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我?”景雖錯愕,跟着心頭一喜,略有些期待,“夢到我什麼了?”
“以前的事……”衛茗目光渙散地看着他,又好似僅僅是在看他身後的窗戶,一偏頭,眼淚珠子就順着眼角滾了下來,“很傷心的事……”
即便與林皇後相交不長,但她卻是衛茗這輩子第一個親眼送走的人,當時的感受真如同死了長輩那般心痛。整個明月宮,她反倒成了哭得最傷心的那個,到後來甚至需要景雖來安慰她,鼓勵她。
或許是杜茶薇的死,觸發了那日林皇後過世的回憶。如今想來,這兩位女子,愛的都是同一個男人,卻都沒有得到應有的幸福。
景雖誤以為她夢到他令她手指受傷的往事,手忙腳亂替她擦淚,不住地安撫:“沒事了,都過去了……不會再傷害你了。”
“啊?”衛茗睜大眼,淚珠子挂在框裡打轉,死活沒再落下,“我剛剛隻是夢到了皇後娘娘的事。”
“我母親……?”景雖詫異,回想起衛茗與林皇後唯一那次近距離接觸,不由得好奇道:“說起來,那時候我母親與你單獨相處時,可曾對你說過什麼?”
衛茗遠目,顯然是還沒睡醒,“皇後娘娘讓我……泡茶給她喝。”
“她讓你泡茶給她?”景雖皺眉,幾乎立時便質疑:“可母親她……并不喜愛喝茶。”他當時進去時的确見茶幾上有新沏好的茶,雖詫異,但後來被母親逝世的事一沖也就忘了。
“诶?”衛茗睜大眼錯愕,“可娘娘當時态度很堅決,我勸她對身體不好時她依舊……”她猛地一頓,腦子裡忽然閃過林皇後最後對她說的一句話――“等你明白我的用意時,時機便成熟了。”
“怎麼了?”景雖見她臉色微變,以為她誤會了什麼,趕緊解釋:“我沒有不相信你的意思,你繼續說。”
“娘娘說說,這杯茶,是我遲早要奉的。”衛茗滿臉的疑惑,“她說她隻是将這個時間提前了,好過我日後對着牌位獻茶。”末了歪着腦袋不解:“為何皇後娘娘笃定有一天我會對她老人家奉茶?難道因為我當時司職司飲司?可就算我坐上了司飲,也輪不到我替皇後娘娘沏茶的說……”是了,皇後娘娘誤算了一點――衛茗進宮前,收養她的杜茶薇并未婚嫁,進宮時尚且十二歲,而後宮多年都沒有出嫁的公主,更沒有太後娘娘需要各宮妃子每日請安,所謂的兒媳跟公婆敬茶這一幕,她自然是見不到也不知道了。
“母親那樣做,自然有她的寓意。”否則也不會臨終前把心愛的兒子和貼身的侍女從身邊支開,就為了喝這杯茶。
衛茗燒得暈乎乎的,跟着點點頭,不再深入想下去。
兩人雙雙陷入沉思。
衛茗雙眼無神地望着床帳頂,杜茶薇臨終時的囑托和林皇後的音容笑貌不停在眼前閃現,最終攪成一團模模糊糊的迷霧,她偏頭閉上眼,知道自己一直這般沉浸在姨的過世中,消沉逃避實在不是長久之計,終于還是鼓起了勇氣問道:“姨……下葬了麼?”她潛意識還是清楚,自己應該睡了很多天了。
“嗯。”景雖見她意志消沉,随手托起剛熱好的湯藥,“要喝點藥繼續睡麼?”
“不了。”衛茗皺眉搖搖頭,“我睡了多少天了?”
“今天是九月十三,你自己算算吧。”
“哦……原來已經這麼久了。不行,我得起……”衛茗翻身試圖撐起來,哪知剛剛一起身便覺天旋地轉,又一頭栽了下去。
景雖眼明手快地托住她的頭,及時避免了她的小腦袋與床柱來次親密接觸。
也不知是用不上力還是想任性撒嬌一次,衛茗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臂彎中,側臉蹭了蹭,竟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景雖覺察到她這個小動作,暖意仿佛從她蹭的地方漫到全身。
這一刻,陽光從窗外透進來,兩人都不做聲,甯靜美好。
直到……
一股子寒意從背脊竄上,景雖下意識回頭,隻見衛芒緊繃着臉處在門口,目不轉睛瞪着他手臂的位置。
“……”景雖面不改色将頭别回來,垂眸看着懷中的衛茗,表示方才那一瞬所見都是錯覺。
被他華麗麗無視掉的衛芒抽了抽眉頭,握拳想進去,卻終究沒有打擾二人。
姨的死,卻姐姐衛茗的打擊十分大,乃至于她燒得糊裡糊塗這幾日都在夢魇,精神一直緊繃,掙紮着,他一點忙也幫不上。
他沒有錯過自家姐姐靠在那個男子手臂上時的舒然安心,無論如何,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男子能讓姐姐減輕心裡面的痛苦。
而這,正是他想做而無法完成的,所以他便暫時忍受一下此人對姐姐動手動腳的行為。
轉身出門,男子在面對他娘親杜氏質問時的表情卻曆曆在目。
――“我不想我的女兒步家妹的後塵,您明白麼?”杜氏在說這句話時,表情已經十分決然,仿佛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然而,那位傳說中的皇位繼承人卻絲毫沒有拿出自己的身份壓迫,而是如同普通男子一般,放低了語調,語氣中的堅定卻沒有減少半分:“可我不是那個人。所以衛茗也不會是第二個杜茶薇。”
“很多事,我父親當年無法辦到,但我不同,我既沒有娶妻,又無婚約。你為何就不肯給我一個機會,相信我能夠給小茶一個未來?”
同樣身為男子,衛芒也被他的誠懇與堅決觸動,既欣慰姐姐能遇到這樣一位男子,卻又擔憂日後姐姐那如履薄冰的生活。
而另一頭,衛茗并不知她昏睡這幾日所發生的事,迷糊着喃喃道:“十三了……再過兩日就是滿月節了。”
“那是什麼?”此地離京太遠,風俗民情他一概不知。
“一個節日……小情侶過的。”衛茗聲音越說越小,幾不可聞,臉紅了一片,與風寒的紅暈融成一片。
景雖見她将頭埋進他的手臂内,覺察到她語氣中的羞澀,來了興趣:“說說看。”
太子殿下“不恥下問”,衛茗表示不敢不答,隻好如數坦白:“滿月節在每年的九月十五,月圓之際。興于淇州沿海一帶,據說最早是從淇州的蘇娜鎮發起的……相傳很久以前,蘇娜鎮上,有一位小姐和書生很是相愛,後來書生進京趕考,兩人在星河邊分别,臨走那天是個滿月夜,小姐将自己的圓形玉佩碎成兩半,一半交給書生,令他取得功名後便回來娶她。書生上京後,取得了功名,衣錦還鄉,小姐聽說後,日日夜夜在星河邊上守候情郎歸來。但卻永遠也沒有等到。據說那書生在渡河回家的途中,被水底的龍女看上,以美色和媚術誘惑他交出了玉佩,交出了自己的心和回憶……隻可憐那小姐一直在星河邊上守候,直至老死。”
“有龍女?”景雖皺眉,不以為然搖搖頭:“那肯定就是人們編造的故事。”太子殿下在這方面,一直很現實。
“呃……”如果太子殿下這樣的人多一點,滿月節做生意的小販們也别想糊口了吧?
景雖意識到自己一句話冷場了,于是又提起興趣問道:“你繼續說,故事歸故事,隻能成為節日的背景,風俗卻是人們自己約定俗成的。”
“嗯,後人們為了紀念這癡情女子,便在星河的港口放上了她美麗的石像。從此,蘇娜鎮的滿月節有了一項蠻出名的習俗,叫做‘破鏡重圓’。姑娘在這一岸買半塊畫着女子圖案的石塊,而她的情郎需要坐着船去到對岸買半塊畫着男子圖案的石塊,二人重聚後,在那癡情小姐的石像下将兩個半塊合在一起,證明他們愛的存在,從此就會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原來如此,”景雖點點頭,“你一提細節,我倒是想起了我在前朝任憑大人所編著的江南風俗典籍上讀到過有關‘滿月節’的事。隻不過任憑大人筆下的滿月節并不如你說的那樣美好,反而充斥着商家的運作,失了故事本身的單純美好。”
衛茗吐了吐舌頭,“年輕小姑娘才不管那麼多呢。能有個契機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創造美好的回憶……”說着,她眼底流溢出一絲羨慕來。
景雖被她此時的小女兒情态晃着了眼,腦子一片空白,趕緊挪開眼,沒話找話接道:“說得好像你還是年輕的小姑娘一樣……”
這孩子還真不會說話有沒有!衛茗捂心,怨念:“奴婢比起殿下您,自然是十分的人老珠黃了!”說完一扭頭,自顧自挪到枕頭上,堅定地背對他。
“……”呃,說錯話了。景雖擡着一隻手臂僵在空中,舉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後搭在了衛茗的背上,輕輕推了推她,别扭道:“你如果想去,我陪你。”
“不用了,奴婢人老珠黃,不應該跟年輕小姑娘去湊熱鬧!”這邊這隻明顯被景雖那句話給打擊到了,絲毫不為所動。
“……”景雖抽了抽嘴角,難得碰上她這般不講理取鬧的時候,偏偏是自己惹出來的麻煩,隻好順毛:“你不老,你很年輕。”
“奴婢不敢忘記,奴婢比殿下年長兩歲。”衛茗冷哼。
“那又怎樣?”景雖咬牙,躬身張開雙臂,“就算你比我長十歲,我也有足夠的力量抱起你!”說着,當真将衛茗橫抱起來,然後大氣不喘不滿道:“你什麼時候才會意識到,我已經不是孩子而是可以保護你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