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今日面見嘉樂帝,順利得有些出乎賀明隽意料了。
對方似乎并不覺得他的變化有問題,反而對此接受良好,甚至有些欣慰,或許還覺得他手段不夠雷厲風行。
帝王心思難猜,賀明隽也無意去揣測。
對于嘉樂帝的問題,賀明隽略一思忖,按照心中真實想法答道“沒有真正的無用之人,隻看會不會用。”
他是有些嫌棄那些人,不過這兩年來東宮并沒出什麼差池,可見他們也并非一無是處。
隻不過,當老闆掌握着生殺大權、稍有差池就可能喪命時,估計那些下屬行事都偏保守,畢竟不多做就不會出錯。
再加上太子沒什麼威懾力,他們就更加不肯多行一步,沒準兒還會互相隐瞞包庇,免得有不足之處引起皇上注意。
有什麼想法在賀明隽腦海中一閃而過,但還沒有抓住就被嘉樂帝的笑聲打斷。
嘉慶帝此時并沒有做出那種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模樣,看起來竟然有點和藹,他輕飄飄地說“現在倒是有幾分儲君的樣子。”
聽似嫌棄的語氣下隐藏着不難察覺的欣慰和贊賞。
“那你要如何用那些人”嘉樂帝又問。
這就帶着點考校和指點的意味了。
賀明隽沉默了。
他無意顯露自己的能力,更沒有那個興趣。
他隻是打算先借個人打理着東宮,等殿試過後就遞出一封來自東宮的offer。
簡而言之,賀明隽是找人給自己打工的,而沒打算自己栽進去。
嘉樂帝以為賀明隽在思考,就端起一杯茶,耐心地等着。
哪知賀明隽一開口便是“兒臣不擅此道,所以才向父皇讨要人。”
嘉樂帝遞到唇邊的杯子一抖,水滴濺出,落到前襟處。他重重地把茶杯放下,質問“是不會,還是不想”
賀明隽“因為不會,所以也不想。”
“是朕太過縱着你,讓你的膽子真是越發大了。你是儲君,怎可這般懶散不上進太傅都教了你什”
嘉樂帝說着,意識到太子這兩個月都在莊子上住,便改口道“你身子既然已經好了許多,便從明日開始上課,不能再懈怠了。你年歲漸長,難不成還像個奶娃娃一般,事事向朕求助”
賀明隽頗有些理所當然地說“父皇廣納賢才,不正是要他們發揮用處的嗎”
嘉樂帝一怔,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賀明隽,他更深切地意識到太子的思維方式的轉變,這已然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了。
隻是嘉樂帝還沒說什麼,皇後就到了。
她能這麼快過來,顯然是在皇帝派人傳話之前就已經動身。
母親大多都比父親更情緒外露些,更何況嘉樂帝有四子三女,而皇後隻有太子這一個親生孩子。
賀明隽尚未請安,皇後便上前輕握住他的手,關切道“快免禮怎麼瞧着又瘦了些,可是去
莊子上帶的廚子不用心”
太子肖母,賀明隽看慣了自己的臉,如今見到皇後,就比嘉樂帝多了兩分親切。
皇後不過二十八歲,嘉樂帝後宮并不充盈,估計沒那麼多糟心事,她又保養得宜,除了服飾雍容些,一張臉看着像個大學生似的。
可這樣的她已經有了個年紀能讀初中的兒子。
皇後看向賀明隽的眼神滿是慈愛。
賀明隽原本就活了二十六歲,性格還有些少年老成,在加上他在幾個任務世界又多了二十餘年的經曆,此時心下就難免有點别扭。
他也不太适應這樣的親近,但他并未表現出來,而是安撫道“随行伺候的人都很用心,許是兒臣的身量又長高了些許。”
他頓了頓,又說“在外面兩個月,也想父皇和母後了”
這就是善意的謊言了。
第一次說出這種類似撒嬌的話,賀明隽還有點不好意思。
落到嘉樂帝和皇後耳中,就是他害羞了。
皇後一來,話題就輕松了許多。
在皇後的詢問下,賀明隽撿了些日常中比較值得一提的事分享出來。
他們早已得知賀明隽能用左手寫字,此時便提起了。
賀明隽隻好展示一番,然後他不止得到“字有長進”的誇獎,還得了紙墨的賞賜。
禦用的墨和紙,質量都是極好的。
以賀明隽才學兩個月的書法水平,顯然有些糟蹋東西。
如今他體弱腕力不足,想必再練也進步有限。
賀明隽已經習慣了凡物都用最好的,就十分坦然地接受了,沒什麼“不配”的想法。
午膳是在神龍殿用的。
禦膳要比東宮的膳食要豐盛得多,即便隻有三人用膳,也足有二十多道菜。
其實,原本太子的膳食也沒那麼簡單的,太子經常食欲不振,膳房便要絞盡腦汁多做些讓太子多吃幾口,還是賀明隽不愛鋪張,又不挑食,就隻要求營養均衡、沒有他不能吃的以及相克的食物即可。
看到其中一小半是特意給自己準備的,賀明隽覺得沒這個必要。
但此時他若提出來就顯得不識好歹了。
他什麼也沒說,享受着紫蘇的布菜。
等用過膳,按照賀明隽的習慣,是散散步再看會兒書權當歇息。
他一貫是沒有午休的習慣的,加上他如今就是小憩也極為麻煩,就更不願意了。
起初還是有人勸他,畢竟現在的生活比較慢,大多數貴族都有午憩的習慣,而太子更需要休養。
賀明隽隻說自己若中午睡了晚上更難以安眠,而太醫見他這樣并未引起身體不适便也不再苦口婆心。
嘉樂帝和皇後也聽說了他的習慣改變,此時又問起,賀明隽就用同樣的理由應付過去。
春困秋乏,嘉樂帝又是日理萬機起得比雞還早的一國之君,他中午是要休息的。
皇後此時卻舍不得休息
,隻殷切地看着賀明隽道“若是不累,陪母後再說說話可好”
賀明隽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們沒有去皇後的寝宮,而是去了偏殿的一間屋子。
皇後屏退左右,将賀明隽的吃穿用度、身體狀況問得更仔細了些。
賀明隽一一答了。
她這才放下心,又問起這兩日的事。
賀明隽言簡意赅地說了,當然重點提了馮保誠的事,至于東宮,他隻用有些人太過懶散,給他們個教訓而已Θ來”略過。
皇後蹙了眉,不解道“馮保誠為何要針對你”
賀明隽“兒臣亦有些納悶。”
皇後便不再追問,而是道“你身邊的人是該好好敲打敲打,自己沒有疏漏,别人才難以鑽空子、抓住你的把柄。”
賀明隽此時隻是略提個醒,讓皇後多加留意,目的已經達到,他也沒再多說,應了一聲“是”。
皇後仔細打量着他的臉色,欣慰地笑了,又軟了語氣說“你是太子,多少人盯着呢。”
這時代其實不怎麼講嚴父慈母,通常是男主外,子女的教育主要是由母親負責的,父親隻是閑暇時過問幾句。
皇後見他這般沉靜受教的模樣,就忍不住多說兩句“聽說你父皇今日還召見了三皇子對此你有什麼想法”
賀明隽心裡歎氣,到哪裡都逃不過被提問考校。
可他根本不會因此吃醋,也沒有争寵的想法。
他答“我何須與他計較”
皇後不贊同地搖搖頭,耐着性子教他該如何表現出對皇上的在意又不至于讨嫌等。
“那到底是你的父皇,幾個孩子中他又最為疼愛你,你不必太過謹小慎微,也不能恃寵而驕。”
賀明隽“”
要是讓皇後知道他先前是怎麼和嘉樂帝說話的,估計少不了一頓罵。
他真的不擅長、更不想争寵讨皇上歡心。
但他隻能說“兒臣謹記母後教誨。”
皇後再問起今日陛下又說了什麼時,賀明隽避重就輕地答“隻是讓我明日就上學,以後不可懈怠。”
他也不算說謊,就是斷章取義了點、語氣平靜了點,沒将嘉樂帝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表達出來。
皇後見之前嘉樂帝沒有動怒,甚至心情很不錯,就信以為真,還頗為擔憂道“就是上進也要有個度,還是身子要緊。”
賀明隽認真地點頭,絲毫不見心虛。
他現在是字面意思上的臉皮薄,要是心虛,隻怕就面紅耳赤,輕易讓人看出來了。
待嘉樂帝醒來,賀明隽去請了安,又被詢問一番功課。
他在莊子住的這兩個月,已經将帶去的書都翻了一遍。
這些書雖是繁體又沒有标點符合的古文,但賀明隽終究是不是十歲孩童,且太子的藏書,不少都是有大家批注的,即便沒有老師講解,他大多都能理解。
他現在的學識
或許不足以考狀元,但應付嘉樂帝的檢查,還是足夠的。
嘉樂帝心中十分滿意,表現就是把自己珍藏的名家字帖給了賀明隽。
不過嘉樂帝嘴上還是很含蓄的,隻誇了句“不錯”。
嘉樂帝最終還是答應給賀明隽個人,助他打理東宮,也是考驗他這次能否約束好下屬、掌控東宮。
他們話沒說得這麼直白,但就是這個意思。
傍晚的時候,那人就來東宮報道了,他名叫趙青山,亦是宦官,之前是從四品的内常侍。
在趙青山随後到的,是皇後派人送來的一封信,上面寫着趙青山的生平,包括籍貫何處、曾在哪個宮當值、與誰交好
這讓賀明隽不禁啞然。
不過他也領會到帝後的意思。
這是要他培植自己的勢力了。
賀明隽在回東宮後又回想了一下嘉樂帝和皇後對自己的态度,發現他們對太子很是寬容,卻又在教他儲君之道。
到底是何用意呢
賀明隽發現自己以前的猜測似乎有些想當然了。
他之前沒有接觸過嘉樂帝和皇後,對他們的了解都來源于系統的劇情和太子的記憶。
劇情主要是以女主視角展開的,而此時女主才穿來半年,還在村裡種地養鴨做鹹鴨蛋,同時鬥極品親戚呢。
等再過五年,女主十三歲時,才有機緣巧合救下去治理水患的男主。
女主十五歲時才來到都城,劇情中才提到朝堂的事。
那時太子十七歲,再過一年,他就死了。
而太子的記憶中,父皇和母後似乎對他一直沒什麼期望,他這個太子隻是徒有虛名。
賀明隽知道劇情和記憶不可盡信,但還是難免受到影響。
尤其,系統稱時間線可以回溯,這次他還真切地感受到系統商城的存在,他的心态還是多少有點變化。
其實他并非全然的上帝視角,還是要身臨其境才能看清一些細節。
賀明隽反思了一下,然後發現這似乎這對自己并沒有太大影響
他還是隻會做自己感興趣的事。
他是過得太閑适,腦子秀逗了嗎竟想這些有的沒的
賀明隽輕拍了一下額頭。
什麼叫内耗啊
賀明隽沒有給趙青山安排具體的職位,隻讓他去輔助新上任的詹事,又命商陸幫趙青山了解東宮的情況。
要讓東宮的風氣煥然一新并不是一蹴而就。
好在因為原來的洪詹事被貶職,現在嘉樂帝又派了人來,衆人都處于一種觀望狀态,小心翼翼的,不敢再出什麼差錯。
目前賀明隽也不能完全當甩手掌櫃。
于是他又将了解東宮的人事關系和資産等加入每日待辦事項。
若是曾經的賀明隽,他會花上幾天什麼都不幹,隻完成這一項,但現在,他隻能循序漸進。
賀
明隽從宮中回來已經近未時正下午兩點,他換了更輕便的常服後就去練了兩刻鐘毛筆字,同時讓人去崇文館把農學相關的書都找出來。
他讓人了解工部屯田司、司農寺有哪些實幹人才,再從莊子上調來兩個種莊稼的好手。
比起玩弄權術,他還是更喜歡搞點實際的。
丹砂回來時隻帶了寫着書目和簡介的紙,問賀明隽今日是否要看哪一本,其餘的書明日曬過再放入書房,又說崇文館已經打掃好,明日可以在裡面上課了。
賀明隽洗手的動作一頓,他答“明日再看吧。”
他差點忘了明天就要上學了,或者說他是刻意忽略的,因為他心裡排斥學那些為君之道。
嘉樂帝為太子欽點了“六傅”,但卻不止六個人,他們都有官職在身,算是兼職家教,除了上午要上朝或去辦公外,下午和休沐日都可以抽出一段時間來給太子上課。
可現在賀明隽不想學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隻想種地。
本來賀明隽隻是心皿來潮,因為太子地産頗豐,除了東宮這一千多畝地外,還有兩個莊子。
這個莊子,并不是一個居住的莊園,而是村莊,或許可以稱為小鎮,周圍的田産、山頭,都是太子的資産。
那麼多土地,而如今大多莊稼的産量,讓賀明隽覺得有些浪費土地資源,他就有了想法子讓一些莊稼增産的念頭。
而賀明隽的性格,不說“幹一行精一行”吧,至少達到的水平要讓自己滿意。
當他開始為之付出行動時,就說明他不會淺嘗辄止。
就算賀明隽還想當學生,他也隻為自己安排了三門課程練毛筆字是活動課,種地是主修,中醫是輔修。
别的,他暫時沒興趣。
而且他的身體也不允許他學太多。
隻不過,“六傅”是嘉樂帝安排的,賀明隽又才要了個人,實在不好将老師都辭退。
得了太子這樣的身份,自然是有利有弊,他總不能隻享受好處。
賀明隽暫時将下午的時間空下來。
但他預計這樣的日子頂多維持一個月。
第二日下午,賀明隽先是接見了客人。
得知他回了東宮,較近的親戚家都派了人問候。
這并沒有耽誤賀明隽太多時間,大家都有分寸,略表示一下對太子關心就告退了。
然後,賀明隽就乘着小轎,帶着丫鬟、書童、侍衛數人上學去了。
今日上課的老師是林中書令,也就是俗稱的宰相。
林中書令一看太子這陣仗,以及太子座位上的軟墊、手爐等,心中已經有了一絲不悅。
别人是寒窗苦讀,太子這是享福來了
更讓林中書令怒不可遏的是,太子竟然在他的課上睡着了
賀明隽并非是故意睡覺的,但他也沒有太克制自己的困意。
這個世界賀明隽的作息一直不規律,加上東宮的溫度和濕度都與他比較習慣的莊子上不同前天他能睡着多半是因為坐馬車太累了還有些發熱,他昨晚遲遲睡不着,幹脆就梳理起現代所掌握的農業知識。
直到天快亮時他才睡着。
他是睡到自然醒的,可那也才休息了不到兩個時辰。
若是原本身強體壯的賀明隽,這點時間肯定是足夠的。
但現在麼
古代的老師講課抑揚頓挫,拗口的古文加上賀明隽絲毫不感興趣的内容,就更加助眠了。
賀明隽被叫醒後,就帶着歉意地認錯。
林中書令還是生氣,但見太子态度端正,臉色緩和了幾分,準備說些什麼,卻見太子揉着手腕開了口
“我身子不适,太傅的授課還是改日吧。”
林中書令
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須叫家長
然而,太子的家長是皇上
林中書令請不動皇上,隻好去皇上面前告狀。
嘉樂帝聽了,竟是驚訝超過憤怒,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問“太子在愛卿授課時睡着了”
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後,嘉樂帝喃喃道“太子竟然做到了朕當年不敢做的事”
林中書令當年也教過嘉樂帝。
聽到這話的林中書令差點氣了個倒仰,他的嘴唇和花白胡子一起顫抖着,齒間擠出兩個字“陛下”
嘉樂帝神色一凜糟糕,把心裡話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