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也認同地點點頭,又說:“你說,真正的特種作戰,真的像美國大片那樣激烈精彩嗎?特種兵作戰,就拿你來說吧,你真的可以跟電影中史泰龍、施瓦辛格扮演的角色那樣勇猛無畏、戰無不勝嗎?”
“呵,你可是特戰處專門研究特種作戰的專家,這問題你問我啊?”龍衛笑着說。
林夕撅着可愛的小嘴說:“首先,我不是專家,隻是一個跟在真正的專家後面跑腿的小實習生。第二呢,我是搞數據統計和訓練測試分析工作的,是個實實在在的紙上談兵者,我又沒上過戰場……”
龍衛又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見林夕撅着小嘴一副不滿意的樣子,這才不笑了,換了個很認真的表情回答她的問題:“我覺得,用激烈刺激來形容真正的特種作戰是不确切的,在我看來,戰場隻能用殘酷來形容。真正的戰場遠沒有美國大片那麼精彩,它給人的感覺隻能是壓抑、痛苦、仇恨和殘忍。”
“天啊,你這麼形容自己的工作啊?”林夕吃驚地看着龍衛。
龍衛沒有解釋,繼續說道:“你的第二個問題,我很明确地告訴你,我可沒有他們那麼厲害,動作那麼漂亮,遭遇的情節那麼跌宕,連出槍都帶着設計好的表情和動作,高昂着頭,撇着個嘴,一副舍我其誰的樣子。我出槍時大多數都縮着脖子皺着眉頭躲在遮擋物的後面,被流彈打中就冤枉了。殺敵人的時候我隻要确保一發子彈把對手打死就行了,可不敢拿着槍‘啪啪啪’對着屍體一陣過瘾,何況我的槍跟他們電影裡也不一樣,槍彈匣裡的子彈是有數兒的……要是長途奔襲我還會找個地方停下來捂着肚子呲牙咧嘴地好好喘喘氣……”
龍衛說完,再看林夕,人已經笑得捂着肚子摔到了長條椅子下面。
這就是林夕,一個充滿熱情永遠不會嫌自己工作枯燥乏味的快樂女兵,脫下軍裝給人的感覺根本就是一個剛剛步入社會的女大學生,開朗,可愛,又帶着那麼一點點幼稚。
龍衛住院的這段時間,林夕隻要一有時間就會趕過來。當然大多數時候她都會找一個“理由”,比如要完成某個關于特種作戰的心理研究課題,請龍衛給她做個範本,理由也很合理,反正“你龍衛閑着也是閑着”……
龍衛是個聰明人,智商很高,情商也很高。他當然能從林夕這個小丫頭一次又一次的“請教”、“幫忙”中感覺到什麼。此時此刻的林夕對龍衛,已經遠遠不是“贊賞”、“仰慕”那麼簡單了。
龍衛在刻意地控制自己,而且覺得必須要控制自己,他要求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愛上這個單純的女孩。哪怕林夕一次又一次來到醫院,經常會對他流露出自己的情感;哪怕他自己都覺得每次林夕來的時候,他的心情都會徹底舒暢,而要是有一段時間不見林夕,心裡總會覺得有些空……
林夕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突然不笑了,緩緩坐回到椅子上,低着頭也不說話。龍衛有些詫異,剛要問她怎麼了,林夕忽然擡起頭來,美麗的眼睛就那樣直愣愣地看着龍衛,眼中帶着欲滴的淚水:“龍衛,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哦……你……問吧。”龍衛喃喃地說,他已經從那雙眼睛中洞察了一切。
林夕一字一句地問:“龍衛,我問你,在你的心裡,除了忠誠、勇敢、頑強和無畏……還能,裝下一個愛情嗎?”
龍衛沉默了,目光望向遠方,林夕依舊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她是一個倔強的姑娘,她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今天是龍衛最後一次到醫院複查,之後就要回到部隊,重新開始他的戰鬥生活。而她,選擇今天主動向龍衛表白,必須要等他做出一個明确的回答。
林夕的表白已經準備了很久,但是對于龍衛來說,這是一次徹底的突然襲擊,之前毫無預兆,自己也毫無準備。他原本是想等自己出院,回到部隊,與林夕見面的機會就會逐漸減少,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頻繁,那麼林夕對他的感情也許就會淡化。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林夕突然提出了問題,表達了心意,現在正等着自己回答。
龍衛沉默着,一直沉默着,他要努力平息内心的潮湧,要努力不讓自己被這團炙熱的愛情之火消融。打破沉默的那一刻,林夕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林夕,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感覺。但是請你原諒我,我實在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我還沒有做好接納一份真摯情感的準備。或者,我覺得我還沒有資格去接受愛情。我是一名軍人,我的工作性質你是清楚的,我要時刻準備着去戰鬥,去與任何未知的敵人生死拼殺。我無法像那些電影中的主人翁那樣,讓某位導演給自己設定一個有驚無險的大團圓結局。說不定哪一天,哪一次,我就會像我那些戰友一樣,客死他鄉或終生殘疾。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所傷害的人必定是那個愛我的人,而這是我甯死也不願看到的結果……林夕,你是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孩,一個值得男人百倍疼愛的女孩,如果……如果有人真的喜歡上了你,他才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哪怕這種傷害是可能性的。但是,這樣的承諾,我給不了你……”
林夕看着龍衛,任憑淚水湧出來,她肆無忌憚地哭着,面對着這個男人――這個從一開始就讓她怦然心動,并逐漸愛得無法自拔的男人――同時看着這個男人在說出那番話時痛苦的表情,微微顫動的嘴唇,曾經堅毅的目光中透出無奈……
林夕哭夠了,站起身來,依舊望着龍衛:“龍衛,我一點遺憾都沒有,真的,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回答。剩下的事情,我們就交給時間和命運吧,我會一直等到那一天,等到你向我做出承諾的那一天!”
林夕擦了擦眼睛,頭也不回地跑了。龍衛一個人站在原地發呆:盡管沒有準備,還是經曆了這一刻,他也終于将自己的心裡話向林夕表達了出來。但是不知為什麼,他并沒有感到有任何的輕松感,反而越發沉重起來,林夕那淚眼婆娑的臉龐在他心裡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而且揮之不去。
龍衛帶着複雜的心情重新回到了軍營,并且第一次沒有直奔熱火朝天的訓練場,而是獨自一人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望着房頂上的燈管兒發呆。
人這一生總要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放棄一些美好的東西。有的人為金錢放棄了道義,有些人為生存放棄了尊嚴,有些人卻為理想放棄了安逸的生活,為信仰放棄了生命,或者像今天的龍衛一樣,為使命放棄了愛情。無論如何,每一種放棄都是犧牲,每一次放棄都是痛苦的抉擇。
大隊王參謀急匆匆地跑過來,要龍衛趕緊到大隊長辦公室去一趟,有急事。龍衛急忙趕了過去,一推開張成辦公室的門,就發現他正緊皺着眉頭站在窗戶前,地上胡亂扔着十幾個煙頭。同時,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兩名少校幾乎一齊站起身來,目光齊齊地望向龍衛。
張成猛轉過身來,示意龍衛走過來,指着兩個少校說:“龍衛,這兩位是105辦公室的……你跟他們談吧!”
105辦公室的?龍衛當時就愣住了。
105辦公室是總參特戰處單獨成立的一個部門,作用相當于地方上的“紀檢委”,是專門處理幾個總參直屬特種部隊軍人違紀、違法的部門。105的幹部要跟自己談話,龍衛不能不驚訝,自己有什麼事情需要跟他們談嗎?
龍衛疑惑地望向張成,張成緊皺的眉頭并沒有舒展開來,臉上陰雲密布,煩躁不堪,卻無法跟龍衛說任何事。倒是其中一個少校先開口了:“你就是龍衛吧?證件呢?”
“有什麼事嗎?”龍衛掏出自己的軍官證遞了過去,對方并沒有回答,核對之後,那名少校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說:“龍衛,現在請你跟我們回一趟105辦公室,有些事情我們要向你調查一下。”
“那……好吧。”龍衛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按照規定,他無權拒絕105辦公室。
“龍衛!”張成忽然回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終于還是歎了口氣,大聲說道,“有事情快辦,早去早回!”
龍衛跟兩個少校下了樓,張成煩躁地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又接連抽了兩根煙,最後将煙頭狠狠砸在地上,用腳撚了個稀爛,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馬處長,我現在去找你!”
105辦公室裡,龍衛無動于衷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現場的氣氛有些沉悶,也有些尴尬。對面桌子後面坐着的兩個幹部低頭小聲議論着什麼,旁邊的一個記錄員單手拿着筆,不時地看龍衛一眼。
“你們究竟要向我調查什麼呀?”龍衛終于受不了了,皺着眉頭問。
兩個幹部停止了議論,其中一個清了清嗓子,語氣很緩,但卻很不留情面:“龍衛,你不要着急,我們請你來,自然不會沒有緣由……”
“我說你怎麼那麼磨叽呢?”龍衛大聲說道,“有事情就說,有話就問,打什麼官腔?”
另外一個急了:“龍衛,你什麼态度?你吼什麼吼?這裡是105辦公室,不是你的皿狼大隊,收起你粗魯的那一套!”
龍衛不服氣地看着那幹部,正要争辯,第一個說話的幹部站了起來,用手勢讓龍衛坐下,看了一眼記錄員,這才說道:“龍衛,你别着急。下面咱們就開始談正事。我問,你答,紀律你應該清楚,所以希望你如實回答我們提出的問題……”
“行啊!”龍衛忍着怒氣,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
馬全林的辦公室裡,張成瞪着眼睛在跟自己的老隊長拍桌子:“老隊長,今天你就給我個痛快話,105辦公室調查龍衛,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上面的意思?要是你的意思,我要求你給我個說法;要是上面的意思,我找上面去!我他媽的還不信了!”
馬全林看着氣鼓鼓的張成:“張成,你又犯渾是不是?你還以為自己是當年那個張瘋子啊?想怎麼鬧就怎麼鬧?你現在也是一個部隊的部隊長了,兩杠四星肩膀上扛着呢,你給我坐那兒,有話好好說!”
張成氣呼呼地坐到椅子上,瞪着眼睛看着馬全林,又忍不住站起身來,皺着眉頭說道:“老隊長,龍衛是什麼人你和我一樣清楚啊!他入隊的時候,你還是咱皿狼的大隊長,你親自選拔的,龍衛到了皿狼之後,表現怎麼樣?任務執行怎麼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戰士?咱們不都一清二楚嗎?”
馬全林歎了口氣,低沉地說道:“張成,你先别急。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105辦公室審查龍衛,比審查你自己還讓你堵得慌對吧?你以為我好受?但是,什麼事情總得有個程序!龍衛清者自清,調查完了,他真的沒事,大家不都安生了嗎?張成,我和你一樣,絕對絕對、百分之二百地相信龍衛!但是事情已經出了,又那麼蹊跷,光咱倆拍着兇脯子做擔保就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