般伴着算盤的碰珠聲,阿霧向吳翰永問道:“還請吳管事給我大緻說一下王爺封邑和田莊的情況。”
“王爺的封邑在古北口附近,三個田莊都在山東。”吳翰永言簡意赅地道。
古北口,那可是大夏朝和北蠻之間的門戶之地,常年不靖,自己前世的舅舅居然将楚懋的封邑劃在那兒,也真是夠偏心的了,那裡能有什麼産息。
阿霧想了想,“那封邑都有些什麼生息之物?”
“田賦以及一些商賦。”
阿霧覺得這位楚懋口裡讓自己請教的精通庶務的吳管事明顯是在敷衍自己,也不知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楚懋的意思。不過不管怎樣,至少自己有借口“請教”。
“哦,都有些什麼商賦,依我想,那裡地貧人稀,但産戰馬,卻不知想得對不對?”
吳翰永沒想到阿霧這樣的敏銳,于是也打疊起精神,正經來應酬阿霧了,“是的,雖然北蠻多有騷擾我朝邊境,但休戰時兩方也時有,嗯,互市,多少有些商賦。”不唯大夏朝與北蠻有互市之約,前朝也有,但通常都是簽了毀,毀了簽,全看北蠻人高興。
“那怎麼經營馬場了麼?”阿霧問得很露骨。
吳翰永心一禀,“王妃如何這般問?”
阿霧笑了笑,“沒什麼,隻是覺得商賦的收益不穩定,還不如經營馬場來得産息多,我知道王爺的封邑偏遠,田莊恐怕也是薄瘠之地,産息不多,支撐這偌大王府自然不易,所以才問問,如是未曾開設馬場,今後咱們倒可以試一試。”
吳翰永也僵硬地笑了笑,“是有一兩個馬場,能敷衍開支而已。”
阿霧心想,看來果真是開設了馬場,如果有機會,能找人去看一看就好了。當然阿霧面上絲毫不顯,繼續道:“以前,内院每月的支出都是由郝嬷嬷到吳管事這兒總關麼?”
“是。”吳翰永點頭,也不待阿霧多問,就繼續道:“内院一年的支出大約是五千兩銀子,平日的人情往來都是從外院直接走賬。”
阿霧在心裡算了算,那内院的支出就不算少了,當然也不算多,隻能說合适吧。
接下來阿霧又打聽了一下田莊的事情,這般彤管帶着翠黛就将三年的賬本對好了,彤管沖阿霧使了個手勢,那是賬目幹淨的意思。
阿霧接過彤管手裡的賬本,有目的的浏覽了一下,并沒有看到類似馬場之類的收入,她笑着把賬本又推到了段二的跟前,道:“丫頭都算過了,段賬房的賬目十分清楚,吳管事,還請你這就同我身邊的彤管交接吧。”
吳管事站起身,在兇口摸了摸,“在下失職,請王妃恕罪,因為出來得急,印章忘記帶在身上了,還請容在下回去取。”
阿霧也站起身道:“無妨,明日過來也可。”
在吳翰永帶着段二走後,紫扇走到阿霧的身邊撇嘴道:“這個吳管事架子還真是大,一個管事而已,居然在下在下的自稱。”
阿霧道:“你呀,就是一張嘴利,今後對這位吳管事敬着點兒,我瞧着他可不像是賣身在府裡的,恐怕還是王爺手下的得力幹将。”至于是幹什麼的,總是和銀錢有關就是了。阿霧因為經營璀記和四季錦後,十分了解一個擅長管庶務和賬務,又有經商頭腦的人才是多麼的重要。
紫扇“哦”了一聲,繼續評品今日看到的人,“那個什麼段賬房,也實在是太下作了,見了姑娘居然那樣失态,一定要把這事告訴王爺。”
“好了好了,就沒有一個你看得慣的,那個段二的确那什麼了些。”阿霧不願意說出那個字眼,隻能含混,“但賬目還是幹淨的,說明他本性不差,人長得還算整齊,自然難免那什麼了些。你呀先别下評論,再看看吧。”
阿霧對段二的失态自然也是不高興的,可把這種事告訴楚懋,阿霧還真怕自己被他歸為“不幹不淨”的那個類别去。古有被人看了臂膀就自卸一手的貞烈婦人,若她遇到段二,豈不是隻能砍頭毀面這才算貞潔了。阿霧拿不準楚懋對這種事情的看法,便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
何況,段二看她的眼神是那種悸動的欣賞,并不是想扒了人衣裳的亵、渎,沖着這一點,阿霧就忍了他。
見完了這兩人,阿霧回玉瀾堂用了午飯,剛歇了歇午覺,就聽得紫扇來說,紅藥山房那邊來人了。
當阿霧見到來人正是魯媽媽時,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虧她還以為别人會投靠自己這個王妃,卻原來别人早有了更好的靠山了。
魯媽媽給阿霧行了禮,道明了來意,“郝嬷嬷讓我将玉瀾堂裡丫頭、婆子的身契給王妃送過來,還有這個月的月錢,我也一總兒帶來了,府裡通常是在月底發月錢,這玉瀾堂的月錢怎麼發,還請王妃支配。”
阿霧對于自己拉攏不了的人通常都是面子上過得去就行,并不過分地裝親切,因而淡淡地道:“哦,不知按例我這玉瀾堂的人該怎麼算,我身邊該配幾個一等丫頭,幾個二等丫頭?”
阿霧看着那總額既定,卻讓自己看着辦的月銀,她自然要問一問前例,免得在不知曉的情況下就得罪了人。“不知,魯媽媽帶了玉瀾堂的人名冊子沒有?不瞞你說,我至今對玉瀾堂的人都認不全。”
魯媽媽這才從袖扣裡拿出了兩頁紙來。
“回王妃,也不知别的府裡王妃身邊的人怎麼排,每個定例,總是富餘些的丫頭就多些,節儉些的用的人就少些。隻是前頭兩個側妃房裡,都是兩個一等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四個粗使丫頭并四個粗使婆子。”
阿霧點點頭。
“王爺身邊是四個一等丫頭,四個二等丫頭,郝嬷嬷也是照這個例給玉瀾堂送的月銀,粗使丫頭如今玉瀾堂是八個,粗使婆子還是四個。”
阿霧很滿意,又道:“那梅影她們幾個算玉瀾堂的還是……”
魯媽媽心想,這怎麼可能,面上卻笑道:“她們算冰雪林的人。”
阿霧讓紫扇接過玉瀾堂的人名冊子,“拿去給宮嬷嬷。”素來阿霧院子裡的下人都歸宮嬷嬷管教。
“啊,不知這位宮嬷嬷是……”魯媽媽仿佛很驚奇的樣子。
阿霧實在想給她個白眼,就目前這個境況來看,隻怕這玉瀾堂的一隻螞蟻,紅藥山房都是記錄在案的,何況宮嬷嬷這麼個大活人,“宮嬷嬷是我的教養嬷嬷,我身邊還有一個桑嬷嬷,是我的乳娘。”
阿霧決定,一會兒就讓下頭人全部改口喊桑媽媽為桑嬷嬷,楚懋的一個乳母是嬷嬷,她的桑嬷嬷也得是嬷嬷。
當然待遇還是有的,郝嬷嬷管着整個王府,桑嬷嬷卻連月錢也沒有。阿霧倒不是缺這麼點兒銀子,隻是覺得這樣的手筆不該是出自郝嬷嬷之手,看她這麼大方的将玉瀾堂的人的身契都送了過來,又何必給自己添這麼一點兒堵。
“哦,哦,這個……”魯媽媽有些坐不住了。
阿霧卻很大方地笑了笑,“兩位嬷嬷都是打小照顧我的,本就該由我供養,以前她們的月錢也都是在我這兒支的。”
魯媽媽越發笑得尴尬,連阿霧留她喝茶,她都不肯。
不過魯媽媽在回紅藥山房的路上,卻将阿霧罵了個夠,“真是個笑面虎,笑裡藏刀。出身也不怎麼樣,架子可夠大的,人卻小氣得很,不就是兩個人的月錢嘛,至于麼……”魯媽媽根本看不起走的時候紫扇塞給她的那才裝了二兩銀子的荷包。
魯媽媽一路進了紅藥山房,早有丫頭、婆子上來巴結着,嘴裡甜甜地說着“魯媽媽回來啦”、“魯媽媽回來啦”。一聲兒接一聲兒的,解氣。
可魯媽媽卻不想想,她一個普通的管事媽媽,難道還要讓一府的王妃上趕着來奉承她?真是被慣壞了。
這邊的阿霧卻來了興緻,“走,咱們去紅藥山房串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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