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那要看他背後站着的是誰!”魏瑛笑道,“端親王已經召見過趙徹,鄭親王也暗地裡打過招呼,就是這兩位不打招呼,他頂多遭點罪,還會要他的命嗎?”
端親王很看重肅文,他暗自揣摩,以端親王的能耐,從刑部要出一個官學生,易如翻掌,正因看重,才會借此磨磨他的性子,斂斂他的鋒芒。
“爹,您不是說刑部那幫人最是心黑手毒嗎?”霁月道。
“嗯,是這麼說的,”魏瑛舒服地伸展一下手臂,看看霁月,“不過,肅文是皇上看重的人,現在這個時候,為父倒也認為,放在裡面,其實最安全,如若放在外面,卻容易成為目标。呵呵,以他的性子,此是多事之夏,再惹出什麼亂子來,誰能保得了他?”
見霁月還是心存顧慮,他笑道,“鄭親王與端親王,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主兒,爹爹在這裡打保票,我說沒事,肯定沒事。”
“老爺,汪先生來了。”管家匆匆進來,低聲說道。
“呵呵,說曹操,郭嘉到了,請,就到――我的書房吧。”魏瑛卻不敢怠慢,站起身來。
看着女兒的背影,魏瑛斂容踽踽前行,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他卻不想她再添心思。
案發當晚,端親王宏奕連夜進宮,宣光帝震怒,立命鄭親王蔭堂、康親王傑書、首輔張鳳藻、上書房大臣周祖培、刑部漢尚書趙徹連夜觐見,五人一體,徹查成文運案。
這是一個躁動不安的夏天,一個敏感多疑的夏天,以成文運被殺為發端,以新學為焦點,朝堂各派都在蠢蠢欲動,這權力的漩渦暗不見底,一旦跌進,萬劫不複。
他這個當今文壇領袖,翰林一派的首領,平日裡與鄭親王蔭堂頗多親近,他默默地計算着自己的步驟,考慮着平日裡的言行,卻不防一個聲音驟然響起。
“魏大人,這真是遮蔭蔽涼的好去處啊,有風飒然而至,爽哉,爽哉!”
魏瑛一擡頭,那汪輝祖卻在管家的帶領下,搖着一把竹扇,信步走來,
隻見他一身銀白色粗布長衫,不認識的還以為是個私塾先生,孰不知此人乃權傾天下的首席議政王蔭堂看重的幕後師爺,禮遇有加,優渥有加,稱先生而莫名。
“風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啊,”魏瑛接口道,他倆都說的是宋玉的《風賦》,“……清涼雄風,飄舉升降,乘淩高城,入于深宮,呵呵,此所謂大王之雄風也,上茶!弄些冰過來。”
兩人相視一笑,走上涼亭。
汪輝祖一再欠讓卻才坐下,仍是搖着扇子,“大人,依學生看,這風不是入于深宮,而是起于深宮呢,”他擡手一讓丫鬟以示謝意,“回穴沖陵,蕭條衆芳,現在那風還在這北京城四處遊蕩呢!”
嗯,此人見識不差!魏瑛笑道,“老夫子此來,有什麼吩咐?”
“豈敢,豈敢,大人莫要嘲笑學生,”汪輝祖站了起來,“王爺不便過來,讓學生過來聽聽大人的意見。”
晚風徐來,魏瑛不由感覺這身上仍是一陣躁熱。
“這非常之日,下官也不便到王爺府上。……那成文運雖是四品的少詹,但卻是朝野矚目的鹹安宮總裁、懋勤殿領班章京,可謂位小權大,他的死,恐怕會引發一場朝堂上的地震。”這已是人所共知,對着一個師爺,魏瑛卻不想深入說下去。
汪輝祖靜靜地聽着,他代表着蔭堂,魏瑛不得不講下去。
“成文運從順天府丞調任詹事府少詹,以前在順天府不懂周曲,不會圓滑,得罪人不少,但這不是他的死因。
他的死在于,站在端親王一線,推動新學,得罪人不少,況且,端親王許多事都是他出面,端王與禮親王争權,近些年表面上一團和氣,實則已到劍拔弩張的地步,如若有事,他首當其沖!”
汪輝祖看看他,笑道,“素知大人兩眼洞若觀火,看事情鞭辟入裡,嗯,綜觀曆朝曆代,凡政局動蕩之時,或國家革新之時,總也是不測事件的多發之時,總會有人以謀殺為手段,去實現個人企圖。謀殺,說到底,成本最小,成效最大,卻可搞亂朝局,掀起政海波瀾。”
“先生高見,”魏瑛一挑拇指,不由得對汪輝祖刮目相看,
“此番話乃國士之語!”
汪輝祖忙是謙讓。
“汪先生說的是,”由此,魏瑛打掉隻說三分話的想法,抛出八分心腸,“皇上也是看到了這裡面的危局,才令三位議政王大臣、兩位上書房大臣共同處理,皇上的心裡,其實就想要一個字。”
“穩!”兩人共同說道,說完,相視大笑,那汪輝祖笑完卻看看四周,魏瑛笑道,“汪先生,在我府裡,盡可放心。”
汪輝祖欠欠身子,“當師爺時的毛病。”
魏瑛道,“不過,有一點我不明白,還請先生指教,”見那汪輝祖搖頭,魏瑛道,“這幾日不方便到王爺府上,為何四位議政王大臣中沒有禮親王?”
“禮親王的二弟是順天府尹濟爾樂,前幾日在東華門,剛與成文運吵過一架,說成文運鼓動端親王搞邪說歪道,不是儒道正統,那成文運為順天府丞時兩人就不睦,濟爾樂更是聲稱要殺了成文運,順天府尹這位置,誰都想争,但天子腳下,六部九卿比他大的官如過江之鲫,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他這麼一嚷,誰知會給自己的哥哥帶來麻煩。”
“這是捕風捉影,不能稱其為理由吧。”魏瑛道。
“可皇上不這麼看,有人不這麼看。”汪輝祖笑道。
魏瑛正在思量他說的有人,卻聽汪輝祖繼續說道,“現在這個時候,小心為上,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以釀成大的變故,雖說禮親王不參與破案,朝野有議論,但禮親王自己也提出身體有恙,這樣也能平息一部分物議。”
“這我知道,”魏瑛道,“朝堂上下,都需要穩,雖說成文運案規格極高,但不能滿城風雨,人心張惶,牽連面太廣,……案子有什麼進展嗎?”
“求穩,恐怕由不得皇上了,他要穩,有人要亂,況且就現在情勢看,京城的軍營大半要涉及其中了。”
“噢?”魏瑛手裡的湘妃竹扇放慢了速度,但馬上又搖起來。
“适才我來之前,王爺剛得到的消息,讓我告訴大人。這受傷兵士叫程舜,隸屬善撲營,救治之後,刑部就加緊訊問,他終于招了,一同參加刺殺的人,卻是巡捕營、虎槍營、健銳營都有,就連骁騎營也牽連在内。他昏迷時大喊的那個李之文,本是護軍營副參領,西征烏蘭布通時,一同參加刺殺的這些人都曾是他的手下,巧的是,這些人都是正紅旗,不過,李之文已逃,到現在還沒有抓到。”
“正紅旗?”這裡面耐人尋味,“不是說還抓住一名刺客嗎?”魏瑛問道。
“這名刺客逃到一家漆器店,扔下弓箭,自刎而死,也為善撲營兵士,也為正紅旗。”
“那,這幾人抓到了嗎?”魏瑛很是關切。
“早已逃之夭夭了,那李之文是這些人的主謀,已經下發海捕文書了。”
“那這個案子是斷不了了。”魏瑛道,但憑全是正紅旗這一點,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滔天巨浪來,那康親王傑書就是有一千張嘴,也是逃不了幹系的。
“各省的反新學浪潮,上書房已行書各省,命令彈壓,光山東一省就革去秀才功名三百多人,革去舉人功名六十多人,抓起的儒生也有一百多名。”汪輝祖竟是歎了口氣,同是讀書人,竟有兔死狐悲之感。
“王爺的意思?”魏瑛問道。
“此案複雜,現在已是牽扯進兩位親王,将來還指不定有多少人倒下呢,”汪輝祖笑道,“您的門生不少是禦史,他們不是鐵闆一塊,最是松散,是時候要準備好動一動他了。”他以茶代墨,寫下一個名字。
魏瑛看看,卻默然不語。
自睿親王一族被屠之後,朝堂之上已是風平浪靜幾十年,卻不料一夕之間,竟又要興起皿雨腥風。
送汪輝祖至後門,那汪輝祖客氣道,“大人留步,留步,對了,鹹安宮官學還要快選出一個合适的人選,頂替成文運留下的位子,那個叫肅文的學生,他本是正白旗,也是學生中的領袖,鄭王爺已關照過,呵呵,其實這案子無論将來結果如何,就憑黑夜中射中程舜,他這份頭功是跑不了的。”
魏瑛看着轎子離去,轉身往回走去,這汪輝祖的心思與計謀,是不會空說一句話的,每句話都有目的,但最後他提到肅文是作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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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過去,可是李之文與他手下這些刺客竟都似鹹鹽入海,了無蹤影。
“哈保是幹什麼吃的?巡捕五營那麼多人,有的是緝盜高手,竟還抓不住幾個刺客?”鄭親王蔭堂熱得扇着扇子,領上的紐扣卻整齊利索。
“刑部也沒有任何音訊,”張鳳藻從案牍上擡起頭來,他剛要說話,眼睛卻直了,他慌忙下炕。
火熱的太陽下,一人正從外面走了進來,衆人馬上也都停止了議論。
“這案子,這幾日還沒有進展嗎?”來人正是宣光帝,他笑容可掬,大熱的天,卻沉聲靜氣,後面跟着的卻是九門提督哈保。
“回皇上,”蔭堂道,“正在加緊捉拿,當晚被抓的刺客正在加緊訊問,巡捕營與刑部已經有了一些線索。不過,臣以為,案發之前,這些人就已經在一起商量,不會沒有風聲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