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雖然免了神武軍、天雄軍的罪過,但依舊有人不依不饒。
早在李征古即将返京之際,以韓熙載、徐铉為首的一黨,便紛紛上書,說福州戰敗、蘇常戰敗,主帥有着不小的責任,要陛下嚴懲。等到神武軍、天雄軍到了金陵,先是被勒命在城外駐紮,接着又被收繳了軍械,無論是韓熙載還是徐铉,都認為神武軍、天雄軍要倒黴了。
可是随後的事情沒有朝着預想的發展,李征古、高審思、朱匡業隻是略受懲戒,在韓熙載、徐铉看來那隻是象征意義上的懲罰,而那個叫什麼楊琏,與前朝舊太子一樣名字的将虞侯,居然一連跳了幾級,如今是從五品的指揮使,還被賞賜了銀魚袋!
這真是沒法忍!韓熙載怎麼也想不明白,難道說陛下糊塗了不成?可是陛下正是千秋鼎盛的時候,根本不可能糊塗。
那就是有小人作怪,蒙蔽聖聽。身為臣子,韓熙載覺得有必要提醒陛下。于是半個時辰後,一份充滿文采,憂國憂民的折子誕生了。韓熙載心急如焚,寫好了折子又立刻吩咐下人備了馬車,匆匆趕往皇城。
一路上,韓熙載在思考着如此說服陛下,馬車輕快,沿着秦淮河一路小跑。突然,馬車陡然停住,正在思考的韓熙載一個前沖,差一點摔倒在地。幸好馬車裡鋪就了厚厚的蜀錦,才沒有受傷。
韓熙載大怒,他揭開門簾,看着車轅上的馬夫,正要破口大罵。忽然發現前方人頭攢動,一群群人擠滿了街道。
“直娘賊,這是怎麼回事!”韓熙載摸着額頭,忍不住破口大罵。他雖然學富五車,但畢竟出身貧寒,有的東西,改不了。
馬夫被吓了一跳,回頭看見韓熙載,忙道:“老爺,前面不知怎地,突然有很多人。”
“先靠邊。”韓熙載擺擺手,馬夫趕着馬車在路邊停下。
“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衙役都去哪裡了?”韓熙載吩咐。
馬夫答應着,下了馬車,混入人群裡,混入人群中閑聊,不時問上幾句。半響,匆匆回來,向韓熙載禀告。韓熙載一聽,頓時喜上眉頭,道:“快,去皇城。”
馬夫忙不疊上了馬車,奮力從人群裡擠出一道縫闖了出去,引得衆人一陣大罵。韓熙載逃也似的奔向了皇城,到了皇城,韓熙載換了一身绯紅的官服。韓熙載此時不過是六品的太常博士,本是沒有穿绯袍的資格,但他在天子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是東宮舊僚,太子繼位之後對他很是恩寵,格外賞賜了穿戴绯袍的資格。
韓熙載得意了一番,忽然想到楊琏隻是打了一仗,從一個小小的将虞侯變成指揮使,居然比他還有資格穿上绯袍,頓時有些不爽。心中腹诽了一番之後,韓熙載整理了一番,便去觐見天子。
李璟正在午睡,最近事情太多太煩,令他無法安眠,春暖花開,好不容易睡着,卻被心腹太監叫醒了:“陛下,太常博士韓熙載求見。”
“這個時候,他有什麼事?”李璟揉了揉眼睛,有些郁悶。當初他與韓熙載徹夜長談,互為知己,登基之後,李璟告訴過身邊的人,若是韓熙載來了,不得阻攔。這一次也不例外。
“陛下,太常博士說有折子要遞給陛下。”太監笑着道,生恐李璟發怒。
李璟點點頭,韓熙載既然有折子要遞,那必然是大事。當即披上一件外衣,道:“你帶他來禦書房。”
片刻之後,韓熙載匆匆而來,見了李璟,忙施禮道:“臣韓熙載見過陛下。”
“叔言,不必多禮。”李璟說道,喊得是韓熙載的字。
韓熙載微微一笑,論關系他與陛下的自然是匪淺,彈劾一個新晉的指揮使,還不是手到擒來?更何況,他居然收買神武軍的士兵,這個罪過,可就大了。
“陛下,這是臣的折子,還請陛下過目。”韓熙載說道。
“嗯,究竟是怎樣的大事,要你親自進宮,給朕遞折子?”李璟好奇地接了過來。
韓熙載趁鐵打熱,道:“陛下,福州兵敗、蘇常兵敗,使得吳越國非常嚣張。究其原因,是有小人欺瞞陛下。”
李璟放下了折子,内心有些不悅,但還是問道:“欺瞞朕?你是說何人?”
“陛下,臣在折子裡寫的很清楚,馮宰相、陳樞密使、宋司空等人結黨營私,禍國殃民。那神武軍的一個将虞侯,戰敗還得到升遷,居然位列從五品,實在是可恨。”韓熙載個性高傲,卻藏不住話,對楊琏本來沒有意見,但一想到他居然比自己的品階還高,又是李征古一黨,便覺得生氣,忍不住說了出來。
李璟眉毛一挑,他不需要看這篇文章,就知道裡面的内容了。按捺住性子,李璟道:“好吧,朕已經知道了,你先退下去吧。”
韓熙載一愣,見李璟面有倦色,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陛下聖明,想必會給臣一個答案。”說着,退了下去。
李璟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瞌睡都沒了,太常博士,主要是掌管五禮,韓熙載在這方面,做的不錯。然而讓李璟最滿意的,是韓熙載專心做事,不參與黨争,很多事情交到他的手裡,都辦的很漂亮。可是最近韓熙載的表現,卻令李璟非常失望。
而且韓熙載剛才的話,前半截空口無憑,後半句則透露出濃濃的怨氣。難道說,朕讓他做太常博士,特賜绯袍,還不能滿足他的虛榮心嗎?打開折子,李璟匆匆看了一遍,心中更加不悅,頓時睡意全無,索性站起身來,翻閱折子。
案幾上的折子很多,李璟随便抽了幾份來看,有宋齊丘宋司空的,也有馮延巳馮宰相的,他們的折子都透露了一個意思,福州戰敗,是運氣不佳,大唐國力鼎盛,自當開疆拓土,恢複大唐的天下。一次的失敗算不了什麼,當年大唐赫赫有名的唐太宗不也敗過嗎?
李璟微微皺眉,随後,他又翻閱了幾份折子,徐铉、孫晟、常夢錫等人的上書,卻都透露出一個意思,那就是要嚴懲戰敗的陳覺、馮延魯等人。
“這朝廷,要亂了啊!”李璟忍不住苦笑了一聲,最煩的事情又要來了。
就在李璟說着這話的時候,楊琏同樣也說着一樣的話。
林仁肇、陳鐵坐在楊琏對面,三人正在同飲。
“據齊王說,韓熙載、徐铉、孫晟等人已經上書彈劾陳覺、馮延魯等人,齊王已經按照計劃,将這些折子送到了天子的書房。”楊琏說道。
陳鐵有些不解,道:“楊指揮,陳覺、馮延魯雖然沒有直接支持齊王,但他們都是宋齊丘的黨羽,而齊王與宋齊丘交好,為何要将這些折子遞給陛下?”
林仁肇笑道:“堵不如疏,陛下早晚會知道。更何況那韓熙載曾經是東宮的舊臣,深得陛下信任,若是不遞這個折子,韓熙載也會想辦法讓陛下知道。”
“不錯。”楊琏點點頭,喝了一口酒,又道:“金陵暴風雨即将來襲,諸位不妨擦亮眼睛,看一看這一場龍争虎鬥,誰會笑到最後。”
三人簡單聊了聊,便各自散去,如楊琏所言,大唐朝廷很快就變了顔色。
福州戰敗的陳覺、馮延魯、王崇文、魏岑等人先後被押送回京,李璟下令,将四人關押在天牢中,每日隻給吃喝。陳覺、馮延魯等人上書求見陛下,但李璟不為所動,壓根不去見他們。
楊琏覺得,這個時候,韓熙載又要動手了。果不其然,韓熙載再度上書,要求嚴懲陳覺、馮延魯等人。随着韓熙載的首先發難,與其交好的孫晟、常夢錫、徐铉等人也紛紛上書,一日之間,竟然有五十多份彈劾陳覺等人的折子,每個折子的内容都差不多,那就是要嚴懲陳覺、馮延魯等敗兵之将。
李璟看着堆積如山的折子,頓時覺得頭都大了,與韓熙載等人不同,宋齊丘、馮延巳等人保持着沉默,仿佛此事與他們無關一樣。不過,楊琏卻有些擔心,畢竟他獻計給齊王,齊王隻是利用他的身份,這才壓制了宋齊丘、馮延巳等人的想法。但如果韓熙載、徐铉等人不依不饒,恐怕馮延巳會忍不住出手,畢竟馮延魯是他親弟,他總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家兄弟身亡。
圍繞着福州戰敗、蘇常戰敗兩件事情,大唐朝廷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中,不僅朝廷百官在讨論着此事,百姓在市井中,也在談論着。有人說,馮延巳、馮延魯、陳覺等人互相勾結,如今福州戰敗,兩萬多士兵或死或被俘,令這些士兵的親人十分傷心。馮延魯、陳覺的罪一定要治,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也有人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誰能保證一輩子都打勝仗?再說了,打仗總是要死人的,若是怕死,還當什麼兵?還不如回家種地去!
一時之間,金陵城中各種說法都有,楊琏的酒樓很好地起到了收集情報的作用,每日在酒樓裡高談闊論的書生更是不少,他們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一副老子全天下最懂,就你不行的樣子,令楊琏連連搖頭。
并非楊琏瞧不起書生,而是這群書生不成。宋齊丘雖然專權,甚至結黨營私,卻極為有才,輔佐李昪奪取楊吳江山,他是首功,這樣的書生,才有經天緯地之才。
朝廷的這場争辯足足持續了半個月,誰也沒有成為赢家,至少天子尚未表态。可是這個時候,又有不好的消息傳來。托福州之敗,大唐潰兵進入泉、漳二州,燒殺搶劫,引起民憤,舊閩國将領留從效大怒,率兵趕走了大唐軍隊,成為了泉、漳二州的實際統治者。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将大唐朝廷震得久久回不過氣來,想想大唐這幾年用兵閩地,幾乎是一無所獲,還付出了數萬士兵的陣亡、上百萬石糧食的消耗,當真是得不償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