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之前。
葉之夜推開含光宮的門,直直看向内室,猛地一怔。
内室的軟床上,衛茗呼吸均勻櫻唇微張平躺着,令葉之夜沒想到的是,自家的外甥景然竟然躺在她身側,小手小腳緊緊纏住衛茗的腰腹,活脫脫把衛茗當做了大号玩偶。
“……”這發展着實有點神奇。
葉之夜摸了摸下巴,玩味地傾身看着二人。
衛茗迷迷糊糊覺得眼前光線一暗,微微颦眉,手指動了動,摸了摸景然的小腦袋,砸了砸嘴,喃喃自語。
葉之夜一時好奇,湊近了聽。
馥香的氣息撩在頸間,帶來一片酥麻,但她吐出來的話語卻生生割開了若隐若現的旖旎——“小雖雖……眼睛……”
葉之夜直起身子,揉了揉有點泛堵的心口,居高臨下看着那張毫無心防的睡顔,低笑:“原來還是沒放下嗎……”
“我不知他從前對你做了什麼,但你這樣一邊放不下一邊卻又害怕着不接受他的行為,當真是自相矛盾地矯情。”
“到頭來,他不直白,你不勇敢,到底把時光浪費過去了。”沒得讓旁觀者心急,“既然如此,那麼……我就不客氣了。”話音剛落,他再次俯下身體,吻向那微張的櫻唇……
“葉娘娘的宮殿果然氣派。”外頭忽然傳來男子的說話聲,葉之夜幾近貼上衛茗,卻在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時一頓,警覺地看向窗外。
同時,外間的景雖也斂起精神,仔細地看着每一間緊閉的房門。
葉貴妃在側,他不能公然搜房。退一步想,即便他能,找到衛茗則意味着将她呈到葉貴妃眼前,着實得不償失。
他能做的,僅僅是調查端倪而已。
“不比太子的東宮華麗。”葉貴妃皮笑肉不笑。
“葉娘娘擡舉。”景雖目光不停搜尋,嘴上跟她寒暄。
“方才太子也說了,本宮與太子乃是姑侄,多走動走動也好。”葉貴妃緩緩說着違心的話,“景然也成天念叨着你這位皇兄。宮裡就你兄弟二人,多多培養感情亦能将江山穩固。”
“我也有許久沒見二弟了,”不得不說,比起他,景然才是宮中最神秘的存在,“也不知他現在如何?”說着,他悠悠走近那一間間客房,然後在不近不遠的位置停下,像是在風景一般用餘光透過窗紙掃視着裡頭隻可窺見輪廓的布局。
葉之夜站在内室的黑暗中,鎮定自若看戲一樣目送那投在窗紙上的人影緩緩移過來,停在自己正對的位置,再也沒有移動一步。
他偏頭看了眼牆角呼呼大睡的衛茗,揚起唇角回頭望着那黑影,張口無聲挑釁道:“找不到,便歸我了。”
景雖站在窗前,饒是斂起所有的精神,也無法窺到裡頭一絲一毫,隻好搖搖頭沮喪地轉身,将将踏出一步,倏地想起什麼,站定,背對着窗戶道:“據說葉公子進宮多時了,怎沒在葉娘娘的宮裡面瞧見?”
葉之夜在裡頭錯愕一笑,随即便明白過來景雖的用意——想來太子殿下多半已經猜到是他把人給藏起來了,找不到衛茗便轉而尋找他。
但這個方法卻有個弊端——葉貴妃知道他的所在,難保她不會因為太子殿下的一句問話推門進來尋他,反而暴露了衛茗。
一念及此,他一手趕緊撈起了纏在衛茗身上的景然,一手端起盛着生肉的牛肉盤子,大步走到門口,“嘩啦”一下推開門。
門外右手邊的景雖眼眸閃過一次精光,趕緊回頭,隻見葉之夜一手撈着景然,一手端着盤子,一臉無奈道:“見過太子殿下,微臣雙手不得空,暫時行不得禮了。”
“無妨。”景雖不由自主一笑,挪眼重新看向屋内,目中一片灼灼。
“你方才藏屋裡做什麼了?”葉貴妃揮揮手,示意身邊的婆子去接他手裡的景然。
葉之夜把景然交了出去,活動了一下右臂,指了指左手端着的生肉,哭笑不得:“阿姐,你當真養了個好兒子,知道我這個舅舅餓了就端盤牛肉給我吃。我不肯吃還跟我鬧别扭。哄了好久才睡下。”
葉貴妃聽後美眸一斜,瞪向身邊的婆子們:“你們是怎麼照看殿下的?”
婆子們吓得跟老鼠見了貓一般,一個個磕頭認罪,瑟瑟發抖。
“阿姐,實在是你太不理事咯。”葉之夜搖搖頭,“景然總不能永遠隻在含光宮裡待着,孩子大了,總是喜歡到處跑,你若能多陪陪他也不至于如此。”
葉貴妃面上挂不住,提起絹巾咳了咳,“這些事回頭再議,别怠慢了太子殿下。”
一旁的景雖聽她提起自己,趕緊從自己腦中那紛飛的百十種計劃中回神,看向他二人一本正經道:“早聞葉娘娘與葉公子姐弟情深,今日總算見着了。”
葉之夜“嘿嘿”一笑,十分散漫地禮了禮:“讓太子殿下見笑了。”
“隻是……”卻聽景雖一個轉折,“葉公子畢竟是外臣,再是親緣,避嫌二字也不可不顧忌。”
“太子教訓得極是,”葉貴妃沉着臉不情不願道,“阿夜也是孩子心性,思慮不周,本宮自會好好管教他。”說着,她看向葉之夜,義正言辭:“今晚你回家去,即便陛下不說,後宮也不是由着你想住多久住多久的地方。”
葉之夜埋頭,了然一笑,“是,微臣今夜不會再叨擾貴妃娘娘清靜……”他倏地擡眸,看向景雖意味深長道:“請殿下放心。”放心地行動。
說到底,久留衛茗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他想不出可以将衛茗完好無損送回去又不驚動人的法子,既然這會兒有人肯接手,便幹脆撇個幹淨。
與此同時,瑤華宮的玦晏居傳來了逆轉局面的消息——郭寶林有喜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景雖是松了口氣——郭品瑤有孕,無論她的令侍犯了什麼過錯,安帝都會為了讓她安心養胎而減輕衛茗的罪責。
他如今能做的,便是帶她脫離含光宮。
入夜後,景雖故意支開寝房周邊巡邏的侍衛,又一次進到密道中,循着自己幼時探險的記憶,潛到含光宮後院,悄然推開那扇地門,哪知剛剛撩開一絲縫隙,便見一坨人影蹲在門邊。
景雖一驚趕緊阖上,心頭咚咚直跳。
過了好一會兒,頭頂卻絲毫沒有動靜,他疑惑了片刻,本着自己看錯了的想法再次推開地門,這一次撩開的縫隙稍稍大了些,總算見着那坨人影的本尊——他家二弟景然蹲在門邊,托着腮一臉好奇盯着他。
“……”景雖心知自己已被發現,好在對方乃是自己那個傻弟弟,索性将身子鑽了出來。
景然看清來人,清澈的眸子一彎,呆笑着喚了聲“哥哥”。
景雖豎起食指放在嘴邊,摸了摸他的頭,示意他别出聲,然後徑直朝白天那個房間走去,沒走幾步,卻發現景然亦步亦趨跟上,趕緊止步,轉身朝他揮了揮手,讓他别跟着。
景然傻笑,歡欣鼓舞地撲上來抱住他揮舞的手……
“……”景雖默默看了他一眼,悲催地回頭,隻好死拖着塊黏糖朝衛茗的房内走去。
衛茗睡了一下午,早已醒來,正嘗試靠自己直起身子,忽聽門外有動靜,趕緊警覺地鑽進被子,僅留一條縫隙偷窺着那扇木門。
木門緩緩打開,又輕輕被阖上,窗外月光明亮,直直映出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景雖深深吸了口氣,看着床那頭拱起的一坨,心情頗有幾分緊張,剛剛向前邁出一步,便聽床那頭傳來小小一聲試探:“小雖雖……?”
景雖狂喜,拼命按捺下激動之情,平直地“嗯”了聲。
随即,被子被掀開,月色下,衛茗一張汗涔涔的小臉憋得通紅通紅,如釋重負一般望着他。
見她安然無恙,景雖心頭一塊大石頭落地,“你……”方一開口,這才聽到自己連聲音也有幾分顫抖,連忙低咳了聲,找話讓自己平靜:“你這般舉動,與掩耳盜鈴又有什麼區别?”
衛茗不料他當頭便是一句數落,癟了癟嘴,當真仔細思考了一下,“奴婢掩的是頭和眼睛。”如果她能下地行走,又何必局限在床上奢望着用一床被子便能掩藏自己?
景雖聽她一如既往地跟他調侃,緩緩走向她,停在她床前,總算将激動平息下來,不由分說躬身撈起她,沉聲柔道:“衛茗,我是來接你的。”
哪知懷中這隻還沒反應,抱着自己大腿那隻小的不樂意了:“姐姐不走!”大玩偶被搶,景然殿下十分不滿。
景雖面色一沉,瞪了一眼小景然。
景然吓得爪子一縮,改為拽住衛茗的衣襟,“我要姐姐!”平日裡帶他的姐姐們都不理他不喜歡跟他玩跟他說話,隻有躺在床上的這個姐姐會耐心地跟他說話哄他……
衛茗望着那雙可憐兮兮的水眸,心有不忍,正想開口柔哄,便聽頭上方傳來沉穩而堅定的嗓音,“她不是你姐姐。”
“……”衛茗瞥了一眼發話的景雖,小眼神顫了一下。
好吧,她這個做下人的的确當不起景然殿下的姐姐……但是這樣快速而又不滿地否定是要鬧哪樣!小殿下呆傻無知叫她一聲“姐姐”就這麼讓他不開心?
随即,景雖又道:“她是嫂子。”
“……”太子殿下一記閃電直接将衛茗劈得暈乎乎的。
景然眨眨眼,似是不明白“嫂子”的含義,不依不饒死拽着不放手:“我要嫂子!”改了口,但内容大意沒變。
“……”衛茗張張嘴,不知該如何化解這場讓她無辜中箭的紛争,隻能眼睜睜望着景雖涼涼地斜了一眼景然,一字一句宣告道——
“你嫂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