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周正問,陳别盧連忙擡手,道“在下陳别盧,來自湖州。”
周正已經隐約猜到,一順手,道“樓上說。”
陳别盧對周正這個驟登高位,閹黨十狗之首,吏部尚書周應秋本家的年輕人十分謙遜,笑容滿面的道“周禦史請。”
周正看着他,邁步上二樓。
上了二樓,二人分主賓坐,續完茶,陳别盧從懷裡掏出那份公文,遞過去道“周禦史,你先看看這個。”
周正伸手接過來,打開看去。
這道公文,他還沒有看過,但看着裡面的内容,周正頓時眉頭一挑,擡起眼皮,看向陳别盧。
這份公文裡,是關于湖州府今年的糧稅,總額是兩萬兩,也就是說,湖州府今年的稅糧在兩萬石左右。
周正今天看了很多關于湖州府的資料,湖州府是一個上等府,歲入應該在五十萬石以上!
陳别盧會卻錯了意,神色肅容道“這是黃舜胄給我的,下官覺得,這裡面有問題!”
周正暗暗感慨于這兩萬兩的數字,聽着陳别盧的話,将這道公文推回去,道“有什麼問題?”
陳别盧盯着周正的臉,道“不說下官将這道公文呈送戶部,就是被都察院知道,周禦史怕也是要被牽累。黃舜胄完全可以說不知情,然後懷疑周禦史收了我的好處,刻意篡改公文,中飽私囊,以他在浙江道的能力,周禦史怕是反駁的能力都沒有……”
周正神色如常,道“這道公文現在在你手裡,我完全可以懷疑是你做的,送你去都察院司獄司,反過來懷疑你和黃舜胄勾結,貪渎湖州府的稅銀,蒙蔽朝廷。”
陳别盧瞳孔一縮,旋即緊盯着周正,道“周禦史既然派人通知下官,想必不會這樣做吧?”
他還真的害怕,京城裡這些當官的,比他們地方還狠,害起人來,那叫一個狠辣。
周正随手端起茶杯,道“我要黃舜胄倒。”
陳别盧神色微變,沉默。
他雖然厭惡了黃舜胄,但他與黃舜胄在過去有諸多的交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如果黃舜胄倒了,他肯定也要跟着倒黴!
周正放下茶杯,神色平靜,道“如果他不倒,我就押你去都察院。是你為了貪渎國庫錢糧,篡改了公文,盜取了黃舜胄的監察禦史大印,你說,黃舜胄會怎麼做?”
怎麼做?黃舜胄除了落井下石,坐實陳别盧的罪責,難不成還将自己也搭進去?
陳别盧完全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居然這麼直接,讓他心神慌亂,神色凝重。
黃舜胄是明擺着要将他與周正一石二鳥,這周正就更反過來,要他對付黃舜胄。
兩條路,對陳别盧來說,都可能是死路!
陳别盧臉色變幻一陣,道“周禦史,你想我怎麼做?”
周正道“這件事我不插手,三天之内,如果黃舜胄不倒,我就拿你回都察院,能找到我,不會懷疑我沒有這個能力吧?”
陳别盧當然不會懷疑,但他跟黃舜胄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黃舜胄若是倒了,不會好心的撇清他!
陳别盧沒想到,都察院内部的争鬥,他會莫名其妙的被牽扯進來,成了兩邊都可随意碾死的螞蟻!
陳别盧對周正有深深的忌憚,遠勝過黃舜胄,現在是騎虎難下,兩面受制,心裡劇烈掙紮一番,忽然站起來,擡手而拜,深深躬身,道“周禦史,原本我們給黃禦史的銀子是每年一千兩,我願意提到兩千兩,并且,周記的商品,每年我們包圓一萬兩,還請給我們指一條活路!”
周正眉頭一挑,即便他再如何鎮定,也被陳别盧這個手筆驚到了。
一萬兩,别說周正,周家了,即便是朝中那些高門大戶,也不能輕輕松松張口就是一萬兩!
這些地頭蛇,還真是有錢!
另外,周正心裡也通透,拿了他一萬兩的貨,這些人肯定還是穩賺不賠!
周正伸手拿起茶杯,道“簡單,你将這道公文,送回都察院。”
陳别盧見周正指點了,心裡頓時一松,擡起頭,思索着道“周禦史,這麼做是為什麼?”
周正喝了口茶,道“你是我的大客戶,我不會讓黃舜胄連累到你,放心去做吧。這道公文留在你手上,是催命符。”
陳别盧心裡還是不安,但周正說的沒錯,這道公文,不管在哪裡,對他來說都可能是緻命的東西。
京城的官場,太黑!
陳别盧看着周正平靜的神色,心裡總是陣陣慌亂,又一次問道:“做完這些,真的沒有我的事情了?”
周正道“嗯,你要的公文,我明天就蓋印給你,你在戶部交了差,就可以回湖州了。”
這個也是周正抓住的陳别盧的另一個把柄,沒有周正的批文,陳别盧根本走不了。
陳别盧聽着周正的話,沉默了很久,暗暗吐出一口氣,道“我明天一早就派人送過去,希望周禦史說話算數。”
周正微笑,道“當然。”
陳别盧自然萬分不安,還是擡手,道“告辭。”
周正目送他離去,微笑的神色微微沉凝。
在這裡時間越長越能感覺到大明的處處崩壞,支離破碎,已經病入膏肓。
陳别盧一走,周正便找來劉六轍,詳細了解生意的情況。
劉六轍一番彙報後,周正嗯了聲,道:“有所增幅,不錯,再等半個月,就能推出新品了。”
劉六轍雙眼一亮,道“二少爺,什麼新品?”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不着急,等先穩住眼前的生意,鞏固客戶群,培養忠實客戶……”
劉六轍自然聽的是似懂非懂,但一臉是二少爺說得有道理的表情。
周正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拿起茶杯,忽然又道“讓你物色的鋪子,物色的怎麼樣了?”
劉六轍連忙道“看好了幾個,租金每個月都要二三十兩。”
周正稍一思索,道:“嗯,多看幾家,不急着租。還有,牙行再多找一些,尤其是南來北往的商人,你找人接觸一下。”
劉六轍道“是,我明天就去。”
……
在周正這邊籌謀新商業計劃的時候,陳别盧回到酒樓,從窗外看着都察院方向。
對于他這個離京城千裡迢迢的地方小吏來說,都察院就是龍潭虎穴,尤其是今天這個周正,将他拿捏的死死的,一言不合就要送他下獄,着實心狠手辣!
他身後幾個胥吏也是憂心忡忡,他們卷入了京城官場的争鬥,一不小心就可能栽進去,别說這裡了,他們要是壞了事,湖州那邊不知道多少人不會放過他們!
陳别盧心裡自然是慌亂叢生,恐懼不定。
一面是背景深厚,手段狠辣的周正,一面是與他交集太多的黃舜胄,到底該站在哪一邊?
他還有沒有别的脫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