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既亮,自然已能确定夜裡的鼓聲隻是南軍的騷擾,但守城軍卒卻沒有半分辦法,隻有頂着黑眼圈狠狠地罵幾聲娘。
不出意外,到了辰時,南軍便再度攻城。且正如昨夜顧成所料,今日南軍使用了更多的火器,而首先仍是铳炮轟射。
但燕軍守城的方式與昨日已然不同。
城上的铳炮已撤至城牆後數十步外,甚至部分還退到街道上去。而諸如床弩這樣的大型器械,要麼緊貼城垛側放,要麼盡管可能用其他掩體護住。
守城軍卒則按照統一命令,早早撤至掩體後面,僅留下極少哨軍觀察南軍步兵動向。
炮轟半個時辰結束,南軍又如潮水一般淹來,燕軍亦如蜂蟻般湧上城牆。
但南軍此次卻并未直接攻至城牆下面,而是聚集在護城河外側,将無數的抧馬丹、火球、火磚等等擲向城頭。
燕軍守卒湧上城頭便受到一輪火器攻擊,自然死傷難免。但守卒們反倒興奮起來,紛紛拾起火器展開反擊。
因為近距離火器攻擊,城上絕對比城下更有利。
一時間,讓人眼花缭亂的霹靂雷、火球等近距離火器飛舞哧響,或在城牆上爆破,或在城下炸開。
難以計數的神火飛鴉、一窩蜂、飛槍、神炮在空中呼嘯往來,閃出一團團光火,騰起一團團黑煙。
退到城牆後面的數百門铳炮則顯示了巨大作用,無數铳彈越過城牆後落在南軍陣中,炸開一片,傷敵無數。
似乎正如守城軍卒認為的那般,這樣近距離拼火器的結果對守城一方确實有利,隻有木幔、牆車為掩體的南軍隻堅持了兩刻鐘便疾速退回。
但守城軍卒的歡呼聲剛剛響起,南軍的铳炮又鋪天蓋地射來,守卒死傷劇增,紛紛後撤躲避。
铳炮轟得一刻鐘,南軍步兵再至,又是一番短距離火拼。如此反複至未時,南軍方真正撤兵。
守城軍卒們歡呼雀躍,而幾名千戶和第五安則眉頭緊皺。
與昨日相比,今日攻、守雙方死亡人數都不算特别多,但受傷人數卻是昨日的若幹倍。而雙方之間相比,則城下南軍傷亡人數明顯多于守城燕軍。
為什麼會這樣?
第五安很納悶地與同樣納悶的幾名千戶私語半晌,仍然沒有弄明白南軍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
李景隆微笑道:“瞿将軍,最後的情形你也瞧見了,城中的火器已基本耗盡了。”
瞿能點點頭,口中真誠地敷衍着李景隆,心下卻忖道:“可這樣的代價實在太大啊,為了耗盡敵軍火器,陣亡和受傷軍卒已逾五萬,真不知道你是如何考慮的。”想了想又問道:“大将軍,明日是繼續攻城還是休戰數日?”
李景隆不答反問:“朱棣仍在路上?”
瞿能怔道:“正是。這朱棣也不知作何所想,說他膽怯自然是不可能,可着急總該會的吧?北平的情勢他不會不知道,怎麼就沒加快行軍速度呢?”
李景隆沒有說話,隻是微微一笑。對他來說,朱棣這樣的舉動确實顯得很可笑。
無非和曆史上記載一樣,朱棣知道南軍會在鄭村壩設伏,所以策劃了反設伏。而反設伏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利用嚴寒的天氣。
朱棣故意減慢行軍速度,讓設伏的二十萬南軍在冰天雪地裡等了數十日,結果被凍傷無數。與此相反,在他走一路歇一路的行軍中,手下十數萬軍卒早已養足了精神。
是以,南軍本來是想以逸待勞,結果硬生生被朱棣拖了個以勞待逸。等朱棣率軍到達鄭村壩時,南軍已然失去了鬥志,被其一沖而潰。
當然,那僅僅是曆史。
李景隆很确定這一次定然不會是曆史的預演,甚至生出一些讓對方恨得牙癢癢的擔憂。他是替朱棣擔憂,他怕朱棣一不小心把性命丢在了鄭村壩,從而讓靖難之役就此玩完。
畢竟,那樣對自己的計劃并沒有太大好處。
瞿能仍在思考朱棣的反常行為,不防大将軍的思緒又跳回到了北平:“從明日起,你出帳攻城,在齊化門外備兩千騎兵待命,一旦城門告破,你便率先入城,直搗燕王府。”
瞿能一怔。
經過數日攻城,北平城四面九門的防守都表現得很頑強,并沒有任何一處有着明顯的薄弱,那麼大将軍為何這麼肯定是齊化門先破?
瞿能自然也聽聞過大将軍的仙遇奇夢,但作為見慣生死的武将,他雖不至于疑其真假,但也不是完全的笃信不疑。
略經猶豫,他仍是說道:“其他城門外是否也備下騎兵?”
李景隆微微搖頭,道:“不用!”
…………
永平之圍很快便被化解。
朱棣此去并未直接攻打永平城外的吳高部,而是采取圍魏救趙的策略攻打了九江,讓吳高不得不從永平撤兵。
經過很簡單,時間自然也很短暫。但直到今日為止,大軍距離鄭村壩還有兩餘裡路。
因為朱棣真的令大軍走得很慢,甚至大部分時間在駐營歇息。
正如此時。
看着紅紅的碳火,又看看衆将被碳火照映得有些發紅的臉色,他笑了笑,道:“你們也跟我征戰多年,這次怎麼如此沉不住氣?”
衆将相互看了看,最後由張玉道回道:“殿下,北平戰事緊急,我等實在有些憂心。”
朱棣哈哈一笑,道:“既然北平戰事你們都清楚,那還有什麼可憂心的?九江兒不過是一介纨绔,豈能與世子、太師相抗?”
衆将默然不語。
朱棣笑歎一聲,搖頭道:“你們可曾聽說過哪次打仗,卻是由攻城者主動到城下與守城者近距離拼火器的?這般用已之所短去攻對方所長,豈有不敗之理?”
衆将微微點頭。
朱棣忽斂笑意,正色道:“并非我小瞧李景隆,而是因為他實在沒有不敗的道理。其人從未領過如此多的兵馬,極難做到軍令一統,這不多說。其次,他避開雄縣、鄚州北上,實則是孤軍深入,已然是兵家大忌。”
“第三,南軍懼寒,在這般酷寒的天氣下,凍傷死者難免,定會影響軍心士氣。第四,我敞開盧溝橋之意外舉動,他卻沒有絲毫警惕,隻知道貪功冒進,則說明其智謀不足。第五,其與黃子澄、齊泰等人交好,親自點将用兵,顯是用人唯親之流。”
“如此一說,你們覺得李景隆還能攻破北平嗎?還用得着憂心嗎?哈哈,既然他九江兒将幾十萬兵馬送到我面前,我若是不受,豈不辜負他一番孝心?”
衆怔恍然,紛道在理。
朱棣嘴角含笑,環視一番,忽又怔道:“高陽郡王為何還沒來?”
譚淵回道:“禀殿下,郡王一路墊後,距離大帳稍遠些,令卒已然通傳,應該不時便到。”
朱棣皺眉道:“再遠也不至于……”
正在此時,一名令卒掀簾報道:“禀燕王,高陽郡王不在陣後……郡王部所有兵馬都不在。”
衆将詫然。
朱棣霍地起身,遲疑道:“不在?兩馬人馬還能憑空消失?”微微一頓,沉聲問道:“四下可有車馬痕迹?”
令卒道:“昨夜再降大雪,此時找不出任何痕迹。”
朱棣眯起眼睛,半晌忽道:“各軍聽令,立即撥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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