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的代王府燈火寥寥,似乎已經沉沉入睡。尤其是從端禮門到承運門,以及承運門到承運殿之間的大片空地,黑漆漆一片,像是沒有一個人。
但實際上,這裡站滿了人。
這裡沒有一點燈火,夜色裡的人一動不動,安靜得像是一尊尊石像。偶爾會有幾聲馬噴鼻撲的聲音,但卻讓場間顯得更加死寂。
第五安和稽子君分别站在朱桂的兩側,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們身後是一千餘名護衛甲士,以及搭乘朱桂家眷的幾輛馬車。
城管軍史上第一位連長和兩位副連長終于第一次執行了警衛任務,靜靜地守在馬車旁邊。而陪着她們的則是鄭沙、惠笑兩位女團長,以及光榮完成任務的軍事聯絡員徐妙錦。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夜空中的同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漸漸亮了起來,不多時就變成紅彤彤一片。人群中還是沒人說話,但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奇怪聲音。
第五安看向朱桂,輕聲道:“下令吧。”
朱桂狠狠點了點頭,嘀咕了一聲:“我這暴脾氣。”然後沉聲道:“出發!”
三人身後站着一名護衛千戶,聞言大喝一聲:“亮火把,上馬!”
此聲過後,場間迅速亮了起來,人躍馬嘶、刀槍蠢蠢;數百根火把微微搖曳,将石闆上無數道影子搖得躍躍欲試。
随着第五安等人翻身上馬、喝斥疾馳,這大片火把迅速拉成一條長線;出了端禮門,出了裕門,然後折轉向東,像一條疾速遊走的火龍。
街上并未遇着任何攔截,火龍不多時便到了東城和陽門,并在城門前數十步處停了下來。
城門守卒本是張望着那片發紅的夜空,私相議論,遠遠見着火龍馳來,便紛紛持械就位,警惕以待。
城上一名千戶虛眼瞧了下,大聲喝道:“來者何人?”
朱桂看了看第五安,得到後者肯定的一聲嗯後,嘀咕一聲:“我這暴脾氣。”然後喝馬向前幾步,朗聲說道:
“衆将士,我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後嫡子,國家至親。受封以來,惟知循法守分。當今皇上年幼,信任奸回,大起橫禍,屠戮我家……今禍起于身,不得已而起兵清君側……祖訓有雲:朝無正臣,内有奸惡,必訓兵讨之……”
…………
城西南軍營駐紮的是原代王府中護衛,由于代王被削,這支萬人之衛名義上便歸了都指揮使司管轄。
軍營從戌時開始便靜如死水、晦暗如夜,但當夜空中燃起一片紅光後,整個軍營突然亮起來,無數的火把像是一夜悄開的桃花。
張信執槍上馬,對身邊的護衛指揮使說道:“下令吧!”
指揮使毫不遲疑下令:“以千戶為隊,分占永泰、清遠、武定三門;張千戶直奔東門馳援代王。”令聲既出,無數的火把迅速地彙集成三條火龍,依次遊出軍營。
張信與指揮使一行兩千餘人首當其沖,擇最遠的城北武定門而去。遠遠瞧見城門,張信手中長槍舞出一團槍花,口中大喝一聲,夾馬欲出。
指揮使急道:“張兄且慢,代王說要感化!”
張信暗叫一聲慚愧,趕緊勒住馬頭,與指揮使一起率着軍卒、放緩速度走到城門前停下。
武定門如和陽門一般,亦是重兵鎮守。一名千戶遙問:“來者何人?為何深夜至此?”
指揮使清咳幾聲,大聲回道:“衆将士,代王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後嫡子,國家至親。受封以來,惟知循法守分。當今皇上年幼,信任奸回,大起橫禍,屠戮代王家……今禍起于身,不得已而起兵清君側……祖訓有雲:朝無正臣,内有奸惡,必訓兵讨之……”
………….
按明制,一衛轄五個千戶所,五千六百人。但親王三衛的人數則不等,像九邊重鎮的親王護衛,每衛可多達數萬人。
正如古醉身後這個千戶所,竟是三千多人,看得古醉心生豔羨,暗道:“如果我城管軍有如此兵馬,殺個倭賊還不跟玩似的?”
身側千戶見其頻頻回頭,便道:“古兄,都指揮使司兵力集中在四處城門,後面卻是沒有,請勿擔心。”
古醉面上微熱,問道:“代王交待的那些話可記熟了?”
千戶笑道:“熟倒是熟,可我總覺得别扭,怕是沒什麼用。”
古醉正色道:“這位同志,你這思想認識有問題啊!任何結論都是出自于調查研究以後,而不是出自于調查研究以前,你這樣說可是不負責任的表現。說小一點是折了你自己的信心,說大一點那就是影響軍心啊。”
千戶嘴角抽動,讪笑道:“高見,高見!”
至城南清遠門,千戶似乎想證明自己的思想認識并無問題,不待城樓上相問便主動上前,大聲說道:
“衆将士,代王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後嫡子,國家至親。受封以來,惟知循法守分。當今皇上年幼,信任奸回,大起橫禍,屠戮代王家……今禍起于身,不得已而起兵清君側……”
…………
任建建和沖動派楊穩重等人随軍至城西永泰門。
同行千戶是名年輕将領,似乎有些羞澀,試了幾次都沒有将代王那通激昂文字大聲吼出來。
此處城門由一名衛指揮使鎮守,先見都指揮使司方向有火光,現在又見原代王府中護衛人馬至此,心中猜得個大概,于是一聲令下,城樓及城牆上數千軍卒紛紛就位。
指揮使厲聲道:“來者何人?可知擅調兵馬乃是死罪?”
任建建笑吟吟地沖着城樓揮了揮手,然後看着千戶,低聲道:“你就把他當作你兒子,調皮搗蛋不回家,你當然要苦口婆心地勸勸他嘛,再試試?”
千戶遲疑道:“任兄,愚子年僅三歲,恐怕……”
楊穩重在任建建教授千戶時聽得明白,竟也将這番話記了個清清楚楚。此時見城樓勢急,而千戶又半天不來氣,心中一急便上前說道:“衆将士,代王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後嫡子……”
聲音很穩重地傳了過去,但城樓上的反應卻讓楊穩重尴尬不已。當然,如果他知道朱桂的處境,或許心中會好受許多。
與楊穩重的信口代言不同,朱桂說這番話到底還是有憑有據,而且與自己密切相關。且不論是不是為了清君側,至少自己是太祖高皇帝的兒子,受到當今皇上打壓也是事實。
更重要的是,朱桂收起了暴脾氣,謹記第五安說的聲情并茂四字,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有些感動。
但這番慷慨陳詞後,并沒有預想中山呼海嘯般清君側、鋤奸惡的響應,并沒有群情激昂的熱皿場面,甚至沒有一個人哪怕是發出一絲聲音。
數千城門守卒似乎把他的話當作了空氣,甚至把他的人也當成了空氣。
四周一片死寂。
朱桂臉上火辣,嘀咕一聲:“我這暴脾氣。”扭頭看着第五安,低聲道:“怎麼辦?感化不了啊!”
第五安清咳一聲,道:“或許,他們正在感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