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蒙蒙亮,章钺按時來到軍營,先是與新兵們見個面,訓話後帶新兵清掃城内各處積雪,這些事就忙活了一整天。
接下來幾天就不做雜活兒了,而是按士兵身高和體質,所擅長的刀槍技能等等,正式編定新兵,親自主持新兵隊列會操、辨旗識鼓、軍令傳達等基礎科目的訓練。
這天下午,會州南面的梁氏羌族長梁苯吉,突然派了他的兒子梁鬼苯趕來會甯求見。
章钺正在軍營操練士兵,聞訊回到州衙,封乾厚正陪着一名年輕人坐在大堂上叙話。
“這冰天雪地的,不知梁小族長趕來所為何事?
”章钺走進大堂,有些驚訝地問。
梁苯吉頭戴皮帽,身穿狐皮襖,大黑臉被寒風吹得猴屁股一樣泛紅,見章钺進來連忙起身見禮道:“有使者從東京來,剛好到我們族中領地,遇上大雪封路,便借宿在我們那兒,請章将軍派人去迎接。
”
“來了多少人?
主官是不是姓溫,有帶車馬麼?
”章钺恍然大悟,這一定是溫元恺到了。
“正是姓溫!
有泾源軍史衙内率三百騎護衛,帶了五十多輛大車,全困在我們族中。
”梁鬼苯說。
“那你來時是快馬輕騎吧?
路上鏟除積雪,馬車能走麼?
”章钺有些擔心地問,會甯沿祖厲河南下到梁氏族中,足有兩百來裡,雪地上趕車是很麻煩的。
“能走!
就是會多走幾天吧!
”梁鬼苯身材粗壯孔武有力,笑起來憨厚老實,沒什麼心機的樣子。
“行!
明天你帶路,我親自去一趟!
”章钺笑着說,忽然心裡一動,好奇地問道:“你這名字什麼意思?
梁這個字,是你們族姓麼?
”
梁鬼苯聞言一楞,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說:“鬼苯這個名,是取自吐蕃苯教,指擁有鬼神一樣無窮無盡的力量。
梁這個姓,就是我們族中大姓了,據說唐時,祖上曾是隴右渭州鎮軍,所以這個姓保留了下來。
“也就是說,你們并不算是真正的羌人,是嗎?
吐蕃苯教不是消亡了嗎?
你們羌人還信奉苯教?
”章钺訝然問。
“現在不信了,我們改信釋伽牟尼佛!
因為族人全是羌人,我梁家也與羌人通婚百多年,與羌人無異了。
”
章钺點點頭,不再多問,打發梁鬼苯下去休息,與封乾厚閑聊起渭州、蘭州各支羌人的事,都有些唏噓感歎。
梁氏雖然保留了漢姓,但生活習俗禮儀完全胡化,已淪為了雜羌。
可見中唐安史之亂的影響,之後與吐蕃在河隴拉鋸戰一百多年,一直沒能收複河隴,而對羌胡的羁縻政策也很糟糕。
次日由梁鬼苯帶路,章钺率兩百騎從攜帶營帳和鏟雪工具南下,中途在祖厲河東的臨河軍寨宿營一晚,目前是四營韓忠明、張從昭率兵駐守在這裡,軍城還沒動工,營寨是大木搭建,原為南路軍糧草中轉地。
路很不好走,花了五天才到達梁氏羌駐地,這兒并不是章钺想象中那成片的營帳,而是幾個大村寨座落在背風的河谷地裡,羌人是半耕半牧的,隻有遊物到遠方才會帶營帳露營。
溫元恺和史德遠等人事先接到了羌人通報,帶着一大群文官,與梁苯吉一起出村寨迎接,雙方一見滿臉喜色,互相見禮後,章钺大笑道:“你們走得太慢,竟讓我出迎兩百裡,架子真是不小!
”
“若非晉王殿下在路上就發了湊報回京,我們就到明年開春來,那就不會這麼急迫了!
”溫元恺笑着解釋說。
“那是……有什麼重要的旨意嗎?
今天都二十六了,是在這裡過年呢?
還是回會甯?
”章钺苦笑着問。
“當然是到會甯為好,半路上宣讀敕命可不合規距。
”溫元恺還是老樣子,有點固執刻闆。
“行!
明天出發,剛好到會甯守歲!
”章钺倒無所謂,大笑起來。
“來來來!
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史衙内你聽說過,戰後以功升任原州刺史,剛上任就送我們來這兒。
”溫元恺指着一名四十來年的中年官員說。
“久仰章将軍大名!
我父親已離任回京,現在我們算是同僚了,以後互相關照。
”史德遠拱手微笑說。
“這麼說來,會州南線和東線糧道都在史兄的地盤上喽,那今晚我們好好喝一杯!
”章钺熱情客氣地說。
溫元恺接着介紹道:“這位名叫李良弼,将出任會州司馬,他原是西京洛陽府新安縣令,理政是一把好手!
”
“溫别駕過獎!
章将軍少年英傑啊!
年未及冠便能為國朝收複會州失地,來之前下官還不以為然,如今可不敢不恭,下官有禮了!
”李良弼年約三十餘歲,上唇和下巴留着淡須,一臉笑眯眯地恭維道。
“喲……李司馬廖贊!
章某不敢當啊!
”章钺大笑起來,花花轎子人人擡,雖然話顯得虛假,但起碼是個态度。
這就是官場的交際的行事規則,是不是無節操讨好不要臉另外說,至少表示了樂意聽命行事。
肯聽話又勤快,又很有實幹能力,就沒有一個領導者不喜歡的,可見這個李良弼善知人情世故,能夠圓通行事。
溫元恺又介紹了其他上任的七名官員,其中有一名從九品下醫學博士;一名從九品下的錄事;兩名從九品下的參軍事;三名從八品下的司倉、戶、田參軍,一州行政官員算是初步到齊了。
不過還缺一名司法參軍、一名從八品上的錄事參軍,會甯、烏蘭兩縣官員更是一個都沒,這不可能是朝中無人可用,應是留給自己舉薦,或者任用一些私人。
因為這年頭是有這個習慣,有些甚至是以軍官充任縣令、州官什麼的。
在此住宿一晚再返回會甯時,正是除夕的傍晚,從原州運來的最後一批糧食武器入庫,章钺難得地大方了一回,全軍休假三日,除夕夜加餐發軍功賞錢,官兵一起慶賀,共度新年。
夜幕降臨,城頭燃着火把,城内軍營點起幾大堆篝火,士兵們已經在等着享受晚餐,但章钺安排了溫元恺、李良弼等新任官住處後,要在州衙大堂正式接旨。
沒有焚香案跪拜那麼多花樣,這時代還是講究簡樸務實的,由臨時代行宣诏使的溫元恺直接宣讀中書敕命,完畢後接受制書就可以了。
先是朝中給章钺的旨意,獎勵其戰功,設會州為防禦軍州。
章钺升任正四品下壯武将軍,行宣微北院客省使,知會州軍州事,鎮遠軍兵馬都監,領河西節度行軍司馬。
章钺接旨後有點發懵,官職一長串,其中行宣微北院客省使,這個職務并不隻一個,而是有多個。
因為宣微北院就是與鴻胪寺重疊的機構,主官北方外交事務。
宣微南院則管南方,這是為适應天下複雜形勢而設立的。
總之,有了客省使這個官職在身,他可以插手幹預,或者調和關中、關北各鎮内部,或外部的關系,權力其實相當大。
而鎮遠軍是獨立的州軍番号,章钺升了兵馬都監,那就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擴軍,并升級部屬編制,下設幾個小番軍都指揮使。
這對于統兵七千的他來說,可謂是非常及時。
而遙領的領河西節度行軍司馬,這是節鎮下面高階屬吏,隻在正副節度使之下,比節度判官位高一級,這應是為了讓他名正言順地插手涼州之事,從而保證涼州的安全,不再起反複。
宣崇文升任正六品上昭武校尉,會州防禦使;宗景澄升任正六品下昭武副尉,會州防禦副使。
其餘薛文謙、明金榮、何成惠、張智興、李處耘、郝天鷹等營指揮一級軍官全部升為從六品上、下的振武校尉、振武副尉。
從六品上本是振威校尉,但為避皇帝名諱,改為振武校尉。
再下一級的都頭、隊正、夥長的升遷,朝中樞密院和兵部簽發了一大把空白诰身,章钺随意填上名字下發就可以了。
這隻是升職,之前可是從屬殿前司系列,出戰當然還有賞錢帶來,加上殿前司一直沒領的津貼和軍需開支等,有很大一筆錢,但章钺可不打算按旨意上說的給。
因為士兵每人才一貫,軍官包括他自己,平均算下來每人有六七貫,太讓士兵眼紅了,這年頭可是沒有軍饷的。
再就是新到任的行政文官,溫無恺為别駕,從五品上朝請大夫;李良弼為州司馬,從六品上奉議郎;再加上倉、戶、田三司參軍等等。
所缺的從八品下司法參軍事,以李多金出任;以韓盛為從八品上錄事參軍事。
至于封乾厚,他不願出仕,章钺隻好由他了。
李多壽原本就是延州州吏,沒有合适職務安排,章钺便把他調到身邊,協助封乾厚處理文案。
州衙宣旨完畢,公布了新的任命後,滿堂文武面帶喜色,前往軍營發下三、六、八營官兵的賞錢。
章钺親自主持,兩百名親兵幫手數錢,一串串黃澄澄的銅錢發出來,讓新來的延州兵眼饞得直流口水。
然後除夕夜豐盛的晚膳終于端出來了,牛羊肉是不缺的,敞開了吃,而且有延州帶來的紅星幹黃酒、白酒,士兵們情緒高漲,歡聲笑語一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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