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質看着都指揮使司的青黑色高牆,歎道:“天黑了。”
天黑了,便意味着已經過去兩日。
大同城内沒有任何異常,都指揮使司内也沒有任何異常,但陳質依然有些警惕,甚至隐隐有些不安。
細細地想了想,他覺得這種不安應該是始于兩天前,但又覺得即便那樣也不應當讓自己不安,于是向身後一人問道:“那幾人進去以後就再沒出來?”
身後是一名總旗,是陳質從京師帶來的侍衛,答道:“徐府小姐和一個丫鬟自從前日進去後就沒出來,不過另一個丫鬟和那名侍衛倒是每天出來,會買些胭脂、女紅物品。”
陳質皺眉不語。
總旗試探道:“要不我派人進府查探?”
陳質有些不悅,斥道:“我說過的話你們總是記不住,就像大同都司那些人一樣,以為人家被削了爵就一無事處。”
總旗面現尴尬,提出了一個問題,似乎可以證明自己并不是記不住都督的話,道:“我不明白魏國公為何不攔着她妹妹?雖然庶人桂是他妹夫,但終究是惹惱了皇上,怎麼也該避避嫌才是。”
陳質有些無奈,笑道:“這就是為什麼人家是國公,而你隻能是總旗的原因。”
總旗讪笑道:“屬下不明白。”
陳質道:“還是要回到我給你們說過的話,不管朱桂的身份怎麼變,有一點永遠不會改變――他始終是太祖皇帝的兒子,是皇上的叔父。”
…………
朱桂有些發怔,不知是有些擔心,還是有些激動,半晌說道:“你的人派走了三十餘人,剩下的十來個人便能火燒都指揮使司?”
第五安道:“如果你按我說的那樣作了安排,就一定可行。”
朱桂點點頭,道:“這些事你放心,還有,我護衛下面每名千戶身邊都有你的人。”
第五安道:“既然如此,定然無差。一旦都指揮使司起了大火,便是起兵的信号,到時我們迅速奪下四處城門,然後收軍東去。”
朱桂道:“都司下轄七衛,而我府護衛多被調離,現在作好安排的隻有一萬人馬,确然有些力薄啊。”
第五安道:“燕王起兵之日隻有八百人,但他用一番話便争取了數萬軍民。我呈上的便是他當時講的話,還請代王殿下一定要記熟。”
朱桂略略一頓,郎聲說道:“衆将士,我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後嫡子,國家至親。受封以來,惟知循法守分。當今皇上年幼,信任奸回,大起橫禍,屠戮我家……今禍起于身,不得已而起兵清君側……祖訓有雲:朝無正臣,内有奸惡,必訓兵讨之……”
第五安撫掌笑贊:“聲情并茂,大事必成。”
朱桂亦笑了起來,道:“不僅我熟記,護衛指揮使至千戶,人人皆已記熟。”又倒嘶口氣,再問:“真的可行?”
第五安點頭道:“我看行。”
…………
總旗不再自找沒趣地提出新的問題,而是打開了房門,因為每日亥時初刻都督都會去巡查。
陳質斥了總旗幾句,覺得心中那種不安的感覺淡了些,便負手出了門。走出數十步,四下現出四、五十名侍衛,向他身後湧來。
正在這時,左側房檐上突然響起一聲厲喝:“陳質受死!”同時破空之聲嗖嗖傳來。
總旗心下雖驚,但到底是錦衣衛出身,極快跨前一步,同時抽刀劈下,将兩支尺餘長的短箭斬落。擡頭看去,見房檐上有兩道黑影,當即大喝:“抓刺客!”
陳質身後這數十侍衛均來自原錦衣衛,緝捕擒拿極有經驗。聽得總旗一聲令下,二十餘人紛紛掠起,向黑影逃竄的方向追去。
總旗剛松下口氣,忽又聽得右側傳來一聲:“陳質受死!”照樣伴随着嗖嗖破空之聲。
總旗此時距離陳質甚近,便橫跨一步擋在其身前,同時将手中繡春刀飛舞,再次将兩支短箭劈落。
不過這次的短箭不是兩支,而是三支。最後一支稍遲,剛好避開總旗的刀迹,撲哧一聲射中他肩頭。
總旗痛而生怒,再喝:“都給我上,不要放走一個!”
陳質身後的侍衛已比先前更具防備之心,聽到令聲後比先前左側侍衛的動作還要快,瞬時掠上房頂向右側追去。
從左側追緝刺客的侍衛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侍衛,當然也是經驗最為豐富的侍衛。
甚至追出了不足百步,便有不少人根據經驗判定前方刺客是初犯。
原因也很簡單,一則那兩名刺客始終并肩馳掠,而不知分頭躲避,從而達到分化追蹤對手的目的。二則此時有微風,兩人卻是逆風而逃,殊不知這樣會留下氣息給追蹤者,那是完全沒經驗的表現。
有此判斷,一衆侍衛漸漸發力,不多時便迫近了前方刺客。甚至判斷再追十數步、掠到對面房頂後,便可能近身刺客。
侍衛們身手均不錯,房檐之間兩丈來寬的距離對他們都不在話下,紛紛掠起。
身在空中,他們似乎聞到了一陣迎風而來的淡淡香氣,然後兩眼一黑,渾身力氣突然消失,便像熟透了的梨子一樣砰砰墜地。
也有最兩側的四、五名侍衛咬牙落在了對面房檐邊上,但不及起身,便被不知何時返回的刺客撩腳踢落下去。
一名刺客探頭看看下面街上橫七豎八躺着的侍衛,用一種任何人聽了都想抽他耳光的語氣說道:“連我大前門的順風十裡香都不認識,好意思說自己做過錦衣衛?”
另一名刺客的聲音似乎更欠揍:“算了算了,畢竟他們不是團長……”
說罷,兩名刺客迅速消失在夜色裡。
左側刺客是逆風逃,右側刺客自然是順風逃,但右側侍衛們同樣斷定他們是初犯,因為隻是初犯才會慌不擇路地跳進一條窄長的小巷。
這些侍衛們比先前左側侍衛經驗稍差一些,但面對這種局面亦是感覺抓住刺客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侍衛們像下去撿軍功一樣紛紛跳進小巷,先落地的人但覺一聲輕響,地上瞬時騰起一片灰蒙蒙的粉末,然後口鼻一窒,眼睛火辣辣的疼;剛想提醒後面的同伴,立刻感覺口舌、咽喉發燒,嗆得說不出話來。
稍稍在後面的侍衛則是身在空中便聞到一股濃烈而嗆鼻的味道,但心中暗暗一驚的瞬間,已經身處一片霧茫茫當中。然後和先時的侍衛一樣,嗆得涎涕直流。
巷中慘叫聲不斷,偶爾有聲音艱難發出:“咳咳,石灰……”
巷子前端有三名刺客微微頓了一下,然後加速遠去,隐隐聽到議論:
“老三,我堂堂海潮派用這種手段,是不是有些勝之不武?”
“二哥,政委說了,對待蚊子人的臉皮就得厚些,聽說武林前輩韋小寶大俠便擅用此法。”
“前輩?我怎麼沒聽說過此人……”
…………
從刺客出現到此時,不過幾息時間。總旗亦是現在才反應過來,應該分令小旗追擊,而不應該模糊地叫聲都去抓刺客,導緻侍衛們心照不宣地一湧而上搶功勞。
見身後十數步外還有五名侍衛,總旗放下心來,喝道:“上前來保護都督!”
五名侍衛跑上前來。
總旗肩頭吃痛,後退幾步讓開位置;不經意瞟了一眼,不由得微微皺眉,迎上前說道:“你們都擡起頭來……”
總旗很驚訝,因為說話間侍衛已到了身前。正前面一名侍衛停了下來,而兩邊各有兩名侍衛竟似無視他,從他身側跑了過去。
總旗一驚,扭頭大呼:“都督……”突然覺得腹間一涼,便說不出話來。慢慢轉過頭來,見身前是一張笑吟吟的陌生面孔……
作為都督,陳質連遇兩次襲擊都顯得毫不驚慌,大有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之勢。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年紀漸大,而且兩次刺襲時間相隔太近,從而來不及反應出慌亂。但聽到總旗最後那聲都擡起頭來時,他慌亂地轉過了身。
他看到了四把刀,四把插在自己身上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