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楠拉着薛槑進入大廳之後,薛槑不由得驚呆了。
他沒想到薛家會有這麼多人,都快趕上一個小幫會了。
放眼望去,隻見首席位上坐着一個鬓角花白的老妪,她精神矍铄,雍容華貴。
龍頭拐杖立在一邊,平靜的看着兒孫們。
薛槑隻是短暫的對視,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壓迫感,這老太太臉上雖然挂着慈祥的笑容,卻不怒自威,有種氣吞山河的莊嚴。
氣場不夠,在她面前連大氣也不敢喘。
自上而下,老太君的左右是薛定國、薛定邦、薛定邊、薛定芳四子,其次是他們各自的配偶。
薛定芳的夫婿曹端陽是入贅的,勝過半子,是以位置靠前,而除了三子的原配之外,其餘妾侍都很靠後。
薛槑見自己的娘親陳芸娘在長輩中居于末端,心裡很不是滋味。
娘,你等着,等我有出息了,一定替你出頭,讓他們不敢再輕視你。
在此之前,請你先忍耐,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陳芸娘向自己的孩子看去,她本不想參加這次宴會,可又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被人說閑話,是以她如履薄冰,小心謹慎的應對着那些長舌婦的冷嘲熱諷。
她之前是服侍老太君的大丫鬟,老太君感念昔日的情誼,喝止了一聲,那些姨太太才閉嘴。
芸娘向老太君投去感激的目光,而老太君隻是把臉撇向一邊,似乎對她的所作所為很是不滿。
芸娘也覺得愧對老太君厚愛,不敢再去看她,目光無神的坐在位置上。
偌大一個薛家,她在乎的就隻有薛槑一人,薛定國傷透了她的心,她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看到薛槑往後面走去,陳芸娘露出了擔憂的神情,心想這孩子怎得這麼不懂規矩,我平日裡教導他的,他都忘光了嗎?
是了,他從未見識過這麼大的場面,心裡緊張,才會這樣。
薛定國也見到薛槑往末席而去,沒好氣的喊道:“往哪去,你的位置在這裡,還不快過來?
”
薛槑一見薛桓旁邊有一個空位,臉一紅,尴尬一笑,緩緩走了過去。
薛家畢竟是金陵大戶,規矩真多,連吃飯都要嚴格按照長幼順序排列。
薛槑這樣想着,輕手輕腳的坐到了薛桓身邊。
一些姨娘掩嘴輕笑,十分看不起他這個鄉下小子。
“哎喲”一聲,薛槑坐了個空,跌倒在地,衆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薛定國搖頭歎息,低聲道:“老子的臉都叫你丢光了,沒出息。
”這句話被老太君聽到,老太君向他瞪了一眼,意思是這孩子會這樣,還不是你這個爹害的?
薛定國一見母親面容不善,便不敢再多言。
薛槑連忙站起來,朝旁邊氣度莊嚴的薛桓瞥了一眼,随即打哈哈道:“椅子還張腿了,它嫌棄我屁股大,我剛要坐它,他就往後逃。
這次我抓緊了,看它還怎麼跑,哈哈。
”他本就是馬戲團的小醜,擅長滑稽表演,隻見他抓着椅子,做了一個搞笑的動作,衆人又是哈哈大笑。
薛槑憑借着自己的經驗,化解了尴尬,還委婉的道出是薛桓暗中用腳使絆,害他跌倒。
他沒有明言,聰明人都懂,大家一笑付之,自然不敢得罪老太君的心頭寶薛桓,平日裡被他整過的人悄悄看了看薛槑,心想這小子倒也大度。
老太君不動聲色,看了看薛槑,出聲道:“你就是槑兒?
”她雖然是多此一問,但誰都不敢說她不對,薛槑點頭,老太君讓他過去,讓她仔細瞧瞧。
薛槑有些忐忑的走過去,一邁開腳步,差點又被薛桓絆倒。
他學過雜技,一個巧妙的動作,已然踩在薛桓腳背上。
薛桓嘴角勾起一個輕微的笑容,心道好小子敢跟我作對,還踩髒了我的鞋子,以後有你好看。
這些小動作,自然沒能逃過老太君的眼睛,老太君眼珠輕輕動了一下,心想這小兒倒也有些骨氣。
她方才見薛槑摔倒,以為他多少會表現一點憤怒,誰知他竟然風輕雲淡的就将尴尬輕松化解,這份定力和機變能力都屬上乘,幾乎跟長孫薛桓不相上下!
之後見他不動聲色的反擊,老太君更是歡喜,心想這孩子倒有趣得緊啊,芸娘那忍氣吞聲,唯唯諾諾的性子,他是半點沒學到,定國那笑裡藏刀的本事反而青出于藍,而且比他老子更能見機行事。
這不肯吃虧的個性,像極了他太爺,難道是老頭子在天有靈,一直庇佑這孩子?
唉,這麼好的孩子,怎麼不早點接回來?
想至此處,又不禁向薛定國瞪了一眼,薛定國心中一凜,不知道何處得罪了母親,隻得把臉轉向一旁,裝作跟二弟讨論生意上的事情,蒙混過去。
來到老太君身邊,薛槑恭敬的叫了一聲奶奶,衆人紛紛側目,驚訝的看着薛槑,薛槑立馬知道自己叫錯了,連忙改口叫祖母。
老太君神情不變,微微點頭,薛槑說我那個地方叫祖母為奶奶更顯得親切,祖母你平易近人,一定不會怪罪孫兒的吧?
老太君柔聲說不怪罪,看了看陳芸娘,陳芸娘有心要維護兒子,連忙點了點頭,心想叫奶奶也不無不可,隻是俗了些。
老太君一把拉過薛槑,說你覺得親切,以後就這麼叫吧。
衆人又是一驚,沒想到這個沒規矩的野孩子,在老太君這裡這麼吃得開,難道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成?
老太君握着薛槑的手,薛槑隻感覺一股暖流至手心傳來,他覺得舒服至極。
便在眨眼之間,他又感覺到酸麻,像是被電了一下,有些疼痛。
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看着老太君,說奶奶你的手真溫暖,像一個火爐一樣。
老太君瞳孔微微漲大,有些吃驚,松開了薛槑。
衆人都以為老太君是尋常老妪,卻不知她身懷絕世武功,薛楠武功如此高強,在她面前也隻算得上花拳繡腿,不值一哂。
她以一股綿力推入薛槑手臂中,隻是想看一看他的反應,沒有為難之意。
尋常人被她這樣一推,肯定是面露痛苦之色,沒想到這個孫兒竟然不怒反笑,确實大出她意料之外。
老太君對薛槑更是滿意,心想果然跟老太爺一個性子,遇事不慌不亂,還能夠苦中作樂,這份性子太合我心意了。
卻不知薛槑從小在馬戲團接受嚴格的訓練,表演的時候自然有失手或是疼痛的遭遇,越是那個時候,就越要笑,才能逗笑觀衆。
薛槑條件反射的行為,反而讓他在老太君心中加分。
從薛槑身上看到了仙逝的丈夫的影子,老太君心想薛家後繼有人了,不由得對薛槑高看了幾分。
她繼而對衆人說道:“好孩子,我一見你,就想起了你祖父,你的眉眼特别像他。
孩子,今後若有人欺負你,尋你的晦氣,你就告訴奶奶,我替你撐腰,輕則家法伺候,重則趕出薛家。
我倒要看看,誰那麼不長眼,要跟我孫兒過不去?
”
這一句話,敲山震虎,衆人除了氣定神閑的薛桓外,無不變色。
陳芸娘又驚又喜,心想老太君感念我昔日無微不至的侍奉,替我孩子出頭,她實在對我很好啊。
而薛唐氏卻暗暗握緊了拳頭,她一心要對付薛槑母子,要他們無法在薛家立足,現下老太君說了這話,她也不敢太明目張膽為難陳芸娘和薛槑。
讓薛槑回去坐好,老太君看了看一個空着的位置,開口問道:“敬業怎的還未到?
”
薛定國開口道:“三弟在處理一樁絲綢生意,從CD運來的一批蜀錦在半途遭響馬劫了去。
幸好三弟在安慶府黑白兩道都有關系,這事他已經處理好了,傳訊說馬上趕回來。
”薛定國口中的三弟叫徐敬業,并非老太君親生,而是老太爺刎頸之交的孩子。
徐老太爺統領錦衣衛的時候,遭到仇家報複,一家被滅門,徐敬業被藏在爐竈中才得以存活下來。
之後薛家便收養了徐敬業,視如己出,按年齡排大小,他居薛定國和薛定邦之後,是薛家的三老爺,也是薛家的總管家,辦事手腕果斷明快,作風雷厲風行,深得薛家信任。
薛定國剛說完,隻聽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敬業來遲,讓娘久等了,實不應該,在這裡給娘請安了。
”他說着,便鞠了一躬。
他做事滴水不漏,随即對衆人說道:“敬業讓各位久等,還請包涵。
我願自罰三杯,各位,請。
”他說着便徑直走到自己位置上,斟滿了酒,對衆人說完,一仰脖子便一飲而盡。
不消片刻,三杯酒下肚,卻面不改色。
薛定邦聲音有些虛弱,好似大病初愈,又好似長期患病,他羨慕的看着大胡子徐敬業,贊歎說三弟海量。
旁邊的薛李氏也開口說三叔不愧是豪傑英雄,喝酒跟飲水一樣,着實讓人大開眼界。
這話說出來,薛定邦不悅的瞥了她一眼,薛李氏立即閉口。
她心中早對病秧子丈夫薛定邦不滿,而徐敬業又是體壯如牛,不論是交際還是經商,都遠超薛定邦十倍,是以她心中早被徐敬業折服,常常自怨自艾自己當初嫁的人怎麼不是他?
Ps:對祖母稱呼為奶奶,在明朝并沒有。
正式出現是在清朝曹公的《紅樓夢》中,劇情需要,各位書友莫怪哈。
你們是有氣度的人,我知道的,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