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補了500字,論衛茗為啥不喜歡葉太醫之品瑤看法)
禦書房中,安帝喚來了景雖。
景雖進門時,一眼便望見自己的父親擡着朱筆,枕着頭,面容憔悴。他回宮時,安帝恰好抱恙,足足在寝宮裡關了半個月才出來見他,可見這回“病”得不輕。
安帝見他來了,掀起眼眸一笑:“這一趟,還順利吧?”
念及葉泊的囑托,景雖刻意隐瞞了他的存在,從簡答道:“遇到一點小麻煩,還好後面都解決了……”
“最初目的達到了麼?人怎麼沒跟着你一起回來?”安帝直搗關鍵問題。
“唔……”景雖微微抽了抽眉頭,别扭地扭過頭看向别處,悶悶道:“這一路太危險,沒帶上她一起回來。”末了怕自家父親誤會,又重重補充了一句:“但她一定會回來的!”
“是麼……”安帝暧昧不清地笑了笑,“回來之後,準備安插在東宮嗎?”
“不,”出乎安帝意料的是,景雖搖了搖頭,“兒臣想,她更加願意陪伴郭娘娘吧。”
兒子既然說到這份上,安帝自然不好插手,隻好同情地瞥了景雖一眼,垂眸繼續批折子,沉默了許久才悠悠問道:“那這次去,還有别的收獲嗎?”
“嗯……”景雖遲疑了一下,直直望向父親,“兒臣見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三字一出,安帝握筆的手猛地一抖,整個人刹那間繃緊,痛苦地皺眉閉眼顫抖,許久過後才平複下來,輕聲問道:“她走的時候……你在身邊嗎?”
“嗯。”景雖點點頭,回憶起當日那幕,“兒臣恰好趕上了……”
“她走得安詳麼……”安帝問得極輕,好似這一個簡單的問題抽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嗯。”
“那……就好。”明明是寬慰的語氣,細聽卻像是極不想承認那人已經過世。
“她臨終的時候,拜托我再辛苦一下。”景雖見父親仿佛撐不下去一般,連忙道:“她把衛茗托給了兒臣……”想起杜茶薇執意把他與衛茗的手疊在一起,嘴上雖未明說,大緻便是托付終生的意思了吧。
“是嗎……”安帝苦澀一笑,“你怎麼想?”
“其實,在去之前,兒臣這些年多少還是因為母親的關系,有那麼一點點怨恨那個人的。”也許是幼時母親林皇後孤單的背影太過記憶深刻,在她過世後,他從聞香姑姑口中得知了杜茶薇不多的事迹,潛意識地将其妖魔化。景雖低着頭,不敢去看父親的表情,“但去了之後,真的見到了,又被她老人家托付。不知為何,這些年來的梗煙消雲散,反而感到欣慰。這次去見了她,真是太好了……”心結已解,那個人将不再是怨恨的人,而是自己心上人最尊敬的長輩。
“那便不虛此行了。”安帝的感慨中竟有一絲羨慕。
“父皇的身體還好吧?”見他氣色越來越虛弱,景雖不由得擔心,一時也吃不準父親究竟是心病,還是真的病了。
“還好,緩過神來了。”安帝無奈地笑着擺擺手,“其實原本早就知道她時日不長了,隻是真的收到消息時,還是沒能扛住。”
聽着父親說着對另一位女子的哀思,景雖心知逝者已矣,不便再說什麼,隻正色囑咐:“父皇龍體要緊。”
他話音剛落,書房的門“扣扣”響了響,随即便傳來大太監的傳話:“陛下,衛姑娘回來了。”
隻見房中父子二人面色雙雙一亮,幾乎是異口同聲命道:“快請!”
“呃……”大太監愣了愣,隻覺這聲音中似乎參雜了太子殿下的,頓覺不妥,但最終沒有說什麼,趕緊将命令傳了下去。
不多時,衛茗風塵仆仆趕到,一步跨進書房便行了大禮:“奴婢路上耽誤,回宮稍遲,還請陛下恕罪。”
“不怪,快起。”安帝擡手間,小小斜了一眼站在一側的景雖,眼神暗示他可以回避一下了。
景雖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視,表示自己絕對沒有感覺到來自父親的暗示。
安帝扶額,面上安撫衛茗:“這一路上,你辛苦了。”
“為陛下分憂是奴婢分内之事,”衛茗一直回得很客氣很本分,“況且陛下肯準奴婢返鄉探親,已是天大的恩惠!”
景雖望天打了記哈欠。
另外兩人紛紛看向他,不知他這個舉動有什麼寓意。
但衛茗很快想起了任務,大包小包地轉身從門外拖進來一堆物事,自豪地介紹道:“這些是陛下托奴婢采購的東西,還請陛下過目。”
景雖涼涼地斜了一眼那堆東西,瞬間直了目光――他當日陪衛茗逛夜市替她買了一堆東西,後來還自願當搬運工給擡上山,敢情都是給他父親買的嗎?!
“你辦事我放心。”安帝直接用了“我”。
也不知是不是稱謂的變化,衛茗也放松了,指着其中一隻罐子道:“這裡面是鹽水醬鴨……還好現在是冬天了。大叔你快嘗嘗變味了沒。”
“大叔?”景雖錯愕重複了出來。這陌生的稱謂很微妙啊……
“啊……”衛茗趕緊捂嘴,小心翼翼地瞟了瞟安帝。
安帝拉不下臉在兒子面前跟未來兒媳談天說地,抵唇低咳了聲,“咳,閑雜人等差不多可以退下了。”
景雖正視前方,面不改色眨眨眼,站得筆直,絲毫沒有自己就是那“閑雜人等”的覺悟。
“景雖。”安帝終于忍不住點名。
“是。”景雖自知撐不住下去,隻好禮了禮,躬身退出時與衛茗擦肩而過,步子一滞,光明正大地擡起手掌,當着父親的面揉了揉衛茗的頭,像是安撫又像是在宣告什麼。
“嗷。”衛茗不防他這一舉,等他揉完了走出去了才紅着臉抱頭,理了理被他揉亂的發絲。
安帝卻是哭笑不得――這完全就是赤/裸裸的秀!恩!愛!
還有那記宣告主權的眼神是怎麼回事?生怕他不知這個丫頭是他的嗎?!
難不成他還能跟兒子搶女人?
然而,笑着笑着,卻像是吸進了冷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衛茗面色一白,連忙上前手忙腳亂問候:“大叔你沒事吧?”據說她回宮前皇帝陛下已經病了多時了。
“病來如山倒……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假啊。”安帝仰頭靠在椅背上,感慨,“哪怕不能在一起厮守,一起活着也好。這麼多年,朕一直是這麼過來的。然而,她卻走了……”語罷仿佛極其痛苦,又重複喃喃:“卻走了……”
一時間,衛茗猛地醒悟。
這麼多年,皇帝陛下也不過就憑着一個信念撐過來的。
茶薇姨就像是他的精神支柱,如今支柱跨了,所以他也跨了。
衛茗不知如何安慰他,隻好陳述事實:“您這些年寄給姨很多信……”
“她一定都沒看吧。”安帝苦笑,“我的信就像是她的困擾,為了更加堅定地走下去她一定不會拆開看的。”
饒是如此,他卻堅定不移地一封一封寫着,就像把自己的思念寄到了最愛的人身邊,即便她不能收到,也能陪伴着她。
能對杜茶薇如此了解,衛茗頓時對皇帝陛下刮目相看,點了點頭:“她的确沒看……卻在最後一刻,讓我把它們全部拆開,一封一封讀給她聽。”
安帝一怔,難以置信望着她。
“我想姨,最後還是心軟了吧?”衛茗猜測道,“念信的時候,姨自言自語說,這并不是困擾。她的表情……是很幸福的。”
安帝眼波一柔,像是感動,又像是寬慰,“她最後可有說什麼?”
“我不知姨是否聽完了所有的信才走的……姨最後說,她願意。”衛茗埋着頭頓了頓,擡眸定定地看着安帝,重複道:“大叔,姨說,她願意。”當年她雖年幼,卻仍舊記得面前的男子曾執着地詢問茶薇姨願不願意。
――“如果,我不曾娶她,你可願意跟我走?”猶記得十五年前,他跋山涉水去到杜鵑鎮,被她拒之門外時,他這樣問她,執着地想要一個答案。
她當時沒有正面回答他,隻說事已至此,假設沒有意義。
這個答案,他等了十五年,終于等到了麼……
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等來了……
一念及此,像是了結了多年來的心願。一切塵埃落定,卻是悲從中來,一股熱流沖上頭頂,他悲恸地捂緊了口鼻,頓時感覺有熱液用鼻中、喉嚨湧出。
“大叔!”衛茗先察覺到不到,尖叫了聲。
他渾渾噩噩地放開手。
掌心,一片鮮紅。
***
安帝忽然病倒,病發時與他單獨相處的衛茗,雖未被責罰,卻紮紮實實地落了個“克主”的名頭,永難翻身。
一時間,後宮朝堂人心惶惶,衆說紛纭。
“娘娘,”張小柔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來跟品瑤禀報:“衛姑娘回來了!”
“真的?”品瑤一喜,連忙往她身後張望,“在哪裡?快,準備熱水和幹淨衣服……”
張小柔卻拉住欣喜若狂的她,臉色微沉:“她先去見了陛下,恰好遇到陛下病發……衛姑娘難辭其咎,就給扣在那裡了。”
“什麼?”品瑤狠狠地拍桌,提裙撐起後腰試圖站起來,“走,随我去探望陛下!”最重要的是把衛茗要回來。
“娘娘别去!”張小柔苦口婆心勸道,“太醫吩咐了陛下要靜養,方才聞香姑姑已經宣告六宮誰也不許探望。衛姑娘暫時還沒事呢,陛下沒醒來沒人敢動她。而且您月份已經很大了,外頭下了雪,天冷路滑,萬一有個好歹衛姑娘也會傷心的。”
“可我實在擔心她!就怕有心人趁着陛下病重先斬後奏,屆時便來不及了啊……我一定要去……呃!”話出半句,她忽然痛苦地噤聲,皺着眉躬身捂住高聳的小腹。
“娘娘您怎麼了?”張小柔暗叫不好,連忙扶住她,“娘娘、娘娘!”
“疼……肚子疼……”品瑤咬牙,指了指下/身艱難道,“孩子……”
張小柔連忙掀起她的裙擺,定睛一瞧,然後大驚失措朝外尖叫:“娘娘羊水破了!快傳穩婆,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