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的一張臉,通紅發紫、汗毛可見;密密細汗中裹着粒粒塵土,像是滿臉的麻子;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幾乎要噴出火來。
門人不過是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面對這張說不清楚是兇神惡煞還是熱情似火的臉,早已手腳發軟,半晌才嗫嚅道:“好漢饒命,我不知道土豪在哪裡……不是,這裡根本就沒有土豪這個人!”
黃忠一把将門人拎起,怒道:“門匾上寫着鮑家,你卻說沒有土豪其人?”
門人踮腳掙紮,吃力說道:“家主姓鮑,名諱是個餘字,但确實沒有土豪這個人啊。”
黃忠大喜,一把推開門人,道:“鮑餘就對了!鮑餘就是土豪,土豪就是鮑餘。兄弟們,随我來打土豪……記住了,隻準打土豪,不許打家眷!”
不待門人反應過來,數百軍卒便轟然應承,同時蹭蹭湧跑進門來;一片刀光劍影懵瞎了門人雙眼,竟是悶聲一聲暈了過去。
數百軍卒像流水一樣從屏牆兩側漫進去,然後灌入客廳、注入後院,稍後便是驚呼聲四起、哭泣聲疊出。
軍卒們的執行力很強,但黃忠卻傻了眼。
鮑家上下八十餘人全被押來,竟是齊齊說鮑餘不在家。
不需要政委說得清楚,黃忠也知道打土豪必須要先揪出土豪,否則挨打的人都沒有,自己又能打誰?
但眼下就是這麼巧。
黃忠暗歎一聲,心道難怪政委說要打土豪,這土豪就是壞,其他不說,阻礙自己進步便是大罪一件。
進步二字讓黃忠冷靜下來,乜斜着眼睛想了想,然後喝道:“誰是鮑餘之妻?”
人群中,一名華服女人戰戰兢兢應了聲。
黃忠大步上前,喝道:“快說,鮑餘去了哪裡?”
鮑妻泣道:“老爺一早便出了城,去哪裡卻是不知。”
黃忠皺眉道:“你且聽清楚,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若是不說,便是包庇,那就與鮑餘同罪。”
鮑妻啊呀一聲長哭:“我确實不知,叫我怎麼說啊。”說罷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起來。
黃忠心頭火起,很想一巴掌掴上去,但想着打人便不能進步為旅長,隻得強忍心中怒氣,緩言道:“你也莫慌,我們是燕王帳下城管軍,從來不搞牽連這一套。你隻要老實交待鮑餘去了哪裡,我便保證你無事。”
鮑妻兀自彈腳擺手地嚎啕,對黃忠不理不睬。
黃忠無計可施,擾首自惱,忽見稽子君率人而來,不禁大喜。
若論軍職,他和稽子君都是團長,不過是平級相交。但他知道稽子君不僅是團長,還是軍委委員,是和政委、軍團長等人走得極近的人。
眼前難題,自然該請教稽子君。
黃忠幾步跨過去,但跨到稽子君身前又像想起了什麼,趕緊回頭看一眼,正色道:“稽團長,我可沒打她啊!”
稽子君四下瞧了瞧,笑道:“政委和軍團長見你跑得快,特意叮囑我來看看,就怕你誤事。不過現在看來嘛,你紀律性還是很強的。”
黃忠嘿嘿笑道:“應該的,應該的。不過鮑餘不在家中,這些人又個個包庇袒護,沒一個人願意老實交待,你說咋整?”
稽子君沉思片刻,道:“所有人關押起來,然後将鮑家所有财物清點造冊。最後怎麼處置,待政委和軍團長來再定奪。”
黃忠大喜,揮令軍卒立即行動。
一名軍卒見客廳神龛上的器皿金光閃閃,便上前去收拾,不想失手将一個香爐摔在了地上。
軍卒略有惶恐,趕緊俯身去拾,又覺得腳下有異,繼而發現地磚下面竟是空的。再一深探,竟在地磚下面翻出一個地窖,黑乎乎地透着涼氣。
黃忠、稽子君圍上前去看了半晌,令軍卒執火下去探個究竟;軍卒下去後立即發出驚呼,惹得黃忠也縱身下去。
稍傾,地窖下傳出一道悶雷般的聲音:“發财了!”
…………
第五安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滿意。
擒下曲陽城門的幾個衙役,對于十數名武林豪傑來說實在簡單;就這樣不費一兵一卒,城管軍一千騎兵和一千步兵便進了城。
這是意外。
滿意的則是軍卒進城後的表現,完全執行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軍紀。甚至讓第五安隐隐有些沖動,想将城管軍改成革命軍。
而最令第五安滿意的,則是城中百姓的回應。
在軍卒最初從街道中隔離出通道時,百姓還多是一臉惶恐,但在軍卒喊話宣傳以後,他們便淡定了許多,甚至不少人的臉上露出了驚奇的笑容。
但這些笑容也是一種壓力,讓第五安覺得如果不将城管軍光輝英武的形象展現出來,便對不起這些驚奇的百姓。
對于最先進城且已狂奔而去的黃忠團,第五安隻能微微歎息,暗地裡叫稽子君趕緊追上去提醒黃忠要注意形象。
到底覺悟還不夠,這是宣傳城管軍和朱棣的大好時機啊!
有了黃忠的前車之鑒,第五安雷厲風行地下達指令,步兵全部維持秩序,所有騎兵則兩騎并列,挺直了腰闆,拔刀豎立于兇前,昂首前行。
雖然長刀到底不是長劍,甲衫戰裙也雜亂不齊,導緻騎兵隊列整體的英俊潇灑還是跟不上儀仗隊,但畢竟彰顯出一種整齊劃一的氣勢。
帶着這種氣勢,騎兵列在古醉的帶領下,徐徐向鮑餘家挪去。
第五安與張信則下馬站在通道一側,滿意地看着一個個滿臉自豪又略着一絲莫名其妙的軍卒夾馬而過。
第五安深感欣慰,道:“軍團長,城管軍能有今日,全仗你訓練啊。”
張信笑了笑,沒有謙辭,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謙虛,第五安一定還要把這句深入剖析。
不過和第五安所想的借此機會宣傳城管軍形象不同,張信并不認為有這個必要;隻是覺得反正土豪又跑不了,便遂遂政委的意吧。
正值二人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談時,忽見一軍卒逆着騎兵列疾速而來,在身前站定行了一個軍禮,再上前低聲數語。
第五安和張信面面相觑。
土豪竟然不在家?
張信皺起了眉頭,湊近第五安耳邊,低聲道:“土豪都不在,這還怎麼打?”
第五安想了想,亦是低聲道:“此打非彼打,打土豪打的不是這個人,而是這個人的罪惡。人跑了,所犯下的罪惡卻跑不了。那邊有稽團長盯着,我們再堅持一下,得讓軍卒們保持形象。”
張信不再說話,不過這次不是擔心第五安深入剖析,而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能說什麼。
靜女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笑兮兮地說道:“實在沒想到啊,這幫家夥平日裡都沒個正行,現在還真有些威武的樣子。”
第五安佯瞪一眼,低聲道:“别散發負能量,讓老百姓聽見不好。”
靜女反瞪回去,道:“你們兩個站在這裡,人家一看就知道是當官的,早避開了。”
第五安詫異回首,果見身後的百姓不知何時已向兩邊移去,自己身後竟留下十數步距離的空地。
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雖然第五安身着常服,但張信卻是甲罩襲身,自然知道他們是軍人;又見軍卒對這二人恭敬有加,哪裡又猜不出來是當官的?
眼前這些古怪的軍卒雖然有趣,但百姓都知道自古便是官不與民為伍,還是離得遠些比較踏實。
第五安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不禁暗責:“倒底沒考慮周全,怎麼能給老百姓留下這樣的印象?”瞟着一位青藍身影從人群冒出,向自己靠近,趕緊堆出親切的笑容側過頭去。
來人是一位身着青藍綢緞的胖子,亦是滿臉堆笑,拱手道:“兩位将軍,你們可是燕王帳下?”
第五安還禮道:“正是。”
胖子一臉果不其然的神色,再道:“将軍辛苦,若是不嫌棄,不如到寒舍歇息一下?”
第五安推辭道:“我們城管軍有軍紀,不可擾民。”
胖子怔了怔,堅起大拇指,道:“秋毫不犯,秋毫不犯呐!嘿嘿,敢問将軍尊姓大名?”
第五安道:“在下第五安,你可叫我第五政委;這位是張信,你叫他張軍團長便是。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胖子連道不敢不敢,堆笑道:“免貴姓鮑,單名一個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