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夏沒想到周衍宸長得一副斯文相,身上還帶着幾分功夫,力氣還不小。
按理說也用不着那麼小心,隻是他手上拿着手術刀。
傷着她不要緊,怕他傷自己,這個關頭,可不能讓他來個玉石俱焚。
周正國慌亂無措地看着他們厮打在一起,他一輩子都在治病救人,可如今兒子手裡那個廢棄的手術刀在夜色裡閃着寒光,就像戳在他自尊上的刀子,讓他心驚,讓他颠覆。
“救人!”遲夏鉗制住周衍宸,沖着周正國喊了一聲。
周正國這才想起來這個房子裡還有個生死不明的無辜女孩,他茫然地點了點頭,去查看秦眉的情況,很快心裡一驚,朝着遲夏大喊:“要趕快送醫院洗胃!”
話音剛落,他仿佛聽到救護車中混合着警車的聲音由遠而近。
周正國莫名松了一口氣,可馬上他的一顆心又揪了起來。
“帶她下去!”遲夏又說。
周正國猶豫了。
他是個醫生,也是個父親,這裡還有他的兒子。
“爸,你看吧。”
周衍宸被遲夏禁锢着,卻死命握着那把手術刀。
他的手心流出皿來,陰翳的眼眸挑釁地看了遲夏一眼:“我要死了,爸,你還要救别的人,你多偉大啊。”
“小宸!”
周正國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何至于此!你何至于此!”
遲夏看着他,眼神冷漠,她淡然而笑:“活着受到審判,才是你最終的歸宿,想死?便宜你了。”
“孩子!别再掙紮了!她是警察啊!”
看着滿身傷痕的兒子,周正國失去了所有的體面。
他跪癱在地上:“是爸沒教好你,是我,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算爸求你了,行不行?”
“周醫生,你還是先救人吧!”遲夏帶着些警告的語氣。
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越來越近,遲夏聽到有人跑上來的聲音。
緊随着她聽到一聲怒氣沖天的:“遲夏!”
不願透露真實身手,遲夏故意露出破綻,卻不想這一個小小的分神,周衍宸用盡全身的力量,肩膀狠狠地撞了遲夏一下。
遲夏的後背碰到個尖銳的東西,一陣刺痛襲來,她看到周衍宸掙脫自己,拿着手術刀朝昏迷的秦眉刺過去。
她暗自罵了一句,心想駱尋來的超出她預料的快,同時撲上去抱住了周衍宸的腰,胳膊一個用力将人擰了過來,兩個人滾在地上,手術刀堪堪劃過她的胳膊。
“你這樣的懦夫。”
她感覺不到疼痛似得,動作十分利落的将周衍宸反手壓在地上,膝蓋抵住他的肩胛骨位置。
她俯身湊近周衍宸,壓低聲音,魅惑中帶着嘲諷:“t也就隻會這麼惡心人了。”
“駱隊!”
她恢複神色,叫了一聲:“我抓住周衍宸了。”
駱尋臉色陰沉地跑進來,給她丢了一副手铐,第一時間抱起秦眉跑了出去,聲音氣壯山河:“回頭我再跟你算賬!”
遲夏聳了聳肩,抓着周衍宸的衣領站了起來,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手上用力,周衍宸的腦袋擡了起來。
“為什麼要用琉璃?”她問。
周衍宸看着跪癱在地上,早已失去體面的父親冷笑連連:“因為,我讨厭那樣的眼睛啊。”
“因為讨厭,就要剝奪嗎?”遲夏語氣冰冷。
“不。”
周衍宸舔了舔嘴角的皿:“怪就怪她們遇見了我。”
遲夏沒有說話。
周正國悲痛地看着兒子:“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怎麼會!”
“你不是很清楚麼?”
周衍宸反問他的父親:“你應該最了解你的兒子不是麼,警察隻是上門兩次,你就已經知道我殺的人,不是嗎?爸?”
周正國身體一顫,他呆滞地看着他的孩子,見他露出個嘲諷萬分的表情。
他說:“爸,是你逼我的啊。”
他嘴上說着相信自己的孩子,可是警察剛走不久他就打來了電話。
他質問他,辱罵他,逼迫他,嫌他丢人現眼,嫌他一事無成,嫌他周正國竟然生出了個這樣的兒子。
“我問你了。”
周衍宸說:“我當時問你了,我問你後不後悔生了我,你怎麼回答我的?”
周正國記起來了,就在不久前,他怒氣沖天地回答說:“生了你這樣的兒子真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我周家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你想要張子昂那樣的兒子,可是他死了,被我親手殺死了!”
周衍宸瘋狂地笑着:“他的屍體就在你送我的那棟房子裡,你沒想到吧,我殺死了你最愛的學生!”
周正國震驚而又恐懼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他徹底癱軟在地,痛苦,悲憤,震驚,所有的情緒在一瞬間湧入他的身體裡。
他絕望地吼了一聲:“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啊!他是無辜的,她們都是無辜的!”
“這是你親手制造出來的魔鬼。”
遲夏回答了他這個問題:“你的打擊,漠視,你的厭惡,親手将他推入了這個陣營,他喜歡的一切你都否定,他想要的贊同你從未給他,他努力的的成果你看不上,那麼,他就反其道而行,在你救人的地方殺人,用你救人的工具殺人,這是他送給你最後的禮物,也是他自以為最精彩的表演。“
“你的孩子,他心裡早就生病了,周醫生,是你從未發現。”
周正國痛苦的捂住臉,悲怆的哭聲從他的指縫中溢出來。
門外,駱尋聽完了這一切才走了進來。
他瞪了遲夏一眼,走過去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手術刀在周衍宸眼前晃了晃。
“這把手術刀上面沾了很多皿,但都是救人的皿,你非要讓它沾上無辜者的皿,現在這個結果,你很滿足嗎,你快樂嗎,你覺得自己達成所願了嗎?”
周衍宸臉色微變,憤怒地看向他:“不滿足不快樂又如何,你們抓了我又如何,死了的人不會活過來了,我不快樂,憑什麼她們那麼快樂!”
“你是嫉妒。”
遲夏走過去扶起爛泥一樣的周正國,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替這個父親維持一絲體面。
她看着周衍宸:“你嫉妒她們和你一樣,明明都在黑暗的深淵中掙紮,明明都一樣的痛苦,卻總有人拽着她們往太陽底下站。”
“你希望她們和你一樣,活成陰溝裡的蛆鼠,你希望她們往後的人生陷在黑暗裡永不出頭,但她們偏不,她們偏要循着那點光,好好地把日子過下去。”
周衍宸的目光凝滞了那麼一瞬間,然後他冷笑着:“但她們還是死了,死在我這個蛆鼠的手裡。”
“死了又如何?”
遲夏說:“永遠有人愛她們,永遠有人懷念着她們,不像你,隻會病态的尋求那點卑微的關注,而今後,就連這點機會你都沒有了,除了你的父母,沒有人會原諒你,人們說起你,都是個令人憎惡的殺人犯!”
駱尋守在周衍宸身邊,一直沒有插嘴,他觀察着此刻的遲夏,她仿佛褪去了初見時的呆滞和木讷,化身為一個中正的法官,審判着面前這個罪惡滿滿的,可憐的犯罪者。
她仿佛掩映在一半光影和一半黑暗裡,撕裂,卻又和諧。
她絕不隻是個普通的實習生,他看的清清楚楚,他來的比遲夏預料的還要早。
她對周衍宸說的那些話,她制服周衍宸的身手,他都看到了。
她為什麼要掩蓋?為什麼要在得知他來了的時候刻意示弱?為什麼要隐瞞自己的真實身手?
她帶着什麼目的來?
“行了。”
他抓住周衍宸的衣領對遲夏說:“給老林他們打個電話,上來搜集證據。”
遲夏似乎又在那一瞬間乖巧了起來,甚至朝着他露出個讨好的笑來:“知道了駱隊。”
駱尋磨了磨牙,推了周衍宸一把:“走吧,千言萬語,回去再抒發!”
周衍宸在遲夏剛才說完那番話後就陡然沉默了下來,走到遲夏身邊的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你,到底是什麼人?”
駱尋擰着眉看了過來。
“警察。”
遲夏看着她,目光澄淨:“壞人最讨厭的警察。”
周衍宸看着她,哼笑一聲,他忽然湊近遲夏,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他說:“不,你跟我,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