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麻麻亮,方江帶着一衆特工,來到了白楓寺的山門外。阿混悄悄走上來,向方江報告,“一點動靜也沒有,既沒人出來,也沒人進去。”
寺院的山門緊閉着,幾隻晨起的小鳥,啾啾地鳴叫着,落在大殿的拱形飛檐上。晨霧象飄帶一樣,把院落遮掩得象個仙府。一切都安安靜靜。
方江點了點頭,悄悄安排了一番,便帶着丁義走到寺院的黑漆大門前,敲了半天,大門“吱呀”一聲,一個小和尚的光頭探了出來。
“小師父,”方江行了個和什禮,“我們來……”
“對不起,”小和尚不耐煩地打斷方江的話,“我師父不在家,今天不待客。”說着便要關門,方江把身子向前一擠,阻擋住小和尚關門的手,笑嘻嘻地從兜裡掏出兩張鈔票,塞進小和尚的懷裡,“小師父,看你面目慈祥,一定是有道高僧,這點功德錢請收下。阿彌陀佛。”
小和尚愣了愣,方江和丁義已經擠進門來。方江繼續笑嘻嘻地說:“小師父,請你禀報貴寺住持,我們想多做點功德,有些香油錢的事務,需要商量。”
“好吧,二位裡邊請。”小和尚轉了轉眼珠,把兩人引到客房裡。然後轉身出去了。丁義悄悄說:“這個家夥滿臉橫肉,眼裡含毒,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兒,連個佛号都說不好,跟佛門弟子根本不沾邊兒,是黑店裡的操刀夥計。”
方江點了點頭,用手指輕輕敲打着八仙桌的桌面,
過了片刻。門外有人念了句佛号,一個身高體胖的和尚走進來,這人約有四十多歲,一臉黑胡子茬兒,闊口咧腮,穿着件米黃色袈裟,兩手合什,“貧僧慈明,見過兩位施主。”他嗓門又粗又低,說話的聲音陰沉沉的,讓人聽了甚是壓抑。
方江站起來,欠了欠身,“大師請了,我這位兄弟身體不好,患了慢性痨病,氣皿兩虧,精勞肺損,在家裡亂哄哄的不能靜養,想借貴寶刹小住幾天,養一養身體,我佛慈悲,普渡衆生,幸勿推卻。”
慈明愣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寒光,擡臉看了丁義一眼,見他一臉蠟黃,精神萎靡,說道:“這個……養幾天病,自然沒有問題,出家人以慈悲為懷,能給施主消災去業,也是功德。貧僧懂一些醫道,可否給你把一把脈。”
“那太好了。”丁義伸出胳膊,老和尚伸手拿住他的脈門,閉着眼象模象樣地摸起脈來。過了許久,又看了看舌苔眼睑,說:“從你的脈象看,虛滑而促,三五不調,六陰寒下,定是外邪侵入了。”
“那請問高僧,怎麼破解?”
“多行功德,多做善事。”
方江在旁邊說道:“大師說得是,我們這回來,一是養病,二是為寺裡捐些香油錢,也算結個善緣。”
“施主仁心寬厚,必有後福。”
八仙桌的角上,放着一副圍棋。方江笑着說:“慈明大師,咱們手談一局,如何?據說有道高僧,俱是此中高手,如果能得大師指點一二,實是幸事。”
慈明猶豫了一下,黑胖大臉上眼珠一轉,答應了,“居士邀請,敢不從命,不過我棋術低劣,勉為其難了,請多指教。”當即和方江在八仙桌旁落坐,拈黑執白,下起圍棋來。
“慈明大師,貴寺名為‘白楓’,是何來曆?建寺起于何時?前輩高僧,都有何人?”
“這個這個……寺名白楓,是緣于這山裡多白楓樹,因景而名。建寺嘛,這個……這個早了,據說清朝就有了。前輩出了很多大德高僧,本師明慧,就大有道德,佛法精湛。”
方江臉上始終帶着微笑,眯眼看着慈明,慈明眼珠骨碌碌亂轉,回答的話明顯是順口胡謅。方江又說:“據我看,山裡雖有楓樹,卻也不多,反倒是寺裡寺外的古柏,都是年代久遠的老樹,隻怕兩百年都不止了。是先有寺,還是先有柏呢?”
“這個這個……那肯定是先有寺了。據本師講,當初寺名白楓,主要是取白楓直而葉美之意,清靜悠遠,也合佛家本意。”
“對極了,”方江哈哈一笑,“就跟咱們下棋一樣,輸赢本無謂,圖個雅趣。咱們一邊下棋,我講個故事如何?”
“洗耳恭聽。”
“我以前教書的時候,跟人結伴去河邊釣魚,夥伴是個急性子,而我是慢性子,人人都知道,釣魚需要耐心等待,慢工出細活,我坐在河邊,細心等待,而那急性子夥伴卻是忽然提鈎看看,忽然換換魚食,折騰半晌,一條魚也釣不着,我則一連釣起三條。”
旁邊的丁義捂着肚子,說要去茅廁,小和尚說:“我帶你去。”兩人一前一後出去了。
屋裡方江繼續講:“我釣着了魚,夥伴便更加焦躁,最後抓耳撓腮,忍耐不住,竟然脫掉衣服,跳下水去,摸起魚來,弄得那片清清靜靜的河灣,水波翻湧,渾若湯鍋。”
“呵呵,”慈明陰沉着臉笑笑,“他摸着魚了嗎?”
“巧了,常言道‘渾水摸魚’,一條大魚亂跑亂撞,竟然一頭撞進他的手裡。”
慈明道:“所以說嘛,世事如釣魚,應以戰果論英雄,俗話說,成王敗寇,再對也沒有了。”
方江微笑着搖頭,“大師差矣,釣魚就和你們參禅一樣,講的是頤情養性,修身修德,象他那樣跳進水中渾水摸魚,哪裡還有雅緻可言?粗魯不可方物嘛。”
慈明不以為然,也搖了搖頭,說:“雅緻隻可玩味,卻帶不來成果。要想勝利,須以力角逐,你看,咱們下棋也是一樣,要搶奪地盤,搏殺才能占先。”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
寺裡本來安安靜靜,方江和慈明和尚下棋,室内也充滿了安祥之氣,這陣喧嚣顯得非常刺耳,随即聽到小和尚在院裡喊叫起來,“幹什麼?這是寺院,誰敢來這裡撒野?你奶奶的,滾出去。”
和尚居然喊出了“你奶奶的”,讓人不禁莞爾,慈明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來向窗外觀看,方江笑道:“大師,心靜方能神定,雖有外魔,怎麼可氣燥?請寬坐,下棋,下棋。”
外面已經吵成一片,有人在亂嚷嚷,“把人交出來,不然放火燒了廟,把一個個秃驢都烤焦了,切碎喂狼狗。”
方江往棋盤上下了一子,“斷,大師,我斷了你的退路……哎,慈明大師,不必理會外面騷擾,咱們下棋……”但慈明沒理他,拔腿便走到室外。
外面,有好多人正在亂吵,小和尚試圖阻止一幫人往裡闖,那些人穿着各式便裝,有的戴着禮帽,有的戴着日本帽,有的穿着黑綢衫,拿着長槍短槍,頭前一個腰紮武裝帶,身着紡綢褂子的瘦長漢子瞪着眼睛,蠻不講理地一把将小和尚推了個趔趄,“媽的巴子,明明看見嫌犯逃進寺裡了,不趕緊交出來,全都抓起來送憲兵隊。”
“原來是……憲兵弟兄們,”慈明快步上前,陪着笑臉,“誤會,誤會,大家都是自己人,城裡的憲兵隊長鈴木太君,我們都是好朋友,大家屋裡坐……”
瘦長漢子斜了慈明一眼,“剛才有共黨嫌犯逃進寺裡了,趕緊交出來。然後再交五百大洋罰款。否則死啦死啦地。”
方江和也從屋内走出來,站在慈明的身後抄着手看熱鬧,慈明眼珠一轉,“這個……各位長官,剛才進寺的人,隻有這兩位,如果他們是嫌犯,就請帶走……”
“放屁,”瘦長漢子眼睛一瞪,拿手裡的短槍一點慈明的腦袋,“嫌犯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大腿上受了槍傷,逃進寺裡,這倆老東西都快五十了,你蒙誰?想拿爛桃充西瓜,一看你就是共黨同謀,抓起來。”
慈明吓了一跳,“不不,我不是同謀,長官……”方江笑嘻嘻地說:“是啊,各位長官,慈明道長是好人,是良民,我可以作證,他不但慈悲為懷,而且還懂醫術,會治病治傷……”
慈明瞪了方江一眼,趕緊沖他擺手。
“弟兄們,給我搜。”瘦長漢子一擺短槍。
這些兇神惡煞們答應一聲,朝寺廟裡的各個房間奔去,踢門砸窗,搜查起來,慈靜和小和尚阻攔不住,叫苦連天,方江拉住慈明的胳膊,“大師,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佛說,心不動則魔瘴自消,咱們回屋去,繼續下棋。”
慈明氣急敗壞,甩開方江,小跑着跟在瘦長漢子的身後,“長官,長官,你聽我說,咱們可以給鈴木太君打個電話……”瘦長漢子回頭瞅了瞅他,“你想見鈴木太君,那好啊,弟兄們,把他抓起來,送到城裡先過過堂。”
一個英氣勃勃,滿身肌肉的小夥子,上來便伸手抓慈明,慈明吓得轉身就跑。
瘦長漢子是翻山虎湯阿四,那幫“憲兵隊”是阿混、陳榆等人,他們按照方江的安排,迅速闖入寺廟的各個房間裡,大殿偏殿,廂房門房,廁所廚房,柴屋角樓,搜了個遍,可是一個人影也沒看見。
整個寺裡,空空蕩蕩,既沒看見别的和尚,也沒發現其他人。阿四從角樓上轉出來,沖着站在院裡的方江搖了搖頭。
奇怪了,這座山間寺廟雖然不算太大,也有好幾十間房,前院後院,禅堂經堂設施齊全,難道就隻有一老一小兩個和尚?據阿混和陳榆所說,跛腳龍幾乎肯定進了寺,插翅飛走了嗎?
方江的臉色嚴峻起來,用眼睛掃着寺院裡的旮旮旯旯,寺是古寺,青磚瓦楞斑駁脫落,大殿裡的佛像雄偉泥胎老舊,塵垢蛛網間,依稀可見當日香客盈門的輝煌,可是現在一片冷清,冷清裡透着一種怪異。
“翻山虎,翻山虎,”陳榆叫着阿四的外号,“難道會地遁了不成?你給看看,疑犯鑽到哪個老鼠窟窿裡去了。”
阿四撓着腦袋,“真是怪了,一個能喘氣兒的也沒有,準是鑽了山窟窿了,咱們挖地三尺,好好搜搜。”
阿混說:“不用那麼費事,幹脆,把老和尚綁起來,吊在房梁上審一審,我敢肯定他不是好鳥兒。”
“對對,老和尚呢?”衆人七嘴八舌地嚷起來。
慈明和小和尚,都不見了。
幾個人走遍各個房間角落,蹤迹全無。這一下,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無比詫異。整個寺裡,仿佛被妖氣籠罩了一樣,透着一絲絲邪惡。
方江走過來,“阿四,你是山裡通,看看這寺裡到底有什麼古怪,是不是有暗洞地道之類的。”
“好,”阿四把短槍别在腰裡,拿一根木棒,敲打着各處地面、牆壁,側耳聽聲。陳榆和阿混把房間裡的家具木櫥之類的東西搬開了幾件,卻沒發現有暗洞夾層之類。
“怦,怦怦,”正在這時,遠處傳來幾聲沉悶的槍聲。
一個在外面放哨的小特工跑了進來,“組長,有隊伍過來了,黃軍裝,看樣子象是鬼子清鄉。”
“撤。”方江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