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下午回程,軍用吉普疾馳在阿瑞斯大區通往雅典娜主城的大道之上,沿途的軍事堡壘被飛快地抛在車窗後,牧黎緊鎖眉頭,望着窗外的陌生又似曾相識的景象,不言半語。
蘭妮就坐在她身旁,扭頭看了看她的側顔,然後看向自己那一側的車窗外,淡淡說道:
“牧少尉,可是心裡不大舒服?”
牧黎聞言偏了偏頭,餘光瞥了一眼蘭妮,道:
“說不舒服那是撒謊,不過也不是非常在意。”
蘭妮彎了彎唇角,道:
“最後杜波老師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向來心直口快,也不是有意針對誰。”
“哪裡,我并沒有那樣的想法。”牧黎忙道。
從瑪麗和朵拉母女的棚屋出來,蘭妮和牧黎回到了杜波大姐的屋子辭别,針對這對母女的事,她們又聊了十來分鐘時間,杜波最後可能是有些感慨,說了這樣一段話:
“人人都知道,是怪物毀滅了世界,我們不死不休的大敵是城外的那些醜陋的蟲族和掠食者。但在我看來,城内的人吃人才更加讓人心寒。我曾是軍人,在我心中,一直堅信軍人是保衛人類平安的利劍,然而後來才漸漸看清,這把劍是沒有劍把的,握劍的人類,同樣會被刺得鮮皿淋漓......軍人都是怎麼了?傾軋、霸淩、無惡不作,就連這些手無寸鐵的弱者也不放過。你們...”最後她欲言又止,看了看蘭妮和牧黎,眼神中滿是複雜。
牧黎心中很難受,不是經曆過軍旅的人,并不懂她的感情。她一項以軍人的身份為傲,然而如今,她卻覺得自己的這個身份,像是變了一副樣貌,套在身上,竟讓她有些羞愧,有些擡不起頭來。
“牧少尉可有母親?”蘭妮突然問道。
“沒有...”牧黎下意識地回答道,突然驚覺原來的牧黎是有母親的,隻是早逝了,于是連忙改口:“我是說,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如今記憶裡已經有些模糊了。”
“我與少尉相識多年,你幾乎沒有和我提過你的家人。我知道你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孤兒院裡可還有相熟的人?”蘭妮又問。
“也并沒有什麼特别相熟的人,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和那些人早已斷了聯系。如今就算再相見,怕是也認不出來了。”牧黎思索着回答道。
“牧少尉,家母你見過的吧。”
牧黎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呃...确實與弗裡斯曼夫人有過幾面之緣。”
“呵呵呵......”蘭妮笑了起來,“看來你和家母是真的不熟,家母最讨厭别人喊她弗裡斯曼夫人,你得稱呼她莫女士,她才開心。我和哥哥也很少喊她媽媽,都用莫女士來稱呼她。奇怪吧...”
“嗯,這稱呼還真是别緻。”牧黎心中大汗,又差點漏破綻,簡直防不勝防。
蘭妮又深深地看了牧黎一眼,突然語氣柔和起來,輕聲感慨道:
“無論這世道如何變,母親,永遠是最偉大的詞彙......”
牧黎啞然,她不知道蘭妮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就像是變了個人般。聯系起瑪麗和朵拉母女倆的事,牧黎忽的有些鼻間發酸,她隻有養父,沒有母親,但并不是說她不懂母愛。她也有像母親一樣的人,那是住在一個大雜院裡的阿姨,從她五六歲開始,一直到她參軍,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無償地悉心照料她、關心她,有的時候,真的覺得她就和自己的媽媽一樣。
現在想想,忽的覺得母親瑪麗的眉眼,和記憶中那位阿姨真的有點像呢。或許天下的母親,在面對自己的孩子時,都有着同樣的容顔吧。
眼睛有些幹澀,牧黎努力地眨了眨眼,來到這個世界半個多月了,恐懼、焦躁、不安、緊張、憤怒、猜忌,為了适應這個世界她焦頭爛額,埋藏在她内心深處思念家鄉親人的哀傷之情,直到此刻才終于被勾起。她喉頭動了動,擡起手肘架在車窗邊沿,手掌捂住嘴,紅着眼眶望着車窗外,掩飾着自己的表情。
我還回得去嗎?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蘭妮偏着頭,漂亮的容顔映在車窗之上,有些看不分明,她十指緩緩交握,放在翹起腿的膝蓋上,無聲地歎了口氣。
......
9月9日清晨四點,天還未亮,阿爾塔機甲師大營内緊急集合的警報聲突然響起。官兵們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整裝于大廣場上集合列隊。清點人數、配發幹糧、穿戴動力外骨骼、登艙,四點半,全軍開拔,向阿瑞斯大區出發,這一次長途野外集訓,他們将從阿瑞斯大區出城,前往西南方的叢林之中。
此行,蘭妮以及她帶過來的教官團隊也會全程陪同,跟随着自己負責的隊伍,直到官兵們在真實的叢林中如何利用新系統進行作戰配合,同時記錄下各項數據,分析得失,以備之後的改進。
蘭妮是三中隊的教官,所以全程與三中隊一同行動。三中隊以回力镖陣前進,她駕駛的機甲就在回力镖的拐彎處,被五六台機甲保護在中央,而牧黎的機甲在左翼,與她相隔挺遠,牧黎倒是松了口氣,這下她總算可以擺脫大小姐了。雖然她也知道自己依舊是無時無刻不被蘭妮監視着,但好歹不用面對面,她每次面對大小姐心裡就發慌,這女人實在太可怕,她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這次行軍也不知是怎麼了,叢林裡很是平靜,一連五六天,竟然連一頭蟲族或掠食者都沒碰上。雖然說沒有意外是最好,但牧黎心裡總是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樣的現象很是反常,但是蟲族的行為至今尚未被完全解讀,這些怪物的很多行為模式至今不被人類所理解,比如集群的自殺式攻擊,每年七大城邦的外圍要塞多多少少都會受到這樣的攻擊,這些怪物沒頭沒腦地往城牆上撞,自個兒就把自個兒給撞死了。還有掠食者與蟲族之間謎一樣的關系,它們有時會和睦相處,有時卻又互相殘殺吞噬,不知彼此之間究竟是如何進行信息交換的。
到了野外集訓第八天傍晚,隊伍在一條清溪旁紮營,牧黎與芮喬合用一頂尉官帳篷,而蘭妮大小姐的單人帳篷就在她們的不遠處,還有四名警衛徹夜把手。這待遇,比三中隊的老大克麗絲上尉還要好很多。
大小姐這些天消停了很多,也沒來找牧黎的麻煩。牧黎覺得,大小姐或許已經得到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情報,已經對自己失去了興趣。牧黎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論智謀,她遠遠不及蘭妮,早已在她面前破綻百出,被看穿老底也不是沒可能。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反正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哪怕真的被發覺是穿越者,被擡上了試驗台,她也認了,就當為科學做點貢獻,到時候如果能穿回去,豈不妙哉?
不過這種光棍的想法也就隻是安慰她自己一下,真要出了事,她可不想就這麼兩腿一蹬走人。好不容易活了一回,就這麼死了也太憋屈了。
牧黎坐在能源爐旁,看着鍋裡的水被一點點煮開,正在發着呆想着心事。芮喬見水開了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便拍了她一下,道:
“發什麼呆,水開了,趕緊把面下下去。”
“哦,哦。”牧黎回過神來,趕緊拆開速食面包,把面餅放入其中。随即加入調料包,又加了一些剛剛采摘回來的新鮮野菜,兩個肉罐頭,煮了兩大碗面,熱乎乎地吃下。
行軍中的夥食沒法挑剔,這種速食面和牧黎那個時代的泡面有點相似,但面團是炊事班自己趕制的幹面,吃起來更勁道更抵飽。這次行軍在外總共十天,每位尉官都發了二十包速食面。這種東西已經算是美味,士兵們是吃不到的,隻能去吃炊事班大鍋煮出來的大雜燴,那裡面什麼都有,有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吃下的是什麼。
吃過晚飯,在清溪邊洗過鍋碗瓢盆,擦幹後折疊,收拾好。牧黎和芮喬打了聲招呼,便戴上頭盔,走出帳來,沿着溪水邊散步。
已經是九月十六日,夏季過去了,已經入秋。雨林中氣候潮濕悶熱,感受不到多少秋意清爽。林間傳來陣陣聲響,聽起來很是清脆悅耳,不知是什麼不知名的動物在叫。按理說,這會兒該是秋蟬和蛙類鳴叫之時,然而牧黎卻聽不見蟬鳴蛙叫,或許這又是這個時代的一種缺失。
說是散步,其實牧黎一點也不惬意,身上裝配着動力外骨骼,頭上還帶着頭盔,背後背着武器,全副武裝。夜幕降臨,四周黑麻麻一片,什麼也看不清,若不是她夜視能力強,怕是要開夜視功能才能行走無礙。叢林中切忌開照明,他們紮營的軍帳都不許點燈,大變異後,很多動物對光線是非常敏感的。生火更是大忌,特别是在晚間,所以行軍做飯,用的都是刻晶能源爐,是沒有火光的。
牧黎在溪邊站住腳步,思索着這溪水之中,是否也潛藏着危險。正想的出神,冷不丁後方響起了腳步聲,她連忙回頭,發現一個同樣全副武裝的女軍官,正在向她走來,肩章是少校軍銜,一看就知道是蘭妮。
這女人,怎麼又來了?牧黎心裡開始犯嘀咕。
蘭妮敲了敲自己頭盔的耳機部分,示意牧黎開内收聲,牧黎才反應過來,連忙登了系統,開了内收聲,這才從對講耳機裡聽到了蘭妮的聲音:
“你跟我來,我發現了點東西。”說罷,蘭妮就率先向叢林之中走去。
牧黎蹙了蹙眉,跟了上去。
蘭妮帶着牧黎走到了叢林中的一小片空曠地帶,牧黎正要勸蘭妮别再深入,蘭妮就停下了腳步,蹲下身,看着地面上的一片灰燼,道:
“你看,這裡有生火的迹象,鍋子和支架打翻在一旁,裡面的水都潑出來了。還有,這有兩個大的旅行背囊,也留在了樹根邊上。”她又站起身,往邊上走了走,指着地面上的痕迹道:
“這裡,有拖拽的痕迹和雜亂的腳印,跨幅挺大,應該是忙亂中急奔造成的。你覺得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牧黎看着這些痕迹,分析道:
“看腳印,最少有四個人結伴在這叢林中行進,看灰燼燃燒的程度,是自然熄滅的,起碼有六七個小時了,我估摸着是午間臨時選了個地方打算吃午飯。剛剛支起鍋來,其中一人就遭到了襲擊,被拖走,另幾人匆忙追趕,至今未歸。”
蘭妮點了點頭,道:
“很有可能是冒險者。”
二人又繞到後面的一小片灌木,這裡也是一片狼藉,顯然是被體型龐大的動物踩踏碾壓過。地面上的草本有腐蝕的痕迹,四周的樹木被攔腰砍斷,斷面平滑,蘭妮判斷道:
“是掠食者,身上有腐蝕性毒液,長有鋒刃,有可能是蠍形,蠍形掠食者數量極少,單獨行動,都是一級掠食者,而且是一級中的霸王級,這幫冒險者,看樣子是有去無回。”
牧黎四下張望,忽的發現草叢中有一個東西在反光。她上前,撿起來一看,發現原來是一塊老懷表,這東西在這個時代簡直是古董中的古董,牧黎好奇,摁開懷表蓋一看,發現裡面有一張照片,已經變色了,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不過孩子和父親的模樣不知為何被刮掉了,隻剩下一個女人,正沖着牧黎燦爛地笑。女人長得還蠻好看,而且看起來是中國人的樣子,牧黎總感覺自己在哪兒見過。
冷不丁懷表被蘭妮一把搶了去,她看了看後,突然對牧黎道:
“糟了牧少尉,咱們可能遇上大事了。”
牧黎心裡一緊,連忙問道:
“怎麼了?”
“科學院先代首席夏洛克的孫女,遇險了...”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