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三章
楊尚荊的臉上帶着莫名的笑意,眯着眼睛看了看天邊的太陽,又低下頭來,将目光在劉員外和劉管家之間來回掃視着,最後踱着步走到劉管家的身前,俯身拍了拍後者的頭:“忠心可嘉,可是……你當真能背得起這個黑鍋麼?”
說完話,楊尚荊站起身來,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那群狗腿子,歎了口氣:“你們有了這麼個忠心耿耿的上峰,想必他的忠義,也能影響到你們吧?現在我問你們,最後拿着哨棒活活打殺了這孫老大的那個,可是自己擅做主張?!”
“打殺”兩個字一出口,所有的狗腿子都是一顫,殺傷人命這罪過可是在太大了,這年頭要是把人活生生打死了,扔進哪個山頭裡面一埋,就這年月的組織度,再加上縣令害怕麻煩,睜一眼閉一眼的,事兒也就過去了,可是一旦抓住石錘了,縣令要嚴辦,那妥妥的是大案、要案。
“人命關天”這四個字兒,真要較起真來,那才叫一個要命呢。
而看着眼前楊尚荊這個表情、這番作為,很顯然,他是要把這事兒當成大案、要案來抓的,誰是主謀,誰就得死,而且估摸着不是什麼秋後問斬,而是斬立決。
所以剛剛拿着哨棒狂揍孫老大的那個狗腿子渾身哆嗦着,連連向前爬着,爬一步磕一個頭,邊磕頭邊喊:“縣尊明鑒,縣尊明鑒啊,這不關小的事,都是這劉管家指使小的,說甚麼……說甚麼‘此間……,恩,此間鄉民窮橫無禮,甚是可惡,若是平常催債,定不能讓他乖乖掏出田契來,須得使些手段,将他們打怕了打服了,才肯乖乖交錢,也不辜負……’”
這狗腿子說到這的時候,擡頭看了一眼那邊也在跟着哆嗦,生怕這事兒牽涉到自己的劉員外,就咬了咬牙:“也不辜負主家的一番期望,這窮棒子家幾畝水澆地就攔在主家那一大片地中間,若是不拿下來,便如同衣服上沾了泥點,太過惡心了些。”
劉員外瞬間就不哆嗦了,直接就尿了,這麼一說,這教唆殺人的罪過是落在了劉管家身上沒錯,可是這根子卻在他的身上了,要不是他想要霸占民田,也不會鬧出如今這個聲勢來,這特麼……
所以這劉員外看着渾身哆嗦着,剛剛被吓尿了不就,這會兒尿不出來了的劉管家,自己先開了口:“縣尊,小民冤枉,冤枉啊,這徐老三原本不過是個破落戶,眼瞅着流落街頭,就要餓死了,是小民發了慈悲,把他收在家中做個護院,卻不成想養了個白眼狼,縣尊明鑒,明鑒啊!”
那邊哆嗦了半天,隻是被吓得灑出幾滴尿液的劉管家神情就是一震,連忙大聲附和:“縣尊,我家老爺所言,句句屬實啊,這人可不是小人吩咐殺的,是這徐老三自作主張,将罪名扣在了小人的頭上啊。這徐老三原本不過青皮流氓,毫無廉恥之徒……”
這個年代對于出身還是相當看重的,正所謂“車船店腳牙,沒罪也該殺”,沒有一個好出身,說出來的話都不能作為呈堂證供的,如果是一般的縣令,也得仔細斟酌再三,可是遇到了楊尚荊這麼個大權在握不說還軍權在握的,就得把事情反過來了。
仁義道德……他要是真想講這個時代的仁義道德,就不會粗暴地将這些劉家的狗腿子痛毆一頓,然後部分青紅皂白,直接把劉員外這麼個舉人公拎過來問罪。
所以就看見楊尚荊微微一笑,看着徐老三,沉聲問道:“徐老三?你是叫徐老三吧?他們二人所說的,可是實話?”
說這話的時候,劉管家和劉員外就拼命地向着後面使眼色,讓剩下的那幾個狗腿子站在自己這邊兒,隻要把這個徐老三孤立了,剩下的就好辦了,大不了回去之後給這幾個家丁多一點兒封口費。
徐老三一擡頭,就看見兩個人的眼神了,一腦門子的汗瞬間就下來了,可他到底是混過社會的,字兒不會寫,可是江湖經驗還是不少的,對付官府、對付自己人的手法,還真是就會那麼一點點,所以他當即對着楊尚荊大聲說道:“縣尊明鑒,小人不過是一介護院,沒讀過甚麼書,可也聽過說書先生講那評話,知道忠義二字,若是小人為了這為富不仁的主家盡了忠心,一條賤命倒也沒什麼,可這劉家下面,還有那麼多佃戶,他們……可要重……重蹈這孫老大的覆轍啊!”
顯然是書沒讀過,這成語用的雖然對了,然而架不住結結巴巴的,楊尚荊眯縫着眼睛聽着,嘴角扯出一縷笑意,作為一個曾經的無産階級文科僧,他雖然已經在這罪惡的封建地主階級創造的秩序裡,為了生存丢掉了一些東西,但是核心的部分,卻也保留了下來。
那就是,用唯物史觀來看,所有的地主階級都是垃圾,他們的一切作為,都有着時代的局限性,所以要對他們做出最深刻的批判。
以一人之力創造一個新時代,建設有明朝特色的社會主義社會,無異于癡心妄想,可是如果有機會敲掉地主階級的牆角,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揮動自己的小鋤頭的。
總而言之,他這次動手,就沒打算隻搞掉一個劉管家,而是直接面對整個孫家,他能用黃家人的屍骨皿肉,在黃岩縣境内自己的威嚴,就能用劉家人的屍骨皿肉,在黃岩縣建立一個新的觀念。
所以在聽到這徐老三繼續狂噴:“也不說那遠的,便是說現在,若是小人認了這罪名,劉家的确可以從輕處罰,可是小人這些朝夕相處的弟兄,一個兩個可就真的成了逼死孫老大的真兇了,不說是随着小人被砍頭,最輕的也要流放三千裡,這罪過,小人在閻王爺那裡也是要受盡苦楚的!”
前面的都是廢話,這最後一句才是真真正正的殺招,隻是這一招,就如同天外飛仙一般,将劉員外和劉管家直接打進了眩暈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