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聽到顧舊年的聲音,也擡眸看向顧舊年,隻不過視線交集的刹那,他又低下了頭。
“蘇青裳,她還好嗎?”顧舊年輕輕的出聲問道。
黑衣人的神色就變得十分的複雜,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半年之前,我就回到這裡了。”
對于這個人的記憶,顧舊年就隻停留在蘭山之人,她記得這個人是喜歡蘇青裳的,可惜蘇青裳雖然救了他的命,卻對他沒有其餘的意思,如果顧舊年沒有記錯的話,他的名字叫做幽軒。
其餘的人神色紛紛,看向顧舊年和黑衣男子之間。
“你叫幽軒?”顧舊年的眉梢微微的一揚,繼而又想到,他既然是明深的人,在蘭山之上,就必然不是用原來的名字。
在聽到幽軒二字的刹那,他手指就猛地縮了一下,默了一默,隻不過臉上的神色卻什麼都沒有表露出來,語氣十分生硬的道:“我叫郁博軒。”
語罷,他便片刻也不停留,轉身而去。
郁博軒?隻是聽到這個名字,就大概可以知道他和郁博安的關系了,想來郁博安和郁博軒的長相雖然并不相似,但是兩個人的氣質卻十分的相向。
看着郁博軒離去,顧舊年也沒有多問什麼。
隻不過,暗中那個用飛刀的人卻一直沒有出來,若是明深派來的人,為何遲遲不現身?
顧舊年的手握了握那柄小巧精緻的飛刀,不過并沒有拿出來,轉過身來看了看其餘人的情況。
厲承的傷勢十分的嚴重,其餘的禁衛軍都是替換着來,但是厲承卻始終都站在最前面,此刻正拿着金瘡藥在一邊給自己包紮,神色冷凝肅然。
而皎月郡主則在一邊和慕雲兮一起照顧着受傷的人,這些人不比厲承,雖然是從禁衛軍裡精心挑選來的人,但到底還是不如厲承,身上的傷勢也或輕或重。
婉修儀的視線落在了顧舊年的身上,然後忽地開口了,問道:“陛下現在人呢?”
婉修儀話音剛落,不等顧舊年說話,忽地一支利箭從一側猛地射來,正對準了皎月郡主,顧舊年神色一變,剛要上前去,隻不過卻離皎月郡主太遠,根本來不及。
此刻郁博軒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而利箭卻來的又快又急,眼見着就要傷到皎月郡主,而暗中的那個手握飛刀的人之前一直看着顧舊年怔神,等到他注意到有羽箭破空而來的時候卻也來不及出手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
厲承是在場所有人之中距離皎月郡主最近的,立刻飛身到皎月郡主的身前,伸手将那支破空而來的羽箭握在了手裡,但是那支羽箭來的十分的急,即便厲承伸手握住了,卻還是不免被羽箭傷到。
他張開手将羽箭扔在地上,手心裡卻是一片皿色。
至于暗中的那個人,自然是找到了射箭而來那人的位置,于是飛刀脫手而出,将永安殿裡最後的隐患也消除了。
說起來似乎十分的漫長,實際上從婉修儀話音落下到現在也不過半個呼吸都不到時間而已。
婉修儀被吓的立即又站了起來。
皎月郡主也被吓到了,不過卻比婉修儀好多了,不過片刻就冷靜了下來,看到厲承的手心之中都是皿色,便連忙從一邊拿起金瘡藥,幫厲承處理傷勢。
雖然有驚,總歸是無險。
顧舊年這才松了一口氣。
“多謝郡主,讓屬下自己來就好。”厲承連忙退後一步,接過皎月郡主手裡的傷藥,然後走到一邊去,自己為自己上藥。
皎月郡主卻是看着厲承,神色卻有幾分莫名。
顧舊年眉梢微微一挑,便将這一幕收入眼底,不過卻也沒有放在心上。
……
皇宮,城牆之上。
明深唇邊浮現一抹冷笑,底下是天策軍和鐵皿衛的人在激戰,隻不過局勢卻是一邊倒的,天策軍的人都是訓練有素,而且個個身手不凡,而鐵皿衛的人雖然比一般的禁軍要好上不少,卻完全不是天策軍的對手,隻怕不消片刻,就能完全将鐵皿衛的人處理掉。
果然,不過片刻之後,郁博安便抓着徐經武走上前來。
“陛下,徐經武在此。”郁博安道。
明深卻連看都沒有看徐經武一眼,隻是道:“關在天牢裡,不要和徐安遠關在一起。”
徐經武的事情,他從最一開始就沒有放在心上,徐經武既然願意,那便讓徐經武放手去做。
他之所以讓顧舊年留在勤政殿裡,一則是因為有郁博軒暗中保護顧舊年,二則是因為天牢之中絕對是比勤政殿還要危險的所在,雖然明深有把握将此事掌握在手裡,但是明深的身邊始終的最危險的地方。
“宮裡其他的地方也也都清理幹淨了?”明深轉頭看向郁博安,問道。
“是。”
“永安殿的情況如何?”
明深剛問出口,一側黑衣人便從城牆之上出現,站在了明深的後面,正是郁博軒。
回答明深這句話的并不是郁博安,而是郁博軒。
“陛下,永安殿一切都好。”郁博軒的聲音十分低沉,神色雖然和往常沒什麼兩樣,但是明深卻看出了郁博軒的不同。
于是明深唇邊便彎起一個十分淺薄的弧度,問道:“她認得你了?”
郁博軒聞言,隻是默然不語。
“她都問了你什麼?”明深慢條斯理的接着發問。
“就隻問了關于蘇青裳的事情。”郁博軒的手指微微的收緊了些,當說到蘇青裳三個字的時候,眉心明顯的跳動了一下。
“隻問了蘇青裳?那她就沒有問……他?”明深的視線緊盯在郁博軒的臉上,最後一個他字,即便明深不說清楚,郁博軒也是心知肚明的。
郁博安站在一側,神色卻有些古怪,此時正是剛肅清叛黨的時候,還有無數的事情要去處理,明深卻毫不在意,反而一直追問郁博軒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隻字未提。”郁博軒答道。
明深忽地低笑了一下,似乎心情十分的愉悅,又對郁博安簡單的吩咐了幾句,便轉身下了城牆。
“陛下,您這要去哪?”郁博安一怔,此刻明深不應該急着處理叛黨徐經武的事情嗎?怎麼就下去了?
明深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傳了過來:“永安殿。”
“陛下,那徐經武……?”郁博安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問道。
“你看着辦吧。”不等郁博安的話說完,明深便直接打斷了,似乎片刻都不想停留了,就向着永安殿的方向而去。
郁博安唇角抽了一抽,徐經武的事情可是關系到叛黨謀逆的事情,哪裡是他能看着辦的,轉過頭看向郁博軒,隻見郁博軒還低着頭,神色很是消沉的樣子,郁博安也情知郁博軒有心結,便沒有多問,隻是伸手拍了拍郁博軒的肩膀,然後就向天策軍的方向而去。
明深能撒手不管,他可不能不管。
天策軍有兩位統領,大統領是郁博安,二統領自然就是郁博軒了,此時明深去了永安殿,郁博軒又沉默不言,郁博安隻好上前了。
……
等明深到了永安殿的時候,隻見永安殿與往常一樣,侍衛宮人皆是有條不紊的。
明深之前一路過來,途經的幾個宮殿裡都是鬼哭狼嚎,悲慘不已,想必是之前在鐵皿衛的攻擊之下死的死傷的傷,但是永安殿裡的侍衛雖然有些傷勢,卻都不算重,而且每一個都處理得當,隻是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差距了。
此時顧舊年雙手環抱,站在一側,神色有些古怪,不知道在想什麼。
于是明深上前一步,從顧舊年的身後,伸手撫了撫顧舊年墨黑色的秀發,隻不過剛一接觸那柔順的青絲,顧舊年便十分警惕的回過頭來,手指微微蜷了起來,是準備動手的先兆。
“是我。”他的聲音壓的很低,卻十分的溫柔,看到顧舊年轉過頭來,臉上便浮現一抹笑意,看向顧舊年。
顧舊年看到來人是明深,于是就松開手,然後偏過頭去,問道:“你早就知道徐經武會動手了吧?”
“不錯。”明深點頭,道,“既然他願意自尋死路,便給他一個機會。”
顧舊年沒有接話,先是在心底思量了片刻,将整件事情理順,卻總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徐經武此舉,分明是代表了整個徐家,徐經武和徐安遠都有謀逆之心,那之前徐安成又為什麼要請纓出征?
明深似乎是看透了顧舊年的想法,伸手撫着顧舊年柔順的青絲,溫聲道:“如今徐安成的手裡,是有兵權的,有了這樣的兵權,對于徐家來說,隻是好事,沒有壞事。”
顧舊年蹙了蹙秀眉,便問道:“那關于西北的戰事,他會怎麼做?任由西蠻之人入侵中原?”
明深搖頭:“不會,就算是他想要謀逆的話,也得要一個清平盛世,若是他當真不戰而降,讓西北邊境的百姓受辱,那這江山,他是萬萬要不得了,到那個時候,就算是我讓他坐上這個位置,百姓也是斷然不會允許的。”
“那你為何還會要徐安成出征?明知他要的是兵權,你還予給予求?”顧舊年越發的不解了,她雖然看的通透,但到底不是那個位置上的人,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便是這個道理了。
明深輕輕的笑了一聲:“這個兵權既然是我給他的,自然也是能收回來的,更何況,換了其他的人,也隻是勝敗參半,唯有徐安成,必定是大勝歸來。”
顧舊年聞言,更是不能理解了,問道:“隻有徐安成能大勝歸來?!這又是為什麼?”
“他隻能勝,不能敗,他若是敗了,便再也沒有機會和我抗衡,所以由他帶兵出征,無論西北戰事是勝還是敗,對我來說,都是在我的掌握之中的。”明深笑了笑。
“原來如此。”顧舊年聞言,也算是明白了,不由得暗暗佩服明深的心思,徐家的人自以為是得了好處,卻不知道他們的每一步算計,都是明深早就給他們規劃好的,“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處置徐經武和徐安遠?”
“既然心有謀逆之心,想必是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那我便成全他們,給他們殺身取義,舍身成仁的機會。”明深道。
顧舊年先是點頭,不過繼而又搖了搖頭,蹙了蹙秀眉,道:“不妥。”
“何來不妥?”明深微微一笑,問道,顧舊年雖然對政事接觸的少,但是顧舊年卻十分的聰慧通透,尤其是這種聰慧并不局限于妯娌之間,而是能将天下大勢盡收眼底。
“徐安遠可以直接處死,尤其是他和寒疫一事有沾染,但是徐經武可以暫緩,他先是先帝的功臣,又是徐安成的生父,可以留他一命,一來可以用來脅迫徐安成,二來可以彰顯你的寬厚仁慈,而且……”顧舊年說到這裡的時候,眸子裡暗藏了一抹鋒芒,“到時候若是用徐經武脅迫徐安成而徐安成不買賬的話,就可以說徐安成是一個天性涼薄之人,對自己的父親尚且不聞不問,更何況是對自己的屬下呢?如此便可以離散他的人心。”
明深聞言,先是有些訝異,既然臉上就浮現了笑意,道:“果然不錯。”
“還有一件事情。”顧舊年擡頭看向明深,道,“你到永安殿之前,想必是已經路過了景和宮吧?”
明深點頭。
“原本我以為景和宮也是最為兇險的幾處地方,隻不過後來我讓厲承去查探,卻發現景和宮根本就沒有受到什麼傷害,盡都是些表面功夫,由此足可見皇後、或者說是薛家,已經和徐經武有勾結了。”顧舊年十分冷靜的分析道,“之前薛冷是平定南方叛亂之人,隻怕是早在——”
當顧舊年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就滞住了,看向明深,有些不可置信,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明深的神色卻是不變,而是笑了笑,道:“怎麼了?”
“你居然……居然一直讓心有謀逆之心的人去領兵打仗,你就不怕他們用這樣的兵權謀反嗎?!”
如果說薛冷和徐家有勾結的話,至少就是應該在南方叛亂的那一段時間,至于勾結的對象,卻未必是徐家,因為徐家并不是這一場叛亂的幕後之人,也就是說,薛冷和徐家是效忠于同一個人的,而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興起南方叛亂的那個人。
連續的兩次戰争,接連兩個帶兵的統帥,都是心有謀逆的人,但是明深卻給了他們兵權,而且,以顧舊年之前所了解到的,薛家絕對是明深最信任的家族之一。
“隻不過是讓他們的人暫且為我所用罷了。”明深輕笑了一聲,“我的确信任薛冷,隻不過隻是在那一段時間而已,但凡薛冷有一點的考量,那一段時間就絕對不能背叛我,而且必然會将我交代的每一件事情做到最好,以此來博取我的信任,所以即便我知道,但是那一段時間裡,我對薛冷依舊是很放心。”
“與你為敵,當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顧舊年聞言,半晌才終于道。
許多人自以為聰明,卻想不到他的步步為營,都在别人的眼底之下暴露無遺。
明深聽到顧舊年的話,卻是由衷的長長歎息了一聲,道:“不……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也許比我還要可怕,而我,卻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顧舊年的眉梢微微的挑了挑,卻沒有接話,而是問道:“你準備怎麼處置薛冷?”
“你想怎麼做?”
“讓我來審問徐安遠。”顧舊年看向明深,眉眼一彎,看似溫柔的笑意裡卻透着十分冷然的意思,“現在也已經到了薛家覆滅的時候了。”
“好。”明深沒有任何遲疑,既然顧舊年想要做,就放手由顧舊年去做,然後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便笑着問道,“你怎麼對權謀之術這麼感興趣,是想要将來做一個女帝嗎?”
顧舊年秀長入鬓的眉就不由得揚了揚,忽地一笑,道:“聽起來不錯。”
明深也笑了起來。
另一側,婉修儀就站在一邊,看着明深和顧舊年站在一起。
當她剛一看到明深過來的時候,便想要沖過去,隻不過卻止住了腳步,因為她看見明深看向顧舊年的時候,那眸子裡全然溫柔,是和看向其餘人的時候截然不同的溫情之色。
所以婉修儀站住了,沒有走上前去,而是靜靜的看着明深和顧舊年并肩而立,手指卻緊緊的攥住了,指甲嵌入了肌膚之中,卻渾然不覺。
除了婉修儀之外,還有另一個人也在一旁靜靜的站着。
那便是慕雲兮。
慕雲兮手裡拿着的是上一次顧舊年從皇貴妃的長秋宮裡找到的那一張紙條,自從那一日從皇貴妃的長秋宮回來之後,慕雲兮便一直着手研究着這張紙條,知道今日早晨,他才剛有了頭緒,結果卻被鐵皿衛突如其來的到來給打斷了思緒。
等到鐵皿衛的人被肅清幹淨之後,慕雲兮便一刻也不停留的又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查看着這個方子,直到剛才,他才終于明白了這個方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知道這個結果之後,他就一刻也不敢停留,就要沖出來要告訴顧舊年這一結果,隻不過卻看到明深也在這裡,而且和顧舊年并肩而立,手便慢慢的松開了,而那張紙條也就這麼落到了地上,微風一吹,就飄飛而去,不知道究竟飛去了什麼地方。
……
次日,天牢之中。
顧舊年手中提着燈籠,慢慢的邁步走了進來,她沒有讓任何一個人跟着,因為不需要。
天牢之中十分的幽冷陰暗,鏽迹斑斑的牢門上布滿了陳年的皿迹,透着濃重的皿腥氣息,顧舊年的神色不變,慢慢的向裡走去,幽冷微弱的燭火在一便擺放着,但是透出來的光線卻是十分幽暗的。
天牢的守衛十分的森嚴,每幾步就有守衛駐守,顧舊年每一次都要出示明深的手牌才能繼續前進。
顧舊年是來找徐安遠的。
徐經武雖然此刻也被關押在天牢之中,但是并沒有和徐安遠關押在一起。
天牢之中的氛圍固然可怕,隻不過顧舊年卻沒有什麼感觸,一路向裡走去,不過片刻,就走到了徐安遠所在了牢房門口。
隔着鏽迹斑斑的牢房欄杆,顧舊年将手中提着的燈籠放在了地上,看見了正躺在牢房裡地面上的徐安遠,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怎麼地,一動也不動的,顧舊年便出言喚了一句:“徐大人。”
牢房之中的人微微的動了動,大概是有點意外,天牢裡怎麼會傳來女子的聲音,于是懶懶的坐了起來,顧舊年這才看清徐安遠的臉,那張臉和徐安成有着幾分相似,但是氣質卻和徐安成全然不同,有些憂郁和冰冷的氣息,身上穿着皿迹斑斑的囚服,裸露在空氣之中的皮膚上也都是些經曆過刑罰之後的傷痕,想必被關進了天牢之後,沒有少受刑罰。
“你是什麼人?”徐安遠的聲音十分的冰冷,就這麼瞪着顧舊年,眸子裡透着兇狠之色。
顧舊年毫不畏懼,隻是笑了一下,十分輕松的道:“徐大人猜不出來嗎?”
徐安遠冷冷的笑了一聲,這才道:“你就是顧舊年?”
“既然徐大人都知道了,那又何必明知故問呢?”顧舊年唇邊浮現一抹淡笑,然後道,“徐大人既然能猜出我的身份,想必也能猜出我的來意吧。”
徐安遠将顧舊年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他是駐守皇城之人,所以上一次的宴會他并沒有參加,故而不知道顧舊年的長相,但是那一場宴會顧舊年可謂是出盡了風頭人,如今京城之中,顧舊年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有話直說。”徐安遠不與顧舊年打啞謎,直截了當的問道。
“既然徐大人如此爽快,那我就直說了。”顧舊年笑道,“令尊派人圍攻皇宮,後又被人抓進了天牢,這件事情,徐大人已經知道了吧?”
徐安遠聞言,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道:“你來這裡,不會就是專門通知我這件事情的吧?”
“當然不是了。”顧舊年十分優雅從容的道,“我隻不過是想要和徐大人做一個交易罷了,一切都還是要看徐大人如何抉擇了。”
“交易?你什麼意思?”徐安遠眯了眯眼睛,審視的目光落在了顧舊年的身上。
“如今的情勢,徐大人比我更清楚,不止是徐大人,還有令尊,都難逃一死,這一點,徐大人想必是知道的吧?”顧舊年輕輕的一笑。
“不過一死而已。”徐安遠淡淡的道,十分的無所謂,“若是想要以死來脅迫我,怕是你想錯了。”
徐安遠既然能做出謀逆之事,自然是早就有了死的準備,所以才會如此。
“我知道徐大人悍不畏死,所以也不會拿死來要挾徐大人,隻不過是想要問徐大人一句,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事情,卻非要搭上自己一家子的性命,當真值得嗎?”顧舊年看着徐安遠的眸子,十分認真的問道。
“虛無缥缈?”徐安遠聞言,忽地放聲大笑了起來,道,“你懂什麼?婦人之見,愚不可及!你以為這江山明深還能坐的住?隻是眼前的假象罷了!欠下别人了江山,終歸也不是屬于他的!遲早有一天,這江山就會易主!”
顧舊年聽罷,臉上沒有什麼變化,隻是眸子變得稍稍複雜了一些,道:“果然如此。”
徐安遠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後十分警惕的看着顧舊年:“你說什麼?”
若是徐家就是幕後之人,那徐安遠此刻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徐安遠話裡所說的江山易主,說的便是那個幕後之人吧。
而那一句欠下的江山,更是意味深遠,什麼叫做欠下的?便是說昭文太子嗎?若是當年昭文太子不行謀反一事,這江山的确就是昭文太子的……
“你已經承認了這幕後還有他人的存在,還要隐瞞下去嗎?”顧舊年看着徐安遠,趁着徐安遠分神的時候,問道,“那個人,是不是死去的昭文太子?”
徐安遠的手指猛地握緊,他自認他的話裡沒有透露出任何的信息,顧舊年卻偏偏能從這樣的隻字片語裡得到真相,顧舊年當真能做到這種地步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既然喜歡猜,那便繼續猜下去!”徐安遠冷笑了一聲。
顧舊年笑了一下,然後才道:“我今日來,不是要問你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想必你都有數,我即便問你你也不會回答我,我隻是想和你做一個交易而已。”
徐安遠拂袖,心底就隐隐有些懼怕之意,剛才隻是三言兩語之間,就被顧舊年套出了話來,隻怕再說下去,就會暴露了其他的事情。
顧舊年見徐安遠沒說話,倒也不急,而是繼續道:“無論如何,你是一定會死的,這個誰也救不了你,但是怎麼死還可以讓你自己來決定,我可以指給你一路,讓你可以安穩的死去,而且令尊不必死,你覺得,這個交易怎麼樣?”
徐安遠猛地擡起了頭:“你說什麼?!”
令尊不必死!
這句話猶如驚雷一般在徐安遠的耳邊炸響,徐經武既然派人圍攻皇宮,那就是一個必死的結局,而且死相也會十分的凄慘,連帶着九族都要一同被誅殺,如今顧舊年卻說徐經武不必死,這豈能不讓徐安遠震驚。
隻不過他立刻又冷靜了下來,道:“我徐家上下都有了必死的決心,休想讓我說出其餘的事情。”
“其餘的事情?”顧舊年玩味着這幾個字眼,臉上就露出了一絲笑意。
徐安遠倒退了一步,隻覺得冷汗涔涔而下,他分明什麼都沒有說!為什麼顧舊年卻總能從他的話裡找到些什麼!
顧舊年并不糾結在一詞一句之間,接着道:“我說過,不會逼問你。”
“那你要我做什麼?”徐安遠感覺自己的囚服後面都濕了一片,顧舊年看似隻是一個十分柔弱的少女,心思手段卻如此的獨到,讓他不能不怕。
“你隻要說寒疫的事情是你和薛冷一起策劃的就可以了。”顧舊年微微一笑。
“為什麼?!”徐安遠一怔,這個條件對于他來說隻不過是動動嘴皮的事情而已,但是換來的卻是徐經武可以活下去,尤其薛家和徐家向來不對付。
雖然徐家和薛家都是幕後之人的棋子,但是棋子和棋子之間,可是也有摩擦的。
當年薛家異軍突起,而徐家則是屹立了百年的家族,兩個家族都是武将家族,自然矛盾頗多,後來都成為了幕後之人的棋子,卻也一直彼此不服。
更何況,就算是徐安遠的交情和薛冷十分深厚,在自己的父親和薛冷之間做一個抉擇,想必徐安遠還是會選擇徐經武,這是不必考慮的事情,但是——
顧舊年真的會讓徐經武活下去?不是诳他?
顧舊年也看出了徐安遠的疑慮,于是笑道:“我無論放不放令尊,你都沒有辦法看到了,但是如果你不答應的話,令尊是必死無疑了,你若是答應,死不死,就是對半,如何選擇,看你自己。”
徐安遠知道,顧舊年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這些,顧舊年為什麼會讓薛冷去死,徐安遠是明白了,顧舊年和薛家之間的仇恨想必滿朝文武都明白,但是——
“你是想要用我父親來威脅大哥吧?”徐安遠盯在顧舊年的臉上,想要從顧舊年始終含笑的臉上看出深藏在其中的情緒來。
“是與否,全在一念之間,若是你不答應,讓徐經武死了,便也沒有辦法威脅徐将軍了。”顧舊年慢慢的道。
徐經武的視線始終在顧舊年的臉上,他意識到,這個少女的心思,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可以猜測的,太過可怕,也太過深沉,他根本就看不透她,也不知道她的心裡到底想些什麼,那盈盈的笑語之中,卻暗藏鋒芒。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對視,交纏了許久,最終,徐安遠隻感覺到背後已經濕透了一片,然後才澀聲道:“我……答應你。”
顧舊年微微一笑,道:“我保證,徐經武絕對不會死。”
說罷,顧舊年便轉身而去,剩下的事情就不必由她做了。
……
如今徐安遠既然已經被抓,寒疫的事情就好處理多了,至少不會再如同之前一般頻繁的爆發,雖然還是沒有治療寒疫的方子,卻已經在控制之中了。
想必再過不了多久,就會徹底的解決掉寒疫的事情。
不過,最讓顧舊年在意的事情卻不是這個。
玉賢妃死了。
顧舊年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先是怔了一下,然後臉上就浮現了一抹笑意,她之前一直覺得寒疫的事情宮裡宮外都有人在暗中動手腳,雖然抓住了徐安遠,卻還有一人遺漏,如今向來,那個人就是琴妃了吧。
玉賢妃并不是死于寒疫,而是死于徐經武的鐵皿衛手裡,便是那一天皇宮之中處處都是刀劍交鳴之時,玉賢妃死在了刀劍之下。
顧舊年提醒過讓玉賢妃去給琴妃下毒,但是琴妃卻并沒有任何的病症,想必是琴妃看穿了玉賢妃的手段,結果玉賢妃就已經死在了鐵皿衛的手裡,隻怕是暗中有勾結。
雖然這并不能就此斷定那個人一定是琴妃,隻不過自從顧舊年了解到琴妃之後,便一直發現琴妃的很多舉動都十分的不對勁,如今前後聯想起來,隻怕琴妃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顧舊年正想着的時候,忽然覺得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了起來,勉強想要站起來,卻看不清眼前的路,想要開口喊人過來,嗓子裡卻也發不出一點的聲音,恍恍惚惚聽到好像是什麼人沖了過來,然後就昏了過去。
……
眼前是一片迷離斑駁的宮牆,卻什麼都看不真切,透過宮牆之上的縫隙,隐約看見了宮牆的另一面,華服男子擁住一名正在低泣的少女。
“霜兒……不要哭……”華服男子伸手拭去女子眼角的淚水,隻是他的聲音裡也攜着無限的凄涼之意,手都有些顫抖了起來。
喚作霜兒的少女哭的更兇了,将華服男子緊緊的擁住,道:“我不要嫁過去……不嫁!”
華服男子将少女摟的更緊了一些,聲音不大,卻是十分的堅定,一字一字的道:“我不會讓你嫁過去的,你隻能嫁給我!”
顧舊年透着縫隙看着這兩個人,隻覺得這兩個人的長相十分的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一般,似曾相識。
忽地眼前的畫面就變了,場景也不再是剛才的地方,但是依舊是這兩個人。
名喚霜兒的少女手裡握着長劍,長劍的劍尖指着站在對面的華服男子,淚水決堤一般,臉上滿是淚痕。
“霜兒……”
“不要這麼叫我!”
華服男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卻不避開劍尖,少女退後的一步,手仍是握着長劍對着華服男子。
“你别過來!”
華服男子看着少女的臉,卻半步也不後退,少女一步一步的向後退去,後背忽地貼到了牆上,再也沒有退路了,但是她依舊舉着手中的長劍,不曾放下。
長劍的劍尖已經接觸到了華服男子的兇膛,隻要華服男子在上前一步,劍尖就會沒入他的身體之中,隻不過他臉上的神色卻是絲毫都沒有變,又上前了一步。
鮮皿,從長劍沒入的地方向外流淌。
少女忽地松開了手,長劍咣當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你……”少女看着華服男子,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隻能任由淚水不斷地滑落,身子卻慢慢的顫抖了起來。
華服男子伸手将少女擁入懷中,然後低頭吻上少女,纏綿而又激烈的,似乎是想要少女完全的屬于他一個人。
少女低泣着,模糊不清的音節從唇間逸出。
“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
顧舊年就站在一側,看着這兩個人,忽地覺得心裡抽痛了起來。
之前還是非君不嫁,如今卻是唯君不嫁……
然後,場景又是一變,眼前就是一片竹林。
風聲依依,竹林潇潇。
“你為何而來?”
說話的人已經不是少女了,看這頭上挽起的發髻分明是已經嫁為了人婦,衣着打扮也不是一般少女的着裝。
“為你而來。”
隻不過站在這裡的男子仍是之前的那個華服男子,除了容貌看起來多了些滄桑之感,和先前并沒有什麼區别。
女子低笑了一聲,然後才道:“你走吧。”
男子沒有說話,而是用行動表明了一切,上前一步将女子擁入懷中。
女子起先掙紮着想要推開,不過繼而就停下了動作,苦笑了一聲,道:“若是被發現,你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華服男子卻沒有接話,而是低頭吻上了女子,一隻手解開了女子的衣帶……
竹林之中,春色缱绻。
再然後,周圍忽地暗了下去。
一片沉沉的夜幕裡。
華服男子翻牆而入,便入了女子的寝殿。
女子連忙站了起來。
“你——”
華服男子微微一笑,道:“他今夜不會過來。”
說話之間,便逼近了女子。
女子聞言,臉上便染了一層薄薄的绯紅之色。
不知道是多久之後了,正是杏花微雨的時節。
女子和另一名男子挽臂同遊,言笑晏晏。
忽地女子感覺到有些不舒服,男子便連忙喚了太醫前來。
太醫替女子把了脈,然後連忙跪在地上,道:“恭喜陛下,恭喜惠妃娘娘,惠妃娘娘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
顧舊年聽到太醫的話,便明白了,這名男子便是先帝,而這名女子,就是那一位受盡寵愛的惠妃了。
先帝聞言,頓時大笑,十分的愉悅,卻沒有注意到一旁惠妃的臉色頓時煞白。
一個月……
這個孩子是他的。
……
顧舊年的視線有些模糊,勉強睜開了眼,卻感覺腦海一片昏沉。
“舊年……”明深的手緊緊地握着顧舊年的手。
“陛下,還請您離遠一點……”周圍的人不斷地勸道,隻不過明深全然置之不理,置若罔聞。
顧舊年染上了寒疫。
如今宮裡宮外想要顧舊年死的人無數,誰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但是無論是誰下的手都不重要了,明深隻想要顧舊年醒過來。
顧舊年聽到有人喚她,十分艱難的凝眸看去,依稀分辨出了那個人是明深,便輕輕的應了一聲,渾然不知自己如今的情況到底是怎麼了。
明深聽到顧舊年應了他一聲,頓時大喜過望,又連續的喚了幾聲,然而顧舊年卻又沉沉的睡了過去,沒有任何的反應了。
寒疫是無藥可醫的。
慕雲兮忽地跪了下來,道:“陛下,微臣之前有了醫治寒疫的方子。”
說這句的話的時候,慕雲兮恨不得揚手給自己幾個耳光。
明深聞言立即轉頭看向慕雲兮:“方子呢?!”
“丢了……”
便是那一天在手中飄飛的方子,也正是皇貴妃寫的那一張方子。
“那就趕緊找回來!”
……
顧舊年又看見了那個女子,也就是惠妃。
惠妃又是哭又是笑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經好幾個月的肚子,然後失神一般的問道:“你說……他會長大嗎?”
“當然會,就和昭文太子一樣,一定是一個健健康康的皇子。”邊上的宮女道。
惠妃聞言笑了一下,然後慢慢的垂下了頭,低泣一般的道:“可是他不會出生的……”
皇家子嗣在一出生的時候就要驗明皿脈,若是讓這個孩子出生,被驗明不是陛下的親生孩子的話,那麼他們……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孩子是不能被生下來的……
再後來,依舊是之前的那一片竹林之中,惠妃,還有華服男子。
“我聽說她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惠妃看向一邊,聲音十分的輕,道。
華服男子點了點頭。
當年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如今卻各自有了歸宿,也各自有了子女。
惠妃隻是笑了笑,道:“那你想好給他取什麼名字了嗎?”
華服男子上前了一步,握住惠妃的手,十分認真的道:“孩子的名字,就由你來取,好不好?”
惠妃看着華服男子的臉,心底酸澀,卻抽出了自己的手,道:“你和她的孩子,還是你們自己來取好了。”
“我說的是我們的孩子。”華服男子看着惠妃的臉,心底卻十分的絞痛。
“我們……不會有孩子的……”
……
依舊是竹林之中,隻不過卻沒有了那個華服男子。
惠妃手裡握着錦囊,臉上就牽出了一個自嘲了笑意,接着松開了手,錦囊便落在了地上。
而顧舊年看着這一幕,卻突然怔住了,那個錦囊……
原來她在竹林雅築之中撿到的那個錦囊,就是來自惠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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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的過去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