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亂語!”
蔡元明話音還未落,瑞帝已拍案而起。
蔡元明早知道此話會引起瑞帝極端的奮怒,因此在說話之前已是曲膝垂首,饒是如此,他仍然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從瑞帝身上所散發的怒氣,還有殺氣以及清晰的呼吸聲。
瑞帝真的被蔡元明的話激怒了,他極力控制住自己殺人的沖動,大口的呼吸,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仍然怒氣消的用手指着蔡元明說道:“你這臭道士,敢謠言惑衆,你道朕真不敢殺你!”
“元明不敢,元明所說皆是孔聖人所言,望皇上明鑒!”蔡元明低聲說道,語氣無比誠懇。
瑞帝見蔡元明把孔子搬出來堵他,怒極大笑幾聲方指着蔡元明說道
“好你個蔡元明!你可别忘了朕握着你的生死在!朕不僅握着你的生死,朕還握着天下人的生死,朕還不老,别用什麼混賬的天道來吓唬朕,朕非要逆天而行,誰想取朕而代之,朕就殺誰!朕的江山,沒朕的同意,誰也别想拿走!”
瑞帝越說,殺氣越盛。
蔡元明知道瑞帝已動了殺機,不僅僅是對他,還有對那些瑞帝想象中想取他而代之的人。
此時,蔡元明知道自己不能退讓,哪怕是死也不能退讓,因此他頂着極大的壓力,昂首極力平靜的看向瑞帝說道“皇上想殺誰!”
“所有窺視朕的江山的人,朕一個不留!”瑞帝怒道,大有再次掀起一場腥風皿雨之勢。
“當今天下,還有誰有能力窺視皇上的江山。”蔡元明問道。
瑞帝聞言,不語,臉上的殺氣雖未消,猶豫之色一閃而過。
就算是自己的兒子又怎樣?
該殺的,也得殺!
憤怒中的瑞帝如是想。
“皇上先前還為了這江山愁不展,為了讓您的子孫将來能夠穩做大瑞的江山殚精竭慮,這一切的一切,歸根到底,都是為了皇上的子孫。皇上難道不覺用殺戮兒孫的辦法來愛自己的兒孫可笑嗎?”
蔡元明再次不怕死的說道。
“不孝兒孫要了有何用!朕何需你來說教!”瑞帝怒吼道。
蔡元明沉默以對,不再言語。
瑞帝胡亂的發了一陣脾氣,暴怒之後的他有些疲憊的靠向自己的龍椅,閉上眼睛,方才找回了一些理智。
他輕手拍着龍椅,思緒萬千。
這高高在上的龍椅,不僅需要用敵人的白骨來堆,還需要用自己子孫的白骨來填。
曆代王朝皆是這樣,這是大概是帝王的宿命。
“是誰?”瑞帝在千頭萬緒中,終于抓住了關鍵。
蔡元明如是說,肯定是窺視了他命運的某些軌迹,而且這個軌迹仿佛也那本秘書上的相仿,所以他問是誰!
“元明真不知。”蔡元明如實答道,這些蛛絲馬迹,隻是其師白雲先生透露給他的,他還未達到白雲先生的那種境界。
“說出來,朕饒你一命!”瑞帝盯着蔡元明一字一頓的說道,他此時的心也緊繃着,即希望蔡元明告訴他一個名字,又害怕。
“元明真不知,願以死謝罪!”蔡元明以頭伏地,語氣中已懷了必死之心。此時,就算他知道,也不能說。
說了死得更快,讓人父子相殘,結局都是很慘的,蔡元明相信,瑞帝收拾完他說的那個人,用不了多久就會來收拾他的。
蔡元明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一時心軟,結果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透露天機,果然會遭天譴的,而且還來的這麼快。
瑞帝見蔡元明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樣,更加憤怒,卻又無可奈何,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可以威脅的。
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那便是剛剛歸降的蜀州的那個懦弱的年輕人,不過盛怒中的瑞帝仍然否定了這個想法,他不是那樣小氣的人。
縱然是帝王,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瑞帝強忍怒氣坐回龍椅,閉目平複自己的情緒。
“不能改了?”過了許久瑞帝問了這個他已經問了無數次的話。
隻是回答他的隻有蔡元明的沉默,該講的蔡元明都講了。
又過了許久許久,蔡元明的又腿已跪的沒有知覺了,突然聽到瑞帝冷笑一聲說道:“朕從來不信命!朕非要改這個命,卻讓白雲老頭還有你瞧瞧!”
瑞帝的聲間平靜而充滿力量,之前的暴怒與焦躁仿佛隻是蔡元明的幻覺。
蔡元明雖然對瑞帝的話有所懷疑,但是對瑞帝卻很是佩服的,深陷欲望,卻還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的人并不多。
此時的蔡元明甚至有些相信或許自己的師父看得并不準,瑞帝或許真能超越自己的欲望,與道合一,掙脫自己命運的軌迹。
“還跪着做甚,朕請你來可不是讓你給朕下跪的。朕還未聽得你對朕這部律法的評價呢。”瑞帝又接着說道。
“是,容草民再仔細琢磨一會。”
蔡元明說道,心道瑞帝果然是個行動派,能夠不被情緒左右,有極大的欲望,卻又不空幻想,一步一步的實現自己的欲望,這樣一個務實的人能夠成為帝王,看來也并非偶然。
蔡元明掂了掂手中沉重的已被翻的有些舊的律法,繼續翻讀,直到讀完,他加深了剛剛對瑞帝的那些想法,這部律法幾乎将以往前朝所發生的弊病都規避了,所有的漏洞都堵住了,若不是他師從白雲先生學道,窺視了些陰陽變化之理,幾乎都要相信這部律法真的能夠讓現在的瑞朝萬萬世。
在這部律法中,瑞帝将平衡之術發揮到了極緻。
比如五品以上的官員不受司法系統處理,而唯一有處置權的,隻有他這個皇帝,如此皇帝便成了平衡點,從與大臣們的争鬥中跳脫出來,坐看臣子們争鬥,而大臣們自然會來讨好他這個皇帝。
比如設置如漢朝内朝似的内閣,内閣成員官品不高,但是可以直接參與國策,如此雖然讓出了一部份權力,但不僅将皇帝從每日堆成山的奏書中解脫出來,而且這讓出的這點權力如同一塊肉,挂在大臣們的眼前,讓他們相互争鬥,而唯一有裁決權的仍然是皇帝。
如此,大臣們便無法長期執政,便無法專權,也不敢專權。
……
事情人有辦了,大臣忙着争鬥,哪還有心思盯着皇帝的寶座。
蔡元明真的是打心眼裡佩服瑞帝,這讓大臣們相互制衡,并且無法結黨,而将皇帝抽身而出,倒也有些無為而治的意味。
隻要這個制度運行起來,整個朝政也會運行起來,不管大臣們是否能幹,甚至不管皇帝是否平庸,隻要這個制度在,這個朝政便能運行自如。
隻是苦了那些大臣。
蔡元明看着這律法,仿佛就看到以後的瑞朝的臣子們天還未亮但起床上朝,接着忙于處理公務,與此同時還得小心翼翼的以防自己有什麼把柄讓别人抓住以及應付同僚的彈劾,天黑回家,還得細想别人有什麼把柄自己可以抓住,寫湊書彈劾同僚。
一個人做事,便有一百雙眼睛盯着你,不用皇帝出馬,你所有的行動在皇帝眼中就是透明的,真是官不聊生。
蔡元明想到這些,背後便出冷汗,心中想到瑞帝将文人的地位擡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卻又給他們套上了這樣的枷鎖,不知道将來的文人會感激瑞帝,還是會恨瑞帝。
瑞帝見蔡元明讀完他寄于厚望的律法後,半晌沉默不語,便問道“先生覺得這部律法如何?”語氣自信的近乎得意。
“前所未有的完善!”蔡元明由衷的說道。
當然,還有後半句蔡元明沒有說。
物壯必老!
雖然蔡元明不知道這部律法最終是如何老,但任何事物都逃脫不了這個自然規律,瑞帝想憑着這部律法萬萬世,當然也是不可能的。
“哈哈,這部律法便是朕套在那些臣子頭上的緊箍咒。”瑞帝大笑着說道,隻有這部律法,讓他能夠找回與命運抗衡的信心。
蔡元明聽了尴尬的笑了兩聲。
“這個,朕也是為了他們着想,讓他們沒了非份之想,老老實實做官,不也是很好的。”瑞帝自知失言,接着說道。
“是,皇上聖明。”蔡元明答道,這也是他唯一能說的話,心道如果這部律法真能讓天下太平,讓當官的苦點也是值得的。
隻是善泳者溺,善馬者堕,這瑞朝恐将也因這制度而滅亡。
隻是這些話,怕是瑞帝聽不進去了,所以蔡元明選擇了順從,若不然為此事而死,太不值。瑞帝見蔡元明沒再說些喪氣的話,心情也好了些,并由此生出了些人定勝天的豪邁之氣。
瑞帝回顧自己的以往,出身貧苦,從一個飯都吃不飽的乞丐到如今君臨天下,這本就是前所未有的,是他戰勝命運的一個證明。
到如今他一個沒有正兒八勁上過學的人,能夠定出一本前所未有的律法,将天下英才招之網下,并困在網中,為他所用,瑞帝想到這裡又愈發相信自己是天地之間最為特殊的一個,能夠靠自己來改變所謂的命運。
勢在人為!
他便是天下的大勢,并且能夠創造大勢!
至于蔡元明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話,好的他姑且聽了,至于那些吓虎人的,他一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恐吓,不必放在心上!
想到這裡,瑞帝内心雖仍隐隐的有些焦慮,但比之先前火急火了的招蔡元明進宮好了許多。
就憑如今的這部律法,就算自己的子孫以後平庸一些,這大瑞江山仍然能夠正常運行,這天下将永姓李。
“天色不早了,勞煩了先生一天,辛苦先生了。”瑞帝端起茶杯說道,此時他即已不相信蔡元明某些神神叨叨的話,便也不打算再與蔡元明繼續磨蹭了,甚至有種以後再也不想見到蔡元明的沖動。
當然這也隻是沖動,蜀州的問題雖已解決,但局勢還未穩,對于一個迷信鬼神的地方,百姓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用鬼神加于利用,而蔡元明作為白雲先生的弟子,前蜀州少主的老師,對此是很有震懾的,當然更多的是影響力。
作為天子,瑞帝就算不喜蔡元明,現在也得禮遇他,更何況,瑞帝覺得蔡元明除了說話不怎麼中聽外還是不錯的,是個磊落之人。
蔡元明哪知道瑞帝心中的彎彎繞繞,正神經緊張的準備瑞帝的繼續糾纏,哪裡瑞帝突然開口讓他走,竟是愣了下,方才謝恩告辭。
蔡元明出宮,還未到瑞帝為他安排的府宅,便遠遠的望見宅前停了一輛雙馬車。
與此同理,守在馬車外面的馬車夫也看到了他,并且一直用很不禮貌的眼神是打量他,直至他走近,才回頭向車内的人低聲講了幾句話。
不一會,車人走出一個裝扮儒雅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面貌岸然,額頭寬廣,目光炯炯有神,顯得精明而矜高,看容貌裝扮似中原人,可是其身上粗狂的氣質讓蔡元明馬上想到了一人。
“蔡先生。”那人很是确定的叫住了蔡元明
“契丹大丞相到此,令敝宅蓬荜生輝,隻是老夫與大丞相并未有任何交集,讓老夫好生疑惑。”蔡元明打起十二分精神看向金隆運。
“蔡先生說笑了,從蔡先生鼓動你蜀州的小主人賣國求榮,背棄我契丹,置我契丹于水火之中之時,便與本相有了交集,注定了你與本相相會。”
金隆運見蔡元明準确的識破他的身份,也并沒有意外,隻是淡淡的說道。
“金丞相更是說笑了,蜀州本屬中原,豈可以國相稱,天下大勢分久必合,蜀州回歸中原那勢所為,非老夫所能為者。”
“再者,當初你契丹與蜀州結盟也不過是對蜀州心存利用,并非誠心,又何來背棄一說。”
“至于契丹自當年敗于中原天子之時,便處于水火之中,卻不自知,仍存不誠之心,惹來今日之禍,又何苦怪老夫?”
“是這樣的?”金隆運歪着頭想了想又接着說道“或許有誤會,不過蔡先生打算就在門前解除與我契丹的誤會,不打算請本相進去喝杯茶?”
蔡元明聞言,正想如何回答,卻又聽到金隆運笑道“難道蔡先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