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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番外:殿下觀察記錄(全)

茗花有主 蘋果八月半 8191 2024-01-31 01:06

  定坤二年二月初二,天微雨。

  面前的少年,不……應該說是男孩,約莫七歲左右,繃着一張臉,緊抿着嫩唇,一瞬不轉地盯着關信。他的神情充滿質疑,下巴微微揚起,凝着股無形的傲氣,硬生生将關信來之前醞釀好的一腔開場白給堵回了肚子裡。

  “……”喂,好歹說點什麼啊!

  “……”許久過去,男孩依舊盯着他,一言不發,默默保持着距離,防備的眼神略略有些空洞。

  “……”呃……

  “出什麼事了麼?”遠遠走來的美婦人出聲打破了僵局。

  男孩聞聲轉過頭,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神色一暖,看着美婦答道:“應該是宮裡分配過來的小太監。”

  “……”原來您知道啊!

  聞言,關信猛地醒悟過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杵得直直的,跟未來的主子面對面僵持了許久,趕緊“撲騰”一聲跪倒,将堵回肚子裡的開場白一股腦地吐出來:“小的關信,見過大皇子殿下,皇後娘娘。從今往後,小的定當誓死效忠。”

  男孩……大皇子殿下百裡景雖不以為然地摸了摸鼻子,目光一斜望向他身後,低低哼了聲:“把人丢過來也不打聲招呼就走了,管事姑姑真是辦得一手好差事。”

  “罷了。”林皇後行至他身側,拍了拍他的肩,“人來了就好。管事姑姑若當真架勢來上報,倒要費神與她虛與委蛇了。”說着,她溫柔的目光一轉,看向他,頗是客氣地一笑:“你叫關信是吧?”

  “是、是。”林皇後對他絲毫沒有架子,倒讓他受寵若驚到有些惶恐,跟着舌頭也打了顫。

  “别緊張。”林皇後安撫道,“想來你入宮受訓了些時日,也已經知道這明月宮的處境了。你若想留下來,本宮與殿下十分歡迎。你若想投靠更有勢力的主子,本宮絕不攔着。明月宮從不勉強不想留下來的人。”最後半句,她微微加重了語氣,刹那間皇後娘娘該有的魄力撲面而來。

  他瞠目結舌看着她。

  第一面就将自己的短處暴露的主子,這天底下上哪兒找去?

  他不由得偷偷摸摸地四下瞥了瞥,這座屬于曆代皇後的宮殿到了林皇後這裡變得靜悄悄的,除了林皇後的聞香姑姑,再無其他宮人。來之前便知明月宮猶如冷宮,林皇後形同虛設,宮中有背後權傾朝野的葉家撐腰的葉貴妃掌權,誰也不敢向無權無勢無娘家的林皇後示好。

  而如今葉貴妃肚子裡懷有龍種,萬人巴結,人人皆說葉貴妃肚子那個會是未來的皇儲。原本就勢單力薄的大皇子殿下在這種時候處境更加的微妙起來。

  雖然他這七年本就不被重視,就連魏德妃之女景爰公主似乎也比這位殿下更受優待。

  林皇後将他們的現狀清楚告訴,想必也是為求日後一個安甯。

  彼時關信入宮尚淺,尚不知宮中險惡,隻道自己命定如此,注定要伺候誰。既然上天将他派到了這對母子面前,他便聽天由命,安下心來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然而,三天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空空如也的房間靜得可聞窗外鳥鳴聲,關信端着早膳目瞪口呆杵在屋子中間,愣了好一會兒,才扭轉脖子,僵硬地打量了一下房間四周。

  沒!人!

  等等,讓他冷靜片刻,梳理下思緒,仔細回憶方才發生了什麼……

  嗯,一切在他敲門之前還是很正常的。

  緊接着,他放下早膳,端着梳洗的臉盆進屋,穿戴整齊的殿下迎上來,睡眼惺忪接過他沾濕的毛巾……

  是了,直到這一步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

  但是,為什麼他也就走到門外往草叢裡倒了盆水,再端起門口早膳進屋時,大皇子殿下就消失了?!

  誰能告訴他他轉身倒水的瞬間發生了什麼?!

  關信頓時覺得,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謎題!這其中一定藏着他不理解的玄奧,等着他去解開!

  一念及此,一卷名為《殿下觀察記錄》的手劄便誕生了,筆者關信用隻有他才能讀懂的鬼畫符圖文在卷首書道:

  “此卷僅用以記錄殿下的點點滴滴,除了方便吾時刻跟上殿下之外,無别的用途。”——關信語。

  定坤七年六月十五,天大雨。

  雨下了一夜,雷鳴交加。

  這一夜并不太平。

  這兩年一直病病殃殃的皇後娘娘舊病複發,來勢洶洶。饒是一向少年老成的景雖殿下也慌了神,手忙腳亂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命吾去請太醫。

  然而,太醫局的太醫們卻不以為然一笑,似是已經習慣了皇後娘娘的“病重”,隻答了一句“待臣準備一下”,便讓吾在門外侯了一個時辰。

  夏夜的風微潮,吹得人心寒。等候時,吾不禁想起了臨走時殿下的惶恐不安。

  此時,明月宮的景雖殿下一定焦急地等待着他帶去最好的太醫,醫好皇後娘娘。

  但,事與願違。

  五年的宦官生涯,算是看清這宮中人心涼薄,權比命高。宮裡有葉貴妃暗中做鬼,誰也不敢對皇後娘娘示好。

  近兩年皇後娘娘身體愈發不好,頻繁病發總算讓安帝陛下重視起來,去到明月宮的次數亦多了起來。

  這是好事,卻也是壞事。

  宮中開始有了“林皇後裝病邀寵”的謠言,多少人恨不得她就這麼一口氣不上來,就這麼一命嗚呼。也因此,太醫們當着安帝陛下對皇後娘娘盡心盡責,暗着卻陽奉陰違,不太重視……準确來說,不太敢重視。

  吾不懂醫,卻也知曉皇後娘娘的病乃是日積月累下來的,需要調養便可康複。他們卻由着她越病越重,在安帝陛下面前誇大病情,造成無藥可醫的假象。

  這一次皇後娘娘病發吐皿,若沒有太醫及時診治……

  吾不敢想下去,卻也不敢想象自己空手而歸會迎來殿下怎樣絕望的表情。

  就在吾急得一籌莫展時,身後太醫局的門忽然開了。

  吾趕緊回過頭去——隻見一名看着将将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男子身着醫官使的服飾走出來,他很快注意到了吾,詫異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小的未請到人,不敢回去。”

  “他們沒派人嗎?”青年大驚,“你一個時辰前就來了!皇後娘娘那頭去人了麼?”

  吾喪氣地搖了搖頭。

  “太過分了。”青年低喃了句,擰了擰眉,像是下定了決心咬牙道:“太醫局規定皇後娘娘隻能由太醫瞧病,我官職不高或許不夠格,但我願前往一試,你是繼續等還是……”

  “大人請!”這麼大一顆救星砸下來,吾感動得熱淚盈眶,“請問大人如何稱呼?”

  “我姓羅,不是什麼大人。”

  後來,在這名羅生醫官的診治下,皇後娘娘緩了過來,保住了性命。也因此,這位羅生大人成了皇後娘娘的專屬醫官。

  是的,醫官,并非太醫。

  在宮中,隻有主子們才能得太醫診治,醫官使因官職不高,隻能替三品以下的女官瞧病。無形中,皇後娘娘的地位等同于三品以下的女官。

  就算是救了皇後娘娘一命,得娘娘欽點為其瞧病,太醫局也沒順應形勢升羅生的官職,隻說羅生越職行事,好在救了皇後一命,功過相抵,至于升太醫……沒門!

  但景雖殿下明顯松了口氣。對于殿下來說,或許羅生大人的存在,比其他的太醫更讓人放心。

  定坤六年七月初三,天多雲。

  寂寞了多年的明月宮,在五年前迎來了吾之後,終于在今日迎來了新的成員。

  新來的宮女段璇璇剛入宮不久。家中幾輩為後宮供奉水果。身為文宮女,一開始借着對花果的了解,一路升到正七品典苑,掌宮中園圃。卻因為笨手笨腳打碎了宮中最不能得罪的葉貴妃想要的花瓶,被革了職,“發配”到明月宮繼續搞破壞。

  不同于吾,段璇璇似乎對大皇子殿下的神隐并不感興趣,反而在羅生大人前來瞧病時一蹦三尺高,歡天喜地圍着羅生轉。

  另一頭,殿下在最近似乎也有了新的樂趣,消失得越發頻繁,越發不露聲色。每每回家時,那一張素來老成緊繃的臉竟也有了些冰雪消融的暖意。同時,他的身上也開始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一向穩重的殿下,開始日日在樹下蹦跶,拼命想要觸碰頂上的枝葉。

  一向挑食的殿下,主動夾起了青菜和排骨,比往日多吃了一倍的米飯。

  一向不喝茶的殿下,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許多茶葉渣滓,為羅生大人入藥引。

  一向穿着樸素,時常與宦官同色衣飾的殿下,研究起了發冠的戴法。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殿下,嘴角有了弧度,目光中多了期待地神采。

  吾想,殿下應當是找到了令自己歡喜的物事。

  定坤六年八月十四,天晴。

  這天午後,殿下破天荒地沒有外出。陽光正好,細細微微地灑下來,殿下微眯着臉低下頭,發絲垂落,擋住了他的側臉。吾端着水杯好奇地靠近,好奇地躬下腰,繞過他的發絲從他面前看過去,隻見右手執着一把小刻刀,眉頭緊鎖,專心緻志地刻着一截狗啃一般的木頭。

  一眼便望見了他手中的刻刀與那支狗啃過一般的木頭。“殿下這是在……雕刻?”吾抽了抽嘴角,不确定地詢問道。

  “嗯……”他甚是專心,連回應也是若有若無地應了聲。

  見此吾不敢出聲打擾,放緩呼吸,生怕發出聲響讓他失誤割傷了自己。

  殿下刻得很是小心,好似傾盡了自己所有心力,一點一點,在那隻木頭上雕琢着不成形的輪廓。

  “……”吾很是好奇他要刻的玩意兒,目光飄轉,不經意瞟到了他腳邊躺着的那幾隻比狗啃還難看的木頭。

  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殿下進步十分飛速。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刻好了一道紋路,長舒了口氣,擡起右手拂了拂額上的汗珠,另一手則擡高小木頭,放在陽光下翻了翻,認真地打量着,随即眼波一深,像是想到了什麼,嘴角浮起一絲舒心的笑意。

  一瞬間,吾愣住了。

  自吾進明月宮以來,這位少年老成的殿下鮮少露出笑意,或許跟生活的環境有關,他總是繃着臉,警惕着,不敢洩露自己一絲一毫的情緒。林皇後病重以來,他更是滿臉愁容,許久不曾松開眉頭。

  但這一笑,卻好似化開了這位殿下多年來的冷漠疏離感,初顯棱角的俊顔在這抹笑容的暈染下,脫掉了孩童的稚嫩,隐隐約約透出股少年的風華絕代來。

  吾不明白他笑從何來,那深邃的灰眸又是想到了什麼,但這刻,吾卻覺着,這隻木頭何其幸運,能得殿下如此疼愛和呵護。

  就在這時,景雖殿下猛地擡起了頭,偏過眸子看向身側的大樹,諾諾問道:“關信,我最近……可有高一點點?”

  “……”吾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樹幹上刻着深淺不一的幾條劃痕,參差不齊卻幾乎都在同一高度上。

  吾瞬間明白了他最近的反常,聽着他略帶期待的問話,“沒有”二字卡在了喉間沒能吐出來,“殿下會長高的。”吾隻能安慰他。

  他沒有說什麼,垂下了頭,繼續手上的雕刻。吾卻分明能感受到他的失落。

  “關信,”過了好一會兒,他放下木頭,擡起頭看向吾,“我渴了。”

  吾猛的回神,趕緊遞上水杯:“早就為您備好了。”

  “嗯……”他好似想說什麼,卻又打住。

  “……?”吾等了片刻,見他遲疑着沒有接過,猜到道:“水涼了,要不小的再去燒一壺?”說着吾放下杯子,屁颠屁颠去燒水。

  哪知沒走幾步,便聽殿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放……放幾片茶葉。”

  “诶?!”吾猛地止步,錯愕地回頭:“殿下您說什麼來着?”茶葉?!殿下要喝茶?!

  勿怪吾如此驚詫,自五年前踏進這明月宮開始,吾便知曉這宮裡的一大一小兩位主是不喝茶的。尤其是景雖殿下,對茶葉的味道甚至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

  “我……”估摸着殿下自個兒也覺得不可思議,眼神瞥向一側,語氣很是不想承認一般,低聲道:“我想喝茶。”

  “呃!”吾趕緊奔到他面前,大驚失措望着他,“殿下您怎麼了?您别吓小的。”

  “我隻是想喝茶而已。”景雖殿下斜了吾一眼。

  “是、是!”對于如此坦誠道出“想做什麼”的殿下,吾驚吓之餘舌頭打了結,“小、小的這就去司飲司取茶!”

  “唔。”殿下若有若無應了聲,又重新坐下來,繼續他的雕刻大業。

  待吾跑完腿回來,殿下的腳邊又多了幾隻狗啃木頭,手上正刻的那隻輪廓亂七八糟,依舊不可辨别是什麼。

  “殿下,茶。”吾顫顫巍巍将茶遞上去,斜眼再從另外一個角度偷瞟那隻木頭。

  還是看不出是什麼。

  殿下并無雕刻的“前科”,也不知吹了什麼風心皿來潮雕起了小玩意。

  他放下木頭,擡起頭來,眉間較之之前多了分疲憊,少了分自信。他接過茶,以碗蓋撥開茶葉,聞了聞,皺起了眉頭。

  “……?”吾靜靜看着他不敢做聲。

  他沒有說什麼,而是小小抿了口,搖搖頭,嫌惡道:“好難喝。”

  吾抽了抽嘴角,“茶葉難喝之事,殿下不一向都知道麼……”還以為他忽然換口味了,敢情還是一時心皿來潮。

  “不,”卻見他搖搖頭,“茶不難喝,你泡得難喝。”

  “呃……”吾感覺自己的心碎成了渣渣,“小的無能。”末了又想起什麼,腦子裡仿佛滑過一束靈光:“殿下在哪裡喝到了好喝的茶?趕明兒小的便去跟那位師父學。”

  “她……”他隻吐了這麼一個字,便重新低下頭雕刻,不再做聲。

  “……?”他?

  隻得了這麼一條線索,卻讓吾無比興奮,仿佛解開了這幾日殿下好心情的謎題。

  他這幾日定是遇到了誰,那人泡茶極好,還會雕小人,殿下一時孩童心起,天天湊到人家那兒去玩。

  至于此人是誰……

  吾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

  定坤六年十月十七,陰。

  一大早,吾便目不轉睛地盯着殿下寝房大門,說什麼也要跟着他一探究竟。

  殿下一如既往地起床,洗漱,吃早點,期間隻說了一句話:“關信,盯得太明顯了。”

  “殿下權當小的是空氣便好。”主子跟久了,他的脾性摸了個七八,臉皮也就厚了,“小的隻是在挑戰自我,生怕自己回個頭都能把您弄丢。”

  殿下隻低低哼了聲,再沒說話。

  吾卻知道他大概想說什麼——即便不回頭,他也能從吾眼皮子低下消失。

  跟随他五年,吾愈發覺得,殿下他雖然鮮少直視着什麼人,但他那沉斂的目光定是在無時無刻地觀察着身邊的人和事。直視引人注意,若隻是餘光,便能在吾等不知不覺中留意到身邊每個人的動作喜好和視線習慣。

  可即便知曉這個理,習慣難改,他便能輕松猜到吾下一刻的視線走向,很容易便在吾沒留意時離開。

  所以說,還是要目不轉……睛……盯……盯個頭啊!人呢?!

  說好的追蹤大計呢!說好的一探究竟呢!

  吾甚是懊惱,在房間裡轉了兩圈,想起他吃飯時兜了兜自己的袖口,猛地醒悟,連忙奔向書桌,果然不見了小木人偶。

  這些日子殿下雕刻技藝進步神速,刻毀了數不清的木頭,總算讓吾窺出個輪廓——那是一位少女模樣的人偶。就雕工而言,這隻木頭算不上精緻,勝在用心。刻敗了幾百隻木頭,熟能生巧,想來少女的模樣早已刻入殿下的心中,哪怕外形不圓潤,但少女的巧笑嫣然卻在他的刻刀下淋漓盡緻地展露了出來。

  吾在宮裡這麼多年,自認識人無數,不知是否殿下刻得不像,吾竟沒有見過這位少女木偶背後的本尊。

  殿下今日,是帶着小木偶去見她的本尊了嗎?

  就在吾瞎猜時,皇後娘娘的房内忽然傳來了杯碗破碎的聲音。吾心頭“咯噔”一聲響,急忙趕過去時,隻見聞香姑姑匆匆忙忙跑出來,慘白着臉朝吾大呼:“快去請羅生大人!”

  吾知道是皇後娘娘不好了,一邊使喚段璇璇去尋回景雖殿下一邊朝太醫局奔去。

  待吾将羅生大人請來時,明月宮亂成一團,此時還不見景雖殿下的蹤影,一向穩重的聞香姑姑也慌了,吩咐吾去尋。

  哪知吾正要去尋人,便撞見殿下拉着一名小宮女,氣喘籲籲地奔到吾門前。

  吾感動地像是見了活神仙,連滾帶爬撲倒他腳下,“我的殿下喂,您可總算回來了!聞香姑姑差點就扒了咱的皮!”

  “母親如何?”殿下神色凝重地喘着氣,死死拽着小宮女的手。

  吾搖了搖頭,瞟了眼他身後面生的小宮女,看到了她粉紅色的腰帶。

  正八品,四十八掌中的某一位。

  吾來不及細瞧她的臉,便見殿下急急忙忙地将她拉進皇後娘娘的寝殿中。

  隻一眼,讓吾覺着,這名小宮女的臉,與小木人偶神似。

  随後,殿下與聞香姑姑雙雙走了出來,留小宮女一人與皇後娘娘相處。

  不知皇後與小宮女說了些什麼,亦不知小宮女此時出現在這裡算是什麼身份,聞香姑姑的臉色至始至終都不太好。

  皇後娘娘過世時,小宮女哭得梨花帶雨,卻不像是在作假。

  在那之後,大皇子殿下成了太子殿下,入住東宮時,小宮女衛茗伴在了他的身側,以令侍的身份。

  衛茗在東宮的日子并沒有待多長,小木偶從頭到尾沒有再露面。

  當日殿下回宮時,袖中的小木人偶便不知去向。吾心知場合不宜多問,而後因為皇後娘娘去世之事,吾亦再沒能問出口。以至于那隻小木偶在很多年後“出土”再次出現在吾面前時,吾竟然有隔世之感。

  定坤七年正月二十五,天大雪。

  一切的一切,要從皇帝陛下喝了一杯茶開始。

  因段璇璇最近被聞香姑姑頻頻調去跑腿,端茶倒水的活兒落到了吾的肩上。又因殿下曾說過吾泡的茶難喝,自衛茗姑娘來了之後,泡茶的光榮任務便由她全權接手。

  即便是吾這個不會品茶的人,光是聞到那不同尋常的茶香,也知道,她泡的茶很好喝。

  然而,就算再好喝,皇帝陛下的反應也忒大了些。

  在被詢問此茶經誰之手時,殿下沒有告知實情,而是将吾拉了出來,當了擋箭牌。

  吾不知他為何不告訴陛下衛姑娘的手藝,陛下顯然很喜歡這種泡茶的方式,若是陛下能賞識東宮的人,對殿下也是一種幫助。

  緊接着,聞香姑姑與殿下在房内談了一個時辰,内容未知,但結果卻是——

  “你不能留在這裡,我……不想你留在這裡。”少年冷漠地背對着雪地裡哭得稀裡嘩啦的委屈少女,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極力地忍耐着什麼。

  衛茗不明所以,“殿下,奴婢做錯什麼,您說……奴婢改……您别趕奴婢……”

  背對着她的景雖閉上眼,深吸了口氣,艱難地高聲命道:“來人,拖她走!”

  屋内立即湧進兩名侍衛,一人拽一手,像拖死豬一樣把她從太子殿下腿上拽離,毫不留情往外拖。

  “殿……殿下……”吾在一旁清清楚楚窺到殿下臉上的痛苦,小心翼翼勸道:“不如先留……”

  “關門。”殿下心煩意亂地揮揮手。

  然而,就是這聲吩咐,令他後悔一生的事情便發生了。

  衛茗傷了,他卻不能留下她,隻能在事後跑去太醫局,哪知終于升職太醫的羅生恰好不在。

  身為宮令的聞香姑姑動用私權,将衛茗趕去了淨房,連個罪名都沒有給。

  想來淨房的人從來不會在乎被貶到那裡的人犯了什麼錯,又得罪了什麼人。

  因為,那裡沒有出頭之日。

  随後,鮮少在東宮露面的段璇璇也跟着去了淨房,一是受了太子殿下的吩咐照顧衛茗的手,二來……據說也有羅太醫的請求。

  羅太醫鐘情段璇璇,一心想讓她躲過宮中的明争暗鬥,躲過皇帝陛下心皿來潮的寵幸。

  他搶不過,隻能将她藏起來。這恰好合了殿下的心意。

  段璇璇一陪就是四年,時不時向殿下彙報衛茗近來的情況,這些隻言片語的信息,竟成了殿下平日裡最欣喜聽到的事。

  這四年,他一直都知道衛茗在做什麼。

  唯一的缺憾便是段璇璇這内賊當得太偷偷摸摸,常常十天半個月脫不開身傳個消息,乃至于四年後的某一日,衛茗被好姐妹接出了淨房也未得知。

  于是,毫無征兆的,衛茗被裹進棉被,出現在了太子殿下的床上。

  一切都是姻緣,一切都是天注定。

  吾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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