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做買賣的鋪戶開始祭神,街上的花炮更多起來。
當五更天,肅文被從燒得滾燙的炕上叫起來的時候,耳邊的鞭炮聲就不絕于耳,往外一看,五顔六色的花炮照亮了整個北京城,北風吹過,一陣陣煙氣随風飄來,夾雜着濃郁的供香與硝煙味。
肅安帶着他跟三妞給阿瑪與額娘磕過頭後,照樣也是兩張紅票子,喜得三妞揣在懷裡用小手捂着,不時用眼打量着肅文,生怕又象以前那樣,給他掏了去。
一陣脆響的鞭炮後,餃子端上了炕桌。
“咯蹦”,肅文一皺眉頭,吐出一個小銅錢來,這素餡的餃子倒對他的胃口,他也着實有些餓了。
“二哥,今年有好運!終年順利!”三妞拍手叫起來,象是他自己吃到了小錢似的。
阿瑪也高興道,“大難不――,啊,”他到底是忌諱說那個字,“必有後福的。”
“老二,吃完餃子,到惠娴家去拜年去,把這個匣子帶着。”額娘一擡眼,嫂子馬上站起來,拿過一個蒲包,上面鋪着一層油紙和紅紙,看着格外喜慶。
“惠娴?”肅文有些納悶。
這孩子,怎麼大病一場,感覺怪怪的,額娘心裡嘀咕一聲,這些話大過年的卻不好說出來,“惠娴她爸雖然隻是個正六品的筆貼式,但姑娘人好,你們從小長到大,我看今年就把事辦了吧。”
“惠娴姐,你躺在炕上,數惠娴姐來的次數最多,我也要去,”三妞放下筷子,吵吵道,“惠娴姐的額娘估計這幾天就要給她生個小弟弟,我要去看小人!”
“女兒家,初一哪有出門的?老老實實待着,這麼多好吃的,還圈不住你的腿!肅文,快去吧。”額娘催促道。
懵懵懂懂提着蒲包就要出門,隐約猜出惠娴是誰,卻不知家在何方,有心問一下三妞,三妞的心思隻在雜拌之間,無暇它顧。
就在他躊躇兩難之間,多隆阿與胡進寶就出現了,照例又是幾個響頭之後,肅文就把他們拉到了外面。
“走,先陪我到惠娴家去。”他揚揚手裡的蒲包,胡進寶馬上接了過去。
“二哥,大過年的,你還敢去?”多隆阿馬上跳出三尺開外,跟他倆拉開了距離,“年前我們讓惠娴潑了一身涼水,你都忘了?啊,就是你昏迷之前。”
“啊?”肅文有些吃驚,他本想多隆阿與胡進寶能自己個說出惠娴是個什麼樣的人來,“怎麼回事?”他脫口問道。
多隆阿看一眼胡進寶,“二哥,我怎麼感覺你好了之後,身上透着邪性啊。”
“嗯?”肅文闆下臉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着,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樣。”多隆阿縮了縮脖子,看到一個小孩過去,點上一個鞭炮就扔了過去,吓得孩子撒腿狂奔起來,他在後面哈哈大笑。
“惠娴不讓你跟我們在一塊瞎混,你大哥領着錢糧,就沒你的份,勸你早找份正經營生。”胡進寶笑道。
“她是?”肅文隐約确定這個人的身份。
果然,多隆阿笑道,“我們的嫂子呗!”
肅文一愣,“成親了嗎?”前面兩個字清晰可聞,後面兩個字就在嗓子眼裡了。
“二哥,你倒是想,可人家得願意啊!”多隆阿擠眉弄眼。
“這次,二哥發了财了,呵呵,那還不得乖乖就範啊!”胡進寶也騷情起來。
一路上想象着這個惠娴的模樣,轉眼間,三人從肅文家的羊肉胡同來到了另一個胡同口,推開一家院門,門垛上同樣有着相同的雞爪子,不過數量少些,踩着腳下的芝麻稭,三人就走了進去。
“春聯是紅的,福字怎麼是白的?”肅文從剛醒來就發現了這個問題。
“咱們都是正白旗的嘛。”胡進寶簡單回答了肅文的問題。
“三叔,給您拜年來喽。”多隆阿大聲喊着,房門開了,一個留着八字鬃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好好,過年好,過年好。”他滿臉堆笑,可是看到肅文時,臉上一下驚訝起來,“肅文,你活過來了?”
“醒了,昨夜裡醒的。”肅文馬上意識到這就是未來的老丈人了,他趕緊上前,學着多隆阿與胡進寶的樣子,跪地磕頭,滿院的芝麻稭,地上倒也松軟。
“不敢,不敢,”中年人一下攔住了他,“快進屋,進屋吧,外面冷。”
一進屋,迎面一個女人就迎了過來,她眉清目秀,杏眼桃腮,尖尖的下巴颏就象那白蓮花瓣似的,肅文感覺自己的眼睛都挪不開了。
“多三爺,胡四爺,給您拜年了。”她請了個蹲安,眼睛卻一下落在了肅文身上。
咳咳,多隆阿咳嗽一聲,肅文這才回過神來,眼前這個女子是這麼俊俏利落,亭亭玉立,令人心曠神怡,她又是那麼熟悉,好象竟是在哪見過,仿似故人一般,“這是我額娘讓我帶過來的八大件,給叔叔嬸嬸。”他把東西放到桌上,可是東西沒放穩,一下掉了下來,幸虧多隆阿手快,給接住了。
惠娴眼裡竟泛起淚花來,她喃喃道,“你終于活過來了,星天菩薩喲!”她一甩頭,卻沉下那俏白的小臉,“活過來,又去幹你那些混賬營生去!”
肅文剛想說幾句,胡進寶卻搶先道,“惠姐,你可冤枉二哥了,天泰軒茶樓那件事,是老闆不地道,一讨飯的進去讨口水喝,他竟給人家趕了出去,二哥氣不過,才出手調理他!”
“就是,成家管事的管家太不是東西,到便宜坊拿一隻醬雞,他就讓王掌櫃給他寫十隻,拿一隻烤鴨,他敢讓王掌櫃給他寫十兩銀子,反正成大爺也不知道,我們看不過,才出手的。”多隆阿也嘿嘿直笑。
呵,我竟然是這般急公好義,肅文不由地微笑起來。
他這一笑,惠娴卻惱了,“你們就幫他說好話吧,我不聽。”她一扭身,挑簾走了進去。
“三叔,嬸子快生了吧?”多隆阿笑道,順眼往裡瞅去。
“生了,昨晚生了。”惠娴父親讷采高興地說道。
“女孩還是男孩?”胡進寶馬上問道。
“男孩。”讷采一臉高興,發自心底的高興。
肅文也微笑着,畢竟是剛到這個世界,許多事情自己并不熟悉,他想多聽聽,再多看看。
“三叔,您這是老來得子,洗三和滿月您打算怎麼辦呐?”多隆阿抓起一把瓜子。
“這,”讷采有些猶豫,臉上也是有些蒼白,“洗三總得辦吧,家裡也沒錢,就湊合着辦吧,七姥姥八大姨的,總得來那麼十幾口子,羊肉酸菜熱湯面,再炒點鐵蠶豆,對付對付過去就行了。”
一陣女人的抽泣聲從裡面傳出來,肅文一聽,卻不是惠娴的,敢情就是未來的丈母娘喽,這是傷心了,委曲這個剛出生的老兒子了。
“那滿月呢?”胡進寶沒有眼力價,追着問道。
“吃飯穿衣就家當,我剛才跟惠兒正說這事呢,等會兒我出去拜年,就手辭一辭,不過,咱旗人講究這一套,怕是還有人來的。”
肅文馬上明白,這是兩個重要的節日,對這一家人來講,無比重要,他馬上吩咐道,“進寶,你去找我額娘,先拿一百兩銀票過來。”
“好嘞。”胡進寶得令,馬上推門跑了出去。
“這可使不得!”讷采馬上阻攔起來,“再說,你們家也不寬裕。”肅文家的雞爪子在羊肉胡同裡,是最多的,他都擔心昨晚他們家怎麼過的年,沒讓要賬的踩平了吧。
“三叔,你就放心吧,”多隆阿笑道,“肅二哥昨晚可發了筆大财!”
他話未說完,惠娴又挑簾走了出來,“你又去哪裡打秋風了?還是去賭博了?”
肅文一笑,多隆阿的嘴卻更快,“二哥昨天寫了個藥方賣給了德仁堂的嶽家,嶽家給了……”
肅文打斷他,“給了點銀子。”
“你會開藥方?”惠娴卻是不信,“你學過醫,我怎麼不知道?”
“嶽老爺子是當代名醫,他認可二哥的方子,斷然不會有假的。”多隆阿馬上替肅文開脫起來。
正在打着口舌官司,胡進寶卻跑了回來,“二哥,你額娘不給銀票,還把我攆了出來。”
“嗯?”肅文一挑眉毛。
“你大哥偷錢出去賭去了,你額娘在家裡正生氣呢,你阿瑪也不見人影,正在那訓你大嫂呢。”胡進寶有一說一,也不顧肅文的眼色,噼裡啪啦亂說一氣。
“我說不合适的。”讷采略有些尴尬,也略有些失望。
看着胡進寶坐下還想吃點什麼,肅文一拍他的肩膀站了起來,“三叔,您老别犯愁,洗三、滿月都包在我身上,保準讓我這個小兄弟風風光光的,人啊,誰也不比誰矮些!”
惠娴卻走上前來,“不許去瞎胡鬧啊!”
不知怎麼地,肅文對這個未過門的媳婦好感倍增,他心裡暗道,這可能就是緣份吧,“擎好吧,保準誤不了事的。”
就在他們仨走到大門口,惠娴又追了出來,“别胡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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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唉,我的銀票還在我手裡,先用我的吧。”胡進寶倒也爽快。
看着一臉不情願的多隆阿也掏出了銀票,肅文一笑,“撒出去的銀子潑出去的水,沒有往回收的道理,銀票,你們給我收好喽,剛才你們說的那個成府的管家是怎麼回事?”
“二哥,我跟進寶都覺着,背後使壞的人就是他。”一聽不收銀票,多隆阿馬上來了精神,他把銀票掖到袖子裡,“年前他喝醉酒,曾親口跟人說過,是他收拾了你!”
“好,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那我們今個也去收拾他!你們倆附耳過來。”
兩人趕緊把頭豎了過來,肅文低聲囑咐了幾句,多隆阿笑着豎起大拇指,“二哥,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