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楊琏,齊王推薦之人?”神武軍内,高審思一雙虎目,仿佛要吃人一般,死死地盯着楊琏。
楊琏上前拱拱手,道:“末将正是楊琏。”同樣一雙眼睛,絲毫不懼地看着高審思。
高審思如今已經有六十多歲,身材高大,毛發濃密,下巴的胡須已經斑白,臉上也有深深的皺紋,但一雙眼睛依然十分有神。正是廉頗雖老,尚能上陣殺敵,高審思仍然有萬夫不當之勇,還可以為國效力。
見楊琏絲毫不懼地與自己對視,高審思捋着胡須,道:“齊王與本将說過,你曾經救過懷柔郡主,很好。但你人在江湖,不懂官場,居然不願做都頭,而是想要從将虞候做起來,這是為何?”
“正是不懂官場,末将才會願意從最低端做起。”楊琏說道。
高審思眯起了眼睛,道:“你真是如此想?”
“軍中是一個講究資曆的地方,突然登上高位,必然有人不服。都頭雖然隻管一百人,但卻是這一百人的主心骨,是承上啟下的重要将領,楊琏初涉軍中,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故願意從一名将虞侯做起。若是有些微功,再做都頭也不遲。”楊琏認真地說道。
五代時期,軍制混亂,一都大多是白人,但有的一都甚至有數千人。南唐承襲楊吳,進行改制,有大唐的特點,又和北朝有幾分相似,神武軍設統軍一名,便是高審思,軍下設有五個指揮營,每營有都指揮使、都虞候各1人;指揮營下轄五都,總計有五百人,每都則是一百人,步軍設正副都頭,馬軍則設正副兵馬使各1人。都頭或者兵馬使下,設有将虞侯五個,一名将虞侯管二十人。
都頭與将虞侯看似隻有一級隻差,但地位卻有不同,都頭已經邁入了軍官的行列,因此齊王李景遂十分不解,但也不好強求,隻得讓楊琏任性。
楊琏這番話說來,令高審思連連點頭,他從楊行密之時就開始從軍,是從最低級的士兵做起,由于作戰勇敢,逐步高升,得到烈祖賞識,終于坐到神武軍統軍一職。
高審思打量了一番楊琏,覺得此人有些不同,當即站起身來,道:“你且随本将來。”
神武軍的駐地便在皇城内,有着保護宮城、皇城、金陵之責,其實論起來,神武軍雖然是禁軍之首,但實際上,由于南唐編制不同,禁軍的作戰能力比起邊軍差了不少,就是裝備,也要差一點。楊琏猜測,或許是李昪是靠這個奪取了楊吳江山,因此對禁軍将領有了防備之心。
一路上,高審思沒有說話,楊琏也就閉嘴不言,将近神武軍駐地,遠遠就能聽見操練聲。
進了駐地,遠遠望過去,一排排士兵正在排隊,一名身着铠甲的将官,正在點名,“林仁肇!”
“末将在!”一個年輕的男子走了初來,約莫二十五歲的模樣。
楊琏不由一愣,此人便是林仁肇?那個被李煜屈殺了的林仁肇?
這時,那将官又喝道:“陳鐵!”
沒有人回答,那将官皺了皺眉,又高聲喊了一遍,還是沒有人回答。
“周将軍,那陳鐵怎地沒來?”高審思這時說話。
那将官回頭看見高審思,忙上前幾步,道:“周弘祚見過統軍。”
高審思擺擺手,道:“周指揮不必多禮。”看了前方一眼,道:“這人名叫楊琏,是齊王推薦之人,既然那陳鐵沒來,就讓楊琏代他之職吧。”
周弘祚聞言不由一愣,但他的驚訝并不是因為陳鐵的将虞侯被取代,而是楊琏的姓名。失神之間,他不由喃喃自語:“楊琏?”猛地擡起頭,看着楊琏。
楊琏同樣打量着周弘祚,周弘祚是周本次子,與周本、周邺忠于楊吳不同,正是周弘祚親手殺了臨川王楊濛,也就是楊琏的三伯。對于此人,他一點好感都沒有,但此時人在屋檐下,楊琏還是拱拱手,笑道:“楊琏見過周指揮。”說話間,帶着淡淡的關中口音。
周弘祚這才回過神來,搖搖頭,道:“是我失禮了。”說着,上下打量了一番楊琏,這才放下心來,前朝舊太子溫文爾雅,飽讀詩書,相貌也是極好的,哪裡像此人,臉上有着一道刀疤?而且,既然是齊王推薦,相必了解此人,絕不可能是前朝舊太子。想到這裡,周弘祚放下一顆心來。
高審思又低聲吩咐,道:“周指揮,那陳鐵是閩國舊人,你可要看管好了。”
周弘祚歎息一聲,道:“高統軍,那陳鐵自從到了軍中,可謂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時常喝的爛醉,卑下教訓了幾次,他依舊我行我素。”
“此人性格乖張,你不能讓他搞出事來就成。”高審思說道。
“卑下遵命。”周弘祚說道。
“嗯,本将還有事,就先走了。楊琏就托給你照顧了。”說着,高審思轉身走出了軍營。
楊琏再度拱手,笑道:“楊琏本是草民,蒙齊王照顧,這才為國效力。周指揮身經百戰,是大唐名将,還望周指揮多多照顧。”
“哦?将虞侯認識我?”周弘祚眯起了眼睛。
“呵呵,當年周指揮設計殺死臨川王,讓先帝津津樂道,末将雖然當時身在草莽,也是知道的。”楊琏不緊不慢地說道,說話間,一雙眸子看着周弘祚,十分認真。
周弘祚眸子猛烈收縮,當年他正是靠着射殺臨川王楊濛得以上位,當時父親周本大罵自己,說他不該。後來周弘祚與徐玠等人上書,請齊王受禅,取代楊吳,周本大罵,說周姓族人,傳自周公瑾,數代忠良,既然效力楊吳,豈能為李氏賣命?可惜當時大勢已成,周本無力回天,不久郁郁而亡。
射殺臨川王楊濛之事,周弘祚認為為了求名利,對已經是魚肉的楊吳無愧,但父親畢竟是因此事而病,随後更是郁郁而終,他還是十分忌諱提起此事,但這個名叫楊琏的人剛剛來到神武軍,就哪壺不開提哪壺,讓他有些不悅。
隻不過,是齊王介紹的人,又是高統軍親自帶過來,足以證明此人深受齊王信任,至少高統軍也想拉攏他。周弘祚隻得冷哼了一聲,笑道:“将虞侯倒是消息靈通。”
說着,回過身子,不再去看楊琏。
楊琏瞄了一眼,隻見一排排的士兵站着,隻有一排獨缺了領頭一人,想來便是哪位未到的陳鐵。
“各位都頭,這是高統軍帶來的人,姓楊名琏,從今日起,就是我神武軍中的一員。聽聞楊将虞侯單槍匹馬,救了懷柔郡主,功夫自然是極好的,各位将虞侯有空不妨與他切磋切磋。”周弘祚一肚子壞水,很快就進行了反擊。
楊琏倒是微微一怔,這個周弘祚消息倒是靈通,隻是報了名字,他就知道是自己救了懷柔郡主。不過他并不擔心,既然肯來,自然是有一番打算,當即朝着衆人拱拱手,道:“在下楊琏,見過各位同僚。楊琏出身貧寒,未曾帶過兵,還望諸位多多指教。”
說話間,楊琏瞄了一眼林仁肇,這個南唐後期的名将,此時還隻是一個将虞候啊。
林仁肇同樣打量着楊琏,他是建陽人,原來是閩國的裨将,閩國滅亡,王延政被押送到金陵,他與陳鐵等人一同北上,王延政被李璟鋒味羽林大将軍,看似顯赫,實則沒有兵權,隻是被軟禁的一種手段罷了。
原閩國的一些文武官員也被打散,或進入禁軍效力。這些人官職大多不高,多是将虞侯之類,統管着一二十個兵。不過,林仁肇性格沉穩,堅強剛毅,雖然仕途受挫,但他沒有自暴自棄,每日依舊勤練不已,相信有一天,他的一身才學總會受到重用。
而陳鐵則不同,雖然兩人在軍中都号稱猛将,但陳鐵性格粗暴,我行我素,心情不好便去喝酒,今天算起來,也不知道是多少次被周指揮抓住了?
楊琏自我介紹之後,便站在前端,聽着周弘祚訓話。周弘祚雖然是武夫,但說話一套一套的,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周弘祚這才離開,臨走前瞧了一眼楊琏,若有所思。
周弘祚下轄的五都,都頭分别為五人:姚鳳、陸孟俊、李平、林仁肇、陳鐵。前三人都是南唐人,隻有後兩人為舊閩降将,如此安排,也是為了監控,隻是如今陳鐵換成了楊琏。
周弘祚離開之後,姚鳳、陸孟俊等人開始操練士兵,他們對這種情況已經屢見不鮮了,再說陳鐵不擅交際,與姚鳳、陸孟俊、李平等人關系并不好,因此沒有人關心。
倒是林仁肇沒有急着操練,而是在想着事情,片刻後走了過來,一臉嚴肅:“你便是楊琏,可認識前朝舊太子,弘農靖王?”
楊琏微微一笑,道:“林将虞侯認為我認識嗎?”
“認識,或許,你就是他也說不定。”林仁肇笑着,目光依舊看着楊琏。
“見到我的人都這麼問,其實我便是前朝舊太子,林兄不妨上告齊王,讓他來捉我回去,如此,林兄便是大功一件,平步青雲指日可待。”楊琏笑了笑。
林仁肇一愣,想不到楊琏如此回答,忙拱拱手,道:“在下隻是一句玩笑話,楊兄不要見怪。日後這話可不能說了。”
楊琏也有心結交林仁肇,畢竟在後世,南唐國出名的名将也就林仁肇、劉仁瞻等人。楊琏也拱拱手,道:“林兄說的極是。楊琏謝過了。”
兩人相視一笑,就在這時,“嘭”的一聲,校場的大門被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