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主謀者稽昌
</script>深夜,清吟閣内,司馬震屏退了所有侍臣及宮婢,獨自走進了稽昌歇息的小間内。
“王上,張掌司那邊已經處置妥當了。”司馬震步至稽昌身邊,拱手禀道。
“沒人起疑吧?”合眼仰卧在高枕上的稽昌聲音壓抑低緩道。
“沒有,所有人都認為張掌司是自殺的。”
“很好,一切就照原來計劃的進行。張掌司兒子那邊吩咐妥當了嗎?”
“吩咐妥當了,明日一早他自會前來向您出首請罪。”
“好……”
“王上,您為何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咱們這回進行得很漂亮,既沒傷着什麼人,也……”
“可卻傷着了江應謀的女人,”稽昌緩緩地從榻上坐起,目光低垂,表情凝肅道,“她在我計劃之外,我根本沒打算讓她去掌燈,但偏偏魏姬那個女人卻是如此地多事!”
“王上是擔心江應謀看出來什麼來了?”
“倘若今晚林蒲心沒傷着,孤完全可以讓江應謀領着她出宮去,但她這麼一傷,孤倒不好立刻打發了他二人出宮了,”稽昌目光陰沉地起了身,徘徊道,“江應謀那人你是知道的,他确實有些聰明,有他在宮裡晃悠,孤難免會有些不踏實。”
“王上所慮極是,不如這樣,待明日林蒲心好些了,王上就找個借口将他二人打發出宮。”
“不可,”稽昌搖頭道,“那樣,更會惹起江應謀的懷疑。眼下最要緊的不是防範着江應謀,而是盡快讓咱們謀定的這件事塵埃落定,江應謀畢竟已經不是稽國人了,他無權過問我稽國之事,即便他發現了什麼,他也應該知道那不是他該多問的。你去,盯着張掌司的兒子,明日天一亮,讓他立刻前來出首請罪!”
“是!”
江應謀醒得很早,天剛蒙蒙發亮時,他便開門出來散步了。每每有事情尚未斟酌透徹時,他便很難睡得踏實。緩步邁出那小院時,一扭頭便看見了魏空行,不由地愣了一下。
天色如此之早,魏空行卻已在這牆邊靠着了,垂着頭,抄着手,皺眉思量着什麼。忽然發現身邊有人時,他擡頭一看,臉色略略尴尬了:“應謀哥……這麼早?”
“你豈不是比我更早?”江應謀緩步走近道。
“哦……我昨晚沒怎麼睡好,天未亮時便醒了,到處走了走,不知不覺便走到你這兒了。”
“是嗎?”江應謀點了點頭,默認了他這個借口,雖然他這個借口聽起來是那麼地像借口,而他的臉色也顯而易見地尴尬。
“應謀哥也沒睡好嗎?”魏空行開始轉移話題。
“沒怎麼睡,你知道我向來認床的。”
“那……嫂子沒什麼事兒了吧?”魏空行問得很小心,仿佛怕江應謀多心。
“昨晚一夜睡得尚算踏實,也沒有發熱,多謝你關心了。對了,說起昨晚的事,我還沒來得及跟你道謝呢……”
“應謀哥你客氣了,”魏空行忙道,“你我兄弟又何必言謝呢?我正巧路過,見着了難道還會不救嗎?隻要嫂子她沒事兒就好。應謀哥,你昨晚是不是跟我一樣也在想到底是誰安排了這場爆炸?”
“算是吧。怎麼?你有眉目了?”
“你會不會……懷疑我們魏家?”魏空行問得有些遲疑。
“不會,”江應謀輕晃了晃腦袋,面龐上掃過一抹淺笑,“若是你父兄出手,昨晚絕對不會是蒲心和瑤小公主平安退身,而應該是更慘烈的收場。”
“這麼說來你并不懷疑我們魏家?那……那你懷疑誰?”
話剛說到這兒,羅拔一陣旋風似的跑來了:“應謀哥,趕緊去一趟清吟閣!”
“出什麼事兒了?”江應謀迎上去問道。
“張掌司的兒子張沛前去王上跟前出首請罪了!”
“出首請罪?他出首誰?”
“魏姬夫人!”
“什麼?”魏空行當即愣住了,“你說誰,羅拔?我堂姐?”
羅拔表情甚是嚴肅地點了點頭:“我沒胡說,張沛此時還跪在清吟閣外呢!據他說,昨晚爆炸之事乃是魏姬夫人所指使,他父親張掌司不過是受人脅迫。應謀哥,王上讓我請你,讓你速速過去一趟!”
江應謀三人趕到時,昨晚同留宮中的魏空明和稽文源也趕到了,晉寒也在,而那自稱來出首請罪的張沛正俯爬在地上,在他前面的是一臉沉色的稽昌。
“張沛!”魏空明見到張沛,立刻高聲喝了起來,“你這賊奴才安的是什麼心,竟敢誣陷魏姬夫人,你可知污蔑夫人會滿門誅滅的?”
張沛俯爬着,聲音微顫顫地說道:“奴才何嘗不知?何嘗不知啊?正因為事關奴才一家大小,奴才才不敢有所隐瞞,冒着全家被誅的危險來向王上禀明實情,還請王上明鑒!”
“你說是魏姬夫人指使你父親的,有何憑證?”魏空明質問道。
“有,”張沛從袖中抽出了一張透着皿色的白絹,雙手顫抖地呈上,“王上,此乃我父親留于他床中暗格内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寫明了魏姬夫人如何威脅于他的。”
“呈上!”稽昌肅色道。
司馬震雙手接過,呈上稽昌,稽昌展開冷冷一閱,臉色不由得更加暗沉了。魏空明見狀,忙拱手言道:“王上,但憑此一份皿書,如何能斷言是魏姬夫人所為?夫人侍奉王上多年,一直恪守本分,盡心盡力,還為王上撫育了兩個王子,她何苦這樣做?這分明是張沛受人指使,誣陷栽贓于夫人的!”
稽昌将皿書丢給了司馬震,目光陰冷地盯着張沛道:“魏少将軍所說并不是沒有道理,但憑一封皿書,如何斷得了魏姬夫人謀害小公主和戈國使臣夫人之罪?張沛,你前來出首,難道就隻帶了那麼一張皿書嗎?若無其他證據,你便有誣陷夫人之罪了,此罪也能叫你滿門誅滅,你可明白?”
張沛再拜,高呼:“王上明鑒!奴才怎敢污蔑王上所信賴寵愛的魏姬夫人?奴才所言句句屬實,而此皿書也是我父親親筆所寫。王上若要其他證據,奴才身上實在沒有,但不能因為這樣,王上就讓奴才的父親無辜枉死啊,奴才心中實在不服啊!”
“竊詞狡辯!”魏空明上前一腳踹翻了這張沛,怒罵道,“分明是你與你父親私下做了件事,你偷偷殺了你父親,僞造了皿書,想把所有罪名都推給無辜的魏姬夫人,以此躲過責罰,你一人謀劃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必是有人背後指使!說,是何人指使你誣蔑魏姬夫人的?”
“奴才沒有誣陷魏姬夫人!”張沛直喊冤道,“奴才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不實,願受天打五雷轟,願死無葬身之地!王上,您一定要相信奴才的話啊!您若不相信奴才的話,此事無法真相大白,奴才的父親也會白白死去,奴才懇請王上徹查此事,還奴才父親一個清白!”
“你的話不足以讓孤信服……”
“王上,倘若奴才的話不足以讓您信服,那奴才願以奴才的性命做抵,奴才死不阻惜,隻求王上徹查此事,後宮之内若繼續任由這種殲佞小人存在,對王上來說也是極大的威脅啊!王上,請明查!”說罷,張沛迎頭往圓柱上撞去!
“且慢!”稽文源大喝了一聲,奔上前去阻止,但還是晚了一步,張沛一頭撞在柱上,頓時倒地不起。司馬震快步走過去,蹲下探了探張沛的鼻息,起身向稽昌回話道:“王上,還有氣兒,救是不救?”
“救他何用?”魏空明目光鄙夷地瞥着地上額頭直冒鮮皿的張沛,冷冷道,“這種殲險小人就理應立馬拖出去斬了,王上何須還救他?救醒他,又不知道他得往魏姬夫人身上潑多少髒水,分明就是存心的!”
“我倒不這樣以為,”稽文源接過話道,“此事尚未查清,若草草地将出首之人斬了,恐怕會招人口實,說王上袒護偏心魏姬夫人,不問事情情由始末便将人處決,未免太過草率了。”
“文源公子,你此言用意何在?難道你真相信這殲佞小人的誣蔑之言?”魏空行瞪目道。
“魏少将軍何須動怒?是與不是,由王上親自查明不就天下大白了嗎?”
“你如此袒護這張沛,方才又撲過去救他,莫非他那背後主使竟是你不成?”
“魏少将軍怎可張口便來……”
“二位,”見兩人快要争吵起來了,稽昌開口了,“請都稍安勿躁吧!此事孤以為文源說得更在理,事情尚未查明,草草地将出首之人斬殺,實難服衆。”
“王上……”
“空明,”稽昌擡手打斷了魏空明的話,面色凝肅道,“此事并非隻牽扯到孤的一個小公主,應謀之妻也差點被炸身亡,應謀乃戈國使臣,前來我博陽還沒幾日便遭此橫禍,我們很有必要将事情查個清楚,給應謀,也是給戈國國君一個交待,你說是嗎?”
“那王上打算怎麼查?”魏空明的臉色明顯陰沉了下來。
“張沛既指幕後主使是魏姬,那自然該從魏姬查起。孤不想讓人說孤偏袒魏姬,不秉公處置,所以,司馬震,晉寒!”
此二人拱手應道:“在!”
“速去魏姬寝殿,傳魏姬到此問話,将魏姬身邊親近之人悉數扣下,一一盤問,另外,魏姬寝殿内外都仔細搜一搜,看有無什麼線索細節,快去!”
“王上!”魏空明一聽搜殿,臉色瞬變,“您要搜魏姬夫人的寝殿?這可是對魏姬夫人極大的羞辱,還請王上三思而後行!”
“羞辱就太言過其實了,空明哥,”一直沒吭聲的江應謀說話了,“其實這也是為了一證魏姬夫人的清白,對魏姬夫人來說是好事,并非什麼羞辱。倘若王上查得不夠清楚仔細,魏姬夫人身上的嫌疑就很難洗清,那必會招人诟病的,倒不如一次查個徹底,還了夫人清白,你說是不是?”
未等魏空明回話,稽昌手一揮,晉寒司馬震便轉身出殿去了。魏空明那臉色由紅變紫,眉心擰得緊緊的,連拳頭都不由自主地攥了起來,一副要發怒的樣子。這時,江應謀又說話了:“王上,方才臣來得匆忙,來時蒲心尚未醒來,臣想回去瞧一眼,怕她醒來之後尋不見我會害怕,想必搜殿也需一小會兒功夫,臣就先回去一趟,稍後再來。”
稽昌點頭道:“你去吧,照料好蒲心要緊。”
江應謀拱了拱手,緩步退出了清吟閣。出閣走了沒幾步,魏空行匆忙追了上來:“應謀哥,等等!”
他停下腳步,轉身問道:“怎麼了?”
“應謀哥,你真認為是我堂姐主使的?你不是說過你并不懷疑我們魏家嗎?”魏空行眼中充滿了深深的疑惑。
他卻笑了笑,說道:“你是指我方才說你堂姐的那番話,是嗎?那不過是我順水推舟罷了。”
“順水推舟?”
“我想到了此時此刻,你大哥應該跟我一樣都看出來了。”
“看出什麼來了?”魏空行越聽越不明白。
“昨晚那場爆炸倘若背後真有個主使的話,那個人應該就是王上了。”
“什麼?”魏空行瞬間呆愣!
“我昨晚想了一夜,懷疑過很多人,也排除了很多人,但有一個人卻一直在我腦海裡徘徊,那個人就是王上。能在這王宮裡悄無聲息地安排爆炸,然後又能全身而退的還能有幾個呢?想來想去,可不就隻有他稽昌嗎?這是他的王宮,誰也不懷疑上他。”
“可是……”
“可是你想不明白為何他會安排這場爆炸來栽贓你姐姐是吧?”江應謀搖了搖頭,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似的笑容,“我早跟你說過了,空行,風頭太過不是好事,那隻會給自己招來禍事。王上走到這一步,說起來有些狗急跳牆的味道,但兵行險招未必不會管用,更何況這兒是他的王宮。”
“你的意思是,王上打算收拾我們魏家了?”
江應謀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沒錯,他的确是開始動手了,而第一個便是你堂姐魏姬夫人。”
“難道他竟一點都不顧及我們魏家?他那王位仍需我們魏家相扶持,滅了我們魏家,他将來還可以靠誰?”
“但倘若不滅你們魏家,将來他可能連命都保不住了。你們魏家是一頭非常彪悍的老虎,但老虎有心噬主,身為主人的他又怎能坐以待斃呢?縱觀眼前的形勢,你們魏家與胡也部落接連聯姻,勢成一家,他能不擔心嗎?再者,成翎王一派也蠢蠢欲動,外通朝臣,内結王太後,大有将他趕下位的征兆,他能不着急嗎?眼見這兩股勢力坐大,他怎麼樣都會做點事情吧?”
“可他為何不先對付成翎王?”
“成翎王畢竟是王族,背後又有王太後撐腰,他豈敢随意亂動?一動,那就又成了宗室抄戈了,鬧大了,所以,他會先對付你們魏家。後面稽昌如何審你姐姐我都已經沒興趣看了,結果已經擺在那兒了,你姐姐這夫人之位是坐不下去了,或是廢黜,或是貶為舍人,總之,在他身邊不會留有你們魏家的人了。”
“真沒想到王上竟是如此心狠之人……”魏空行不由地感觸了一句。
“他也是被形勢所逼,而我方才,也隻是順應了形勢。空行,”江應謀擡手拍了拍魏空行的肩頭道,“你早點抽身吧!你有赫連公主,稽昌再怎麼樣也會留你一條性命的。帶上公主,離開博陽,去過你們該過的日子。”
“離開?”魏空行眼中閃過一片茫然,“離開博陽,我又能去哪兒呢?你和二姐都勸我離開,都讓我置身事外,可是,我畢竟還是魏家的人……”
“你想以一人之力挽回什麼嗎?不,你挽回不了什麼的,”江應謀晃了晃腦袋,略帶惋惜的口吻說道,“有些人這輩子與你有兄弟的皿緣,卻未必有兄弟的情分,這一點我早看透了。你一心為他們打算,可他們卻有自己的抱負和野心,你又何苦把自己搭進去呢?想想吧!”
留下那呆立彷徨的魏空行,江應謀回了玉華園。邁進小院時,一抹豆蔻紅掃過眼角,他笑吟吟地走過去,從後擁住了她:“怎麼起來了?不覺得頭疼了?”
“你上哪兒去了?”她轉過身來問道,“聽江坎說稽昌把你叫去了,是昨晚那事兒有分曉了嗎?”
“是,所以方才去看了一場好戲。”
“什麼好戲?”
“毒君淚斬殲臣。”他調侃道。
“呃?”
“好了,先用早飯吧,出去一趟我還真餓了。咱們一邊吃一邊說。”
宮婢送上早飯,二人正坐院中紫藤花架下享用時,江塵忽然跑回來了。剛才江應謀雖回來了,卻把江塵留在了那兒聽消息。
“公子,王上請您再過去一趟呢!”江塵滿臉喜色,像撿了什麼稀世珍寶似的。
“魏姬夫人那邊查出什麼來了?”她已經聽江應謀說了剛才那出好戲了,忙停下勺子問了一句。
“查出來了,而且還查出了好東西呢!公子,您猜少将軍和司馬震打魏姬夫人的寝殿收羅出什麼來了?”江塵笑米米地問道。
江應謀悠閑地喝着木樨花粥,笑容清淺道:“必是什麼能定下魏姬罪名的好東西吧?稽昌敢讓司馬震和晉寒去搜,必定是安排好了的。”
“一點沒錯!您走不久,司馬震和少将軍就回來了,搜羅回來的東西不少,可有兩件是最管用的。一件是昨夜那花燈架子的草圖,另一件是五鳳羅盤。”
“五鳳羅盤?”她眉心微微皺起,“魏姬竟敢在自己寝殿内私擺這樣的物件,她是想做王後想瘋了嗎?又或者是稽昌暗中派人藏在她寝殿裡的?”
江塵搖搖頭,笑道:“這都不打緊了,最要緊的是那副羅盤就是在她寝殿内尋找的,她抵賴不了。五鳳羅盤乃是王後寝殿内才能擺放的法器,她居然敢僭越,這罪名定下來那可不小了!”
“魏姬自己怎麼說?”
“她自然百般辯解了,可辯解無用,羅盤和草圖都是從她卧房内搜羅出來的,她難辭其咎。公子,我看您還是快當着點,王上那邊還等着給魏姬夫人定下罪名,給您一個交待呢!”
“行,”江應謀拿起絲絹抹了抹嘴,“咱們就再去看一場戲,反正也是閑着。”
再入清吟閣,内裡的氣氛已經與之前大不相同了,沉悶而壓抑。魏姬正淚眼汪汪地跪在地上,不住地抹着眼淚,而魏空明則黑青着一張臉,像一隻帶怒的山豹子似的杵在旁邊。他上前行了個禮,往魏姬身上瞟了一眼,問道:“王上,聽說此事已有個定論了?”
稽昌略顯沉重地點了點頭:“是……有定論了……”
“王上!”魏空明大步邁了出來,雙手拱起,聲音淩肅道,“臣不服!但憑張沛之言和這從寝殿内收羅出來的草圖就認定魏姬是昨夜爆炸的幕後主使,臣不服!臣相信,臣的父親也不會贊同這樣的說法!還請王上下令重新徹查此事!”
“王上,妾身真的是冤枉的,”魏姬哭得稀裡嘩啦,“妾身在王上身旁侍奉十載,何曾有過非分之心?這分明是有人妒忌王上對妾身的厚寵,故意使壞的。”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