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一大早醒來,就得知陸金角已死,心裡很是不安。
倒是今天不用上山去放羊了,身上還有昨晚從黃長工那裡得來的舊衣服穿,馮遠的心裡好受多了。
小荷回到馮家向馮書玉複命,說陸金角的父母已經把自己送去的五兩銀子收下了。馮書玉夫婦早就料定是這樣的結果了,都沒有說話。昨晚有奇怪的聲音在後門裡響起來了,讓馮書玉的心裡十分的不安,他對小荷說道:“你去和馮遠說說,讓他今晚到後院去守着,昨晚我聽到後院的門外有不好聽的聲音。”
小荷點了點頭,立即把馮書玉的話帶給了馮遠。
守前門是守,守後門也是守,馮遠沒有多說,把大門外的木床搬到了馮家的後門邊,放好,用行動說明了自己的服從便不再有話。
小荷走後,馮書玉夫婦吃了一些丫頭送來的東西,睡意便上來了。
馮書玉和陸金菱都是愛睡懶覺的人,昨夜一夜無眠,現在天亮了,兩人吃了一些東西,睡意立即就上來了,兩人便雙雙脫了外套上床睡覺。
人是睡下了,被子蓋的好好的,但亮光從門窗裡照進來,兩人怎麼也睡不着,無奈之下,兩人隻好又爬了起來,一個去關窗,把窗簾拉上,另一個去關門,把門簾放了下來。
房間裡總算是暗淡下來了,兩人又回到床上睡下。
剛開始兩人倒也睡得很好,馮書玉快要睡着時,動了一下身體,雙腳動了一下,移了一個位子,立即碰到了一對冰涼的雙腳,嘴裡不悅的對陸金菱說道:“你怎麼搞的?兩隻腳怎麼這麼冰冷?”
馮書玉的話剛落下,陸金菱的雙腳也觸碰到馮書玉的雙腳了,同樣是一片冰冷,心裡好一陣氣惱,兩眼沒好氣的瞪了馮書玉一下,嘴裡生氣的說道:“你胡說怎麼呢?明明是你的雙腳冰冷……”
陸金菱說到這裡時,忽然想到了怎麼,後面的話說不出來了,看到陸金菱臉上的驚恐,馮書玉也想到了一些事,臉上也同樣驚恐不安起來。他雙手從被子裡伸了出來,戰戰兢兢的把身上的被子拉開……
這一拉被子,不但陸金菱驚得發出尖聲大叫,就連馮書玉也驚得從床上連滾帶爬的掉到了地上。
夫婦兩人寬大的木床上,仰躺着一個脖子上沒有頭的女子,女子的右腋下,抱着一個頭發篷亂的頭,兩隻眼睛呆呆的向上看,嘴巴在不停的動着,像是在說着怎麼,卻沒有聲音。不是黃秀兒還有誰?黃秀兒的臉上沒有半點衣物,全身的皮膚灰白,像白紙又像做孝衣用的白布,雙腳上沒有穿鞋,兩隻赤腳不停的動來動去,她睡在馮書玉和陸金菱兩人的中間,剛才馮書玉和陸金菱都碰對一雙冰冷的腳,不用說一定是她黃秀兒的腳了。
陸金菱人差點暈在床上,她睡在床的靠裡邊,緊貼着牆壁,沒像馮書玉那樣輕易的就能從床上滾落下來,她不敢從無頭女子黃秀兒的身上跨過,人哆哆嗦嗦的爬到床尾,想從床尾跳下床來,腳尖勾到了床尾的橫攔上,人從床上跌落下來,不但額頭上跌出了一個大皿泡,歪歪的大嘴裡還啃了一嘴的泥巴。陸金菱哪裡還顧得上這些?人從地上爬了起來,連滾帶爬的逃向門口,剛好馮書玉已經哆嗦着把門口打開了,兩人便從門口逃了出去,一邊逃嘴裡還一邊顫聲的叫人。
馮家三天裡連續死了三個人,還死得非常的詭異,在馮家做長工的人,越想越害怕,紛紛從馮家逃命跑掉了,小荷心裡着急,就來見馮書玉說這事,沒想到她人還沒有來到馮書玉的房間,就聽到了馮書玉的叫喊聲,心裡大驚,人立即就向馮書玉的房間快步跑去。
跑到馮書玉的房間門口,看到馮書玉和陸金菱夫婦兩倒在房間外面的地上,身上滾了一身的黃泥,小荷連忙把站立不穩的馮書玉夫婦兩人從地上拉了起來,嘴裡問兩人出了怎麼事。
“黃秀兒,黃秀兒,黃秀兒在房間裡……”馮書玉嘴裡哆嗦了半天,連說了三個黃秀兒之後才把要說的話說了出來,陸金菱嘴張了好幾下,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荷大驚,立即邁開了雙腳,向馮書玉的房間裡跑去。
馮書玉的房間裡放着門簾和窗簾,門雖然是半開着的,窗卻關得很好,屋裡光線昏暗,空無一人。床上的被子,掉到了地上,馮書玉的枕頭,還在屋子的正中間,枕頭上沾了不少的灰塵。
小荷把房間的窗簾挂起,又把窗子打開,屋裡變明亮了,她仔細的查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不對的地方。把地上的被子和枕頭收拾好,出來對馮書玉夫婦說屋裡一個人也沒有。
“是黃秀兒的鬼魂,我剛才看得很清楚,是黃秀兒鬼魂,就睡在床上,睡在我和老爺之間,她的雙腳很冷很冷,和冰塊一樣……”小荷來了,還進入了房間裡去了,陸金菱的心裡鎮靜了一些,終于把一句完整的話說了出來。
小荷卻說房間她看過了,沒有人。陸金菱不相信,她和馮書玉說怎麼也不願意回到房間裡去了,讓小荷扶着,來到客廳坐下。
兩個年輕的丫頭端上了兩杯茶,夫妻兩人各喝了兩口,心緒這才平靜了下來,又讓兩個丫頭到房間裡拿來了兩件衣服換上,時間也就不知不覺間到了中午。
剛剛在房間裡的驚悚一幕,很是吓人,陸金菱和馮書玉兩人中午一粒米也吃不下,各喝了半碗湯就把飯菜撤走了。
“你去哪裡?”看到小荷想離開,陸金菱急了,嘴裡立即就問道。
“家裡還有一大堆事情呢,我得去安排人做好。”小荷說。
陸金菱立即搖頭:“你哪裡也不要去,就在這客廳裡坐着。”
小荷無奈,隻得留在客廳裡沒走,心裡想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便把兩個做雜活的丫頭小凡和小紅叫到客廳,吩咐她們不要離開,馮書玉夫婦這才讓小荷離開。
天天在山上放羊,馮遠這幾年很少在馮家的院子裡走動,今天忽然不用放羊了,馮書玉還忽然忘記了他,沒給他安排事情做,馮遠在馮家裡無聊的走來走去時,竟然感覺到時間有些難以打發,時近中午,他剛在自己的茅草屋裡坐着發呆時,小荷端着一個托盤走進來了。
“二爺,吃午飯吧,時間不早了。”小荷一邊把托盤裡的好吃東西擺到了小木桌上一邊說。
看着小荷端來的有米飯有肉甚至還有湯,馮遠愣了一下之後對小荷說:“你端這麼好的東西來給我吃,讓我哥知道了你我都要受苦啊!”
小荷說馮書玉和陸金菱正在客廳裡,還把剛才發生的事和馮遠說了一遍。
“雖然是這樣,但我哥并沒有說給我吃好吃的,你趁着他不注意把這些東西送來給我吃,我很感謝你。但這事遲早會惹上麻煩的,今天就算了,端來的東西我吃了,以後我們還是老樣子才安全,馮羽現在還小,我還不想離開馮家,更不想家裡有事發生。”馮遠說。
小荷記下了,她點了點頭,感覺自己做的那個夢沒有錯,馮遠的确比馮書玉有膽識,不但聽說到黃秀兒的鬼魂時沒有半點慌亂,頭腦還十分的清晰。
“二爺,我們馮家三天連死了三條人命,大家都說這是個不好的兆頭,家裡的長工走的走逃的逃。你說這事該怎麼辦呢?眼看就要撒秧種田了,家裡沒有長工,那可不是好兆頭啊……”小荷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馮遠卻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笑了笑之後對小荷說:“馮家的存糧,五年都吃不完,你盡管放心,馮家就算是三年沒有人種地也不是大事。”
小荷正想再說話時,丫頭小凡來了。
“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陪在老爺的身邊不要走開麼?”小凡和小紅,和小荷同住在一個房間裡,以前還有個黃秀兒,現在黃秀兒死了,小荷的房間裡就住着小荷和小凡、小紅三人。剛才小荷和小凡、小紅說過了,要小凡和小紅伺候在馮書玉和陸金菱夫婦兩人的身邊,不要離開客廳。
小凡對小荷說:“大老爺和大奶奶說了,讓你馬上到池龍鎮上去找個法師來驅鬼,現在就去,快去快回。”
傳完話,小紅又走了,顯然是要回到客廳裡去和小紅一起陪着馮書玉夫婦去了。
看着小凡離去的背影,馮遠的心裡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請法師驅鬼?真是可笑,裡沒有鬼,這世界上哪裡來的鬼?”
小荷聽了馮遠的話,知道馮遠心裡和馮書玉的疙瘩不是自己所能解開的,也不說話,看到馮遠已經吃飽。便把小木桌上的餐器收好,匆匆的出門去了。
來到池龍鎮,小荷直接向鎮頭的一處人家走去。
這是一個小院子,有兩棟茅草屋,茅草屋的前面,還種着五棵大榕樹,大榕樹的枝葉非常茂密,小荷人從大榕樹下走過時,感覺周圍有些昏暗,身後好像還有人跟着自己。她猛的一回頭,恍惚間隐隐約約的看到了兩個漂亮的女子閃了一下就不見了。
小荷的心兒咚咚的亂跳了起來。
身後的兩個女子雖然一閃就不見了,但小荷看到了那兩個女子的樣子,知道她們就是小琪和黃秀兒。
自從鄰家方員外方宗旺家的丫頭小琪死了之後,小荷天天都聽到馮家的人說自己看到了小琪的鬼魂,小荷不信。這次,她不但看到了小琪,還看到了馮家丫頭黃秀兒,黃秀兒的身上還是光溜溜的,沒有穿衣服,小荷沒看到她的臉,隻是看了那女子的身子感覺到她是黃秀兒。
小荷在大榕樹下足足停留了半柱香的時間,沒有再看到小琪和黃秀兒,這才走進了茅草屋中去。看到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正坐在茅草屋裡的小竹桌前看書,便笑着打招呼:“錢大仙,在看書呢?”
中年男子一擡頭,看到來的是小荷,歪斜的嘴巴立即就笑了,嘴上的鷹勾鼻一動一動的抖動着說道:“是馮大管家?真是貴客呀!”
小荷心裡想說自己現在還不是馮家的管家,也不是怎麼貴客,但一想到馮書玉在家裡一定等得很着急了,便對錢大仙說:“這幾天馮家不太平,三天就損失了三條人命,我家老爺要我到鎮上來請法師,我想到了大仙你。”
錢大仙嘿嘿一笑,他看出了小荷心裡的着急,嘴裡對小荷說道:“你來找我,算你找對人了。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我錢大仙是全鎮法術最好的大仙,收銀子收銀子自然不能少,一分錢一分貨嘛!”
“大仙盡管放心,馮家家大業大,你的那一份銀子,少不了你的。”小荷說着,心裡焦急,感覺這姓錢的不地道,每次請他到馮家做法事,他總是獅子大開口的拿銀子,好在大家都說他是全池龍鎮本領最大的大仙,小荷也不好把怪他的話說出口來,隻能裝着孫子說好話,
“你們馮家,這次可是遇上了硬角色了,事情非同一般,要做一天一夜的法事才行。”錢大仙說着,向小荷伸出了兩根手指頭:“沒有這個數,這場法事做不下來。”
“二兩銀子?”小荷感覺這錢大仙的獅子口開得未免也太大了一些,有心想要去别處請别的仙家,卻又想不出這池龍鎮上的仙家誰比眼前的這個錢大仙好。請到不好的,又怕到時馮書玉不高興,隻好忍着錢大仙的貪婪,臉上陪着笑臉說道:“沒事,二兩就二兩,錢大仙快收拾東西上馮家去吧。”
二兩銀子不夠錢家娶一個兒媳婦也差不多了吧?小荷的心裡這樣想着,嘴裡沒有說話。
看到小荷答應了自己的要求。錢大仙高興的對着茅草屋叫起了兒子:“九仙,出來收拾東西幹活去。”
九仙是錢大仙的小兒子,本名錢二狗子,錢大仙說他是九天淩雲将軍下凡,于是給他起了個法号叫九仙,每次出去做法事都帶在身邊。
一個雛嫩的聲音響了起來,聲音過去之後,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從裡屋探出了一個腦袋,光頭上隻留着一個小黑蓋子,紮着沖天小辮子,倒也可愛。他就是錢大仙的小兒子錢九仙,和錢大仙一起到馮家做過很多次法事了,小荷當然認得。
錢九仙的身後跟着一個獨眼矮瘦婦人,滿臉的黑麻子,有點像是臉上粘滿黑芝麻,小荷認得這個婦人就是錢大仙的妻子。以前有人問過錢大仙,說大仙你這麼有本事,不娶天上仙女也就罷了,為何要娶這樣的麻臉獨眼婦人。錢大仙說,說他的妻子就是天上的仙女,從天上來下凡的,她要考驗錢大仙對上天是不是真的有敬愛之心,所以才故意變出一個醜模樣來和錢大仙做夫妻。錢大仙還說自己的老婆無論有多麼醜,都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不可以用相貌來衡量,他錢大仙對上天有敬愛之心,會和妻子終生相伴。
醜婦人看到小荷時,點了一下頭,臉上還笑了一下,小荷感覺她那笑比别人哭還難看很多很多。
錢九仙一看到小荷,立即知道新的雇主就是馮家,心裡高興,嘴裡腔調奇奇怪怪的唱了起來:“馮家就是好,有錢,雞腿大大的,像棵樹,肉塊大大的,像門闆,各路神仙開心受用之後就輪到我錢九仙受用。”
聽了兒子的話,錢大仙隻是笑。
小荷聽出錢九仙那腔調兒是做法事時唱的詞兒。
錢大仙每次到馮家做法事,小荷都在一邊伺候着,這些詞兒,小荷聽過無數次了。所以也不感到奇怪。
每次做法事,祭品擺好之後,錢大仙就開始喊天上和地下的神仙名字,聽說過沒聽說過的神仙名字,一喊大半天。等到終于把所有的神仙名字喊完了,就“再派功曹,再勞土地”再次上天入地去請神仙,好不容易再一次把神仙的名字全都叫喊了一遍之後,還要“三派功曹,三勞土地”,第三次上天入地去把神仙請來。等到第三次把天上地下的神仙名字都喊完之後,錢大仙便開始洋洋得意的點出自己的祭品:這雞雖然不大,但它是天上的鳳凰,雞腿大大的,像棵樹。這豬雖然不肥,但它是天上的福神,肉塊大大的,像門闆。祭品裡有韭菜,錢大仙就說:韭菜是仙草,長得比人高;有青菜就說青菜最吉祥,葉子大過傘等等之類的話,反正就是把祭品大吹大擂的點上一次名,點完之後就哀求神仙說,多多少少,開心受用。每到這個時候,若是祭品好,錢九仙心裡就高興,在一邊接嘴說:各位神仙受用完了我再受用。意思就是說你們這些當神仙的把這些祭品的氣味都聞過一遍之後,這些祭品就歸我吃掉。
有時候錢大仙還會說,兒子受用我也受用。意思就是說那些祭品拿回去之後我也要吃。
說完這些錢大仙便第二次請神仙吃祭品,錢九仙再說你們吃完了到我吃。錢大仙同樣說兒子吃我也吃。接着第三次請神仙吃祭品,話語仍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