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鎮裡大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靜悄悄的一片死寂。
鎮角有一個破舊的城隍廟,傩戲班的演員們就睡在城隍廟裡,陳榆和阿混摸到廟前,四下打量,沒看見有值班守夜的,因為戲班是窮行當,也沒什麼小偷會來光顧。他們兩個蹑手蹑腳,慢騰騰地扒着破窗台向男演員休息的偏殿看過去,趁着月光,可以看見橫七豎八的人們睡在一片席上,隻有胖老闆把道具箱搭成了簡易床鋪,睡在上面發着鼾聲。
昏暗的屋内,鼾聲此起彼伏。根本看不見哪個人是“配角”,而且,白天表演,都戴着面具,也不知道這個配角到底長什麼模樣。陳榆看了看阿混,意思是:怎麼辦?
阿混拿手向下虛劈,意思是:直接上。
兩個人正要跳進窗裡抓人,忽然屋裡有了動靜,有三個人,慢慢爬起身來,穿起了衣服,陳榆和阿混停下來凝神觀看,那三個人把衣服穿好,更讓陳榆兩人吓了一跳,原來他們所穿,都是寬大白袍,此時正值夏天,氣候暑熱,普通人日常都是短衣短褲,若是夜裡出去小解,為什麼要穿個大白袍子?
陳榆和阿混瞪大了眼睛,眼見着那三人又各戴上一頂白布頭套,整個腦袋套在套子裡,顯得異常恐怖,看得窗外的陳榆和阿混目瞪口呆,這個白布頭套加上白袍,黑夜若走出去,可不正是“鬼”麼?這幾個奇怪的演員要幹嗎?
正在胡亂猜測,三個“鬼”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屋子,而這三人穿衣起身,滿屋其它演員似是司空見慣,鼾睡如故。
陳榆和阿混心下好奇,也不急于抓人了,這三個人裝神弄鬼,必有古怪,他倆伏在窗下,等這三個“鬼”走出幾十步遠,便遠遠地跟在後面。
跟了沒有多遠,陳榆便捅了捅阿混,前面那三個穿白袍的人裡,有一個走起路來身形搖擺,明顯是個跛子。兩人都興奮起來,此時夜深人靜,抓人正是時機,阿混伸手作了個“抓”的動作,陳榆點了點頭。
鎮内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都滅了燈火。那三個人這時走到了一座宅子的牆外,悄悄搭了個人梯,扒住牆頭往裡探頭觀看,這時候,陳榆和阿混猛地撲了上去。
腳步聲驚動了三個“鬼”,趴在牆頭上那個正是跛子,他驚叫一聲,一翻身進了牆裡,另外兩個在牆外,撒腿便跑,其中一個腳下一絆,跌了個跟頭。陳榆沒理這兩個跌倒的“鬼”,緊跑幾步,猛地竄上牆去。
站上牆頭,陳榆發現院裡樹着一個碩大的竈台,旁邊擺着好多個大缸,都用竹籮扣着,一股米酒的清香味,彌漫在院子裡。原來這是一個燒鍋作坊。
此時,作坊裡的夥計被驚醒了,屋内響起一片吵嚷聲,“來賊啦,抓賊呀。”燈火也點亮了,好幾支燭光亂晃,門開了,好幾個人吆吆喝喝地沖進院裡,站在牆頭上的陳榆,心下着急,明明看見那個跛子跌進院裡了,卻隻是不見人影。
月色昏暗,但陳榆眼力甚好,他不顧燒鍋夥計的亂嚷亂叫,仔細搜尋跛腳人,但院裡的旮旮旯旯,都不見人影,他心知那人必是躲進了某個大缸,但同樣的大缸擺了一二十個,到底跛腳人藏在了哪隻缸裡?
“嗖,嗖嗖,”幾隻羽箭,向陳榆飛來,夥計們把牆頭的陳榆當成了賊,有人在張弓射箭,陳榆站在牆上身體微晃,右手一撈一抄,接住兩箭回甩過去,“當當”兩聲,羽箭插在門闆上。
陳榆不願傷人,箭甩回去并未對人,隻想把這些人吓退,自己趕緊搜尋跛腳人,在衆夥計的驚呼聲中,他縱身跳下牆來,伸手揭開面前大缸的蓋子,向裡觀看,缸裡半缸酒水,月光下閃着反光,他跨上一步,又揭開第二隻大缸。
忽然一聲悶響,一隻大棒,劈頭砸了下來,一個光着上身的夥計,已經沖到了陳榆跟前,陳榆略一側身,大棒“咣”地砸在地上,陳榆飛起一腳,将這個夥計踢翻在地。可第二隻大缸裡,依舊空空如也。
又有兩個夥計飛身撲上,陳榆心下着急,兩手一錯,使個“順手牽羊”。将一個撲上來的夥計揪住掄了半圈,扔在另一個夥計身上,兩人身子相撞,同時發出一聲驚叫,雙雙跌倒,但但其中一個小夥子甚是勇猛,身體跌倒之際,仍試圖伸手去抱陳榆兩腿,陳榆将身一縱,站在剛揭開的大缸的缸沿上。
“賊娃子厲害,好厲害。”一片亂吵聲在院裡響起,陳榆不加理會,飛起一腳,将緊鄰的另一口大缸的尖蓋子踢掉,這一口仍是空缸。
陳榆心頭象着了火,找不着跛腳人,光和夥計們亂纏有什麼用?他大喝一聲,“讓開,我在找人,再搗亂我要傷人了。”一邊說着,從腰裡解下九節鞭來。
衆夥計認定他是“賊”,豈肯讓開?好幾個人手持棍棒,一擁而上,陳榆正要去揭第四口大缸的蓋子,忽然聽到院外一聲呼哨。
呼哨是阿混發出來的,陳榆鋼鞭一甩,卷着了一根砸向自己的木棒,甩在一旁,在衆人的驚呼聲中,腳下斜移,蹭蹭兩步,竄上牆頭。
牆外,阿混正在朝街口飛跑,邊跑邊沖他擺手大喊,“快,跑了跑了,從側門跑了。”
陳榆一驚,跛腳人跑了?肯定是剛才自己和夥計們攪成一團,他卻趁機悄悄溜掉了,陳榆一言不發,縱身跳下牆來,跟在阿混的身後,飛步順着街口跑去。
天上,月亮從雲層裡鑽出來,地上白亮亮一片,陳榆幾個大步,跟在阿混的身後,兩人順着街筒一陣猛跑,眼看出了鎮子,陳榆問:“喂,他跑哪裡去了?”
“前面,就在前面,有影子,你看不見麼?”阿混身材瘦小,但跑起路來是好手,嗖嗖地往前蹿,很快,黃崗鎮被甩在了身後。
一股勁跑出鎮外,兩個人都有些氣喘心跳,鎮子外面是一片起伏的土崗,放眼望去,月光下安安靜靜,阿混用手向前指,“前面,前面,那大白袍子,看見了嗎?”
隐約裡,果然遠處一處白乎乎的影子,在迅速地移動。兩個人加快腳步,順着小路追上去,跑了一陣,白影忽隐忽現,漸漸走上了漸漸上了荒草沒髁的山路,馬上就要進山了。
“他奶奶的斜了門兒了,”阿混邊追邊罵,“這個跛子跑得倒快。”
地形起伏,道路崎岖,白袍人影忽然不見了。前面山腳下,出現了一片建築,阿混說:“那是什麼?村莊?不對,一個大院,是和尚廟還是道觀?”
“人呢?一定是進院了。”陳榆說。
大院的外牆上,寫着一個“佛”字,山門外有一個小空場,幾株高大的巨柏,伸着長長的樹枝,在月光下靜默着,長長的樹影灑在山門前。兩個人喘着氣跑過去,就着月光,看清了山門上面的門楣上寫着“白楓寺”。
“闖進去?”陳榆問道。
陳榆功夫雖好,但性子耿直,不善于拿主意,阿混滿腦子鬼精靈,兩個人出來,總是阿混當“軍師”。
“不……急。”阿混喘勻了氣,圍着寺廟的外牆轉了幾步,隔牆望去,寺裡鴉雀無聲,燈火全無,一片黑森森的寂靜。他又退回來,和陳榆站在老柏樹下商議,“你看,這寺總得有二三十間房,闖進去亂搜,也不一定能把人給搜出來。”
“我敢肯定,他就跑到寺裡了。”
話音未落,忽然頭頂上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陳榆耳音好,猛擡頭,黑乎乎的柏樹枝丫間,有東西從頭頂直壓下來,他叫了一聲:“不好。”猛地推了阿混一把。
阿混也夠機靈,順着陳榆一推之勢,向旁邊斜着一跳,兩個人同時竄出五尺來遠,與此同時,一張黑色的大網,“忽”地落到地上。
陳榆跳開的同時,手臂連揚,一把石子朝樹上甩過去。
“嘩啦啦,”樹枝樹葉被石子打得亂顫,一片細細的柏葉,飄飄落下來,隻是不見人影。
“這網是事先布好的。”陳榆把鋼鞭拿在手裡,仔細搜尋着老柏樹的枝葉,搖搖頭說:“咱們倆觸發了機關,它就自動下落,樹上沒人。”
四周的夜色,又恢複了安靜,可是這安靜裡還隐藏着多少隐秘,卻是沒人能夠說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