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還有人跟蹤她,厲景呈想去火車站攔人恐怕也沒這麼簡單了。
榮淺目光望向車窗外,今日雖然是晴天,但空中聚滿了灰暗,雲層遮住并不強烈得陽光,天就陰了下來。
駛出這段後,車子上了高架飛速行駛,榮淺心中猶有不定,估計真的隻有等踏上火車後才能安心。
約摸二十分鐘後,車停在火車站正門口。
兩名女子先下車,榮淺抱住小米糍跟在身後,她腳步急促,時不時東張西望,進入候車大廳内,其中一人拿出火車票,“隻等火車進站,我們就能走。”
榮淺點下頭,擡眼看着大屏幕。
懷裡的小米糍還在沉睡,粉嘟嘟的小臉窩在抱被中,榮淺手指輕撫下她的臉。
“寶寶,媽媽很快就能帶你離開這。”
耳邊傳來交談聲,原先的安靜忽然變得越來越嘈雜,榮淺擡頭,看到幾十名身着深色西裝的男人從門口進來,自覺地排成兩排,朝着榮淺的方向逼近。
他們形成一個圓,其中一排站在榮淺的背後,另外的人圈住兩排座位,并讓坐在旁邊的旅客都離開。
有些人憤憤不滿,但不想惹事,之前剛出的車站砍人事件,到這會還震撼着心有餘悸的人們,偌大的地方很快被清空,榮淺心沉到谷底,投射到眼前的燈光也襯出絕望的暗淡以及無力。
旁邊的兩人面面相觑,“怎麼回事?”
兩名男子忽然讓開道,一道颀長身影闊步而來,男人個頭很高,純黑色的西裝外批了件呢子大衣,修剪整齊的短發根根抖擻,一雙鷹目在此時迸發出奪人的光,他走進包圍圈中,然後氣定神閑地坐在榮淺對面的椅子内。
榮淺下意識摟緊懷裡的孩子。
男人搭起長腿,并不急着質問和說話,他左手落在膝蓋上,右手手指轉動那枚結婚戒指。
厲景呈的目光盯得榮淺無所遁形,仿佛跌入了萬丈懸崖内,榮淺右手邊的女人看眼,“榮小姐,火車進站了,我們走。”
欲要起身的肩膀卻被後面的人用力按住。
榮淺目不斜視看向對面,她知道,她走不了了。
厲景呈的目光落到她懷裡,小米糍多乖,不哭不鬧,完全不知道媽媽是要帶她離開爸爸身邊。
榮淺被厲景呈的這雙眼睛逼得無處可躲,男人沉默半晌後,總算開口,“要去哪?”
榮淺嘴唇蠕動下,她還有撒謊的必要嗎?
精明如厲景呈,第一次就在懷疑,更别說這一而再了。
她索性擡起視線,目光落進他潭底,“我打算帶小米糍去外公那。”
“外公呢?”
“他的身體不适合坐火車。”
厲景呈嘴角勾起抹似有似無的笑,“那你怎麼沒和他一道坐飛機?”
到了這份上,榮淺幹脆明說,“你需要出動這麼大的陣勢嗎?我想去哪,這是我的自由。”
“對,是你的自由,”厲景呈放下長腿,大衣的邊角搭在椅子上,向兩處張開,幾乎要垂落至地面,“但你帶着我的女兒,這就關我的事了。”
“小米糍是我的。”榮淺緊張不已。
“你說錯了,小米糍是我們的。”厲景呈語氣堅定冰冷。
榮淺幾乎能預料到接下來的事,她抱緊小米糍,“厲景呈,我要跟你離婚,我要孩子。”
“噢,離婚?”男人似乎隻是聽了個笑話,眼角燃起些許陰鸷,隻是并未透出過分的明顯,“你倒是給我個理由。”
“沒有理由,我不想跟你過了。”
榮淺抱起小米糍準備離開,厲景呈上前攔住她的去路,忽然伸手去抱她懷裡的孩子,榮淺驚叫聲,“松手,她是我的女兒!”
畢竟男女力量有别,厲景呈手臂一勾,便使得榮淺落了個空,她驚慌失措,撲過去要搶回來。
厲景呈推着她的肩膀,一個使勁,榮淺往後退着栽回座椅内。
男人陰沉着臉,那種神情是榮淺所陌生的,他食指虛空朝她點了點,“要想帶走女兒?門都沒有。”
厲景呈擁緊小米糍,轉身往外走。
榮淺大步追過去抓着他的手臂,“小米糍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你憑什麼搶走她?還給我!”
“現在我們還是合法夫妻,她是我的女兒,我為什麼不能抱她回家?”
厲景呈手臂一甩,榮淺趔趄着差點栽倒。
懷裡的小米糍似乎預感到什麼,緊閉的眸子陡然睜開,哇哇大哭。
厲景呈在心外築起的堅硬被這陣哭聲擊得潰不成軍,他眼神放柔,彎腰親了親小米糍後快步離開。
“厲景呈!”榮淺追過去,跟着她的兩個女人也被一并帶走。
聞訊而來的保安指着厲景呈,“你們做什麼的?”
男人騰出一隻手,看也沒看對方眼,擁過來的保安被他肩膀處狠狠推了下,“滾,别瞎了眼多管閑事!”
榮淺追也追不上,隻得小跑着,厲景呈的車就停在馬路邊,司機替他打開車門,男人彎腰進去,門并未立即關上,榮淺到了跟前後刹住腳步,她知道這一步跨出去後意味着什麼,火車站内的人聲鼎沸這會卻是她欣欣向往的,她靜心隐忍這麼久,隻差最後一步,她就能離開這了。
“開車!”厲景呈忽然吩咐句。
榮淺回過神,想也沒想地跟着坐進車内。
一路上,榮淺沒敢搶奪,畢竟要顧着小米糍。
車子回到帝景後,厲景呈抱住小米糍率先下車,榮淺追了過去,她雙手拉住厲景呈的手臂,“把孩子給我!”
男人重重一甩手,這會榮淺沒站穩,摔在了鵝卵石的小道上。
她疼得悶哼出聲,厲景呈頓住腳步,回頭後走近榮淺身前,他再也沒有像以往那般朝她伸手,緊張而親昵地喊她淺寶,男人居高臨下盯着她,“想要帶女兒離開?榮淺,你等下輩子吧。”
她目露晶瑩,“厲景呈,我們這樣下去還有必要嗎?”
男人伸出右手扯住她手臂将她強行拽起,一邊拖着她往屋内走,懷裡的小米糍睜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她還不懂什麼是離開,隻是嘴裡嘤嘤發出聲響。
來到客廳,厲景呈松開手,榮淺上前想抱女兒,男人的手臂推擋住她肩膀,“别碰我女兒!”
傭人們和月嫂聽到動靜走過來,榮淺不敢太大聲,嘶啞着嗓音喊道,“把小米糍還給我!”
厲景呈将女兒交給其中一名月嫂,他大掌扣住榮淺手腕,将她往樓上拖。
進了主卧,他隐忍不住怒意,将榮淺狠狠摔進去。
她踉跄着差點跌掉,摔門的聲音傳到耳朵裡,榮淺卻一點不害怕,她站穩在房間内,等待着厲景呈的質問。
男人兇膛不住起伏,眼睛似要在她身上紮出一個個洞來。
榮淺冷笑下,到了這一步,那層窗戶紙還有必要擱在中間嗎?
潛藏在下面的真相,猶如久治不愈的傷口般,越是見不得陽光,就越被藏在陰暗潮濕的角落,久而久之,它會腐爛,會令人痛苦不堪。
而那件不願意提及的事,被榮淺積壓了四年,可想而知,它早已腐蝕了她的寬容,給不了他贖罪的機會。
“厲景呈,”他的名字,從榮淺齒間一個字一個字迸出來,“你還想瞞我多久?四年前你對我做過的事,你以為我真的不會知道嗎?”
盡管,厲景呈做好十足的準備,也早已猜測到了大概,但這話從榮淺嘴裡質問出來,還是令他有種猝不及防的慌亂以及惶恐。
榮淺兩手握成拳,眼裡的人影有了裂痕後碎裂,她伸手指着厲景呈,“為什麼是你,當初為什麼是你?!”
他薄唇輕動下,最終一個字沒有說出來。
壓抑了這麼久的憤怒和恨意令榮淺三兩步上前,她雙手捶向他,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揮動的巴掌鋪天蓋地落向厲景呈,大部分落在男人兇前,其中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臉上,男人臉偏了偏,榮淺兩手揪住他的大衣,“我若不說穿,你還要瞞我多久?厲景呈,你四年前為什麼那樣對我,為什麼!”
男人雙手張開抱住她的肩膀,讓她不能再動,“榮淺,我跟你認識到現在以來,我對你不好嗎?”
“你所謂的好,就是一步步将我困在你身邊嗎?你耍了多少陰謀詭計你心裡最清楚,别說出發點是想得到我,别說你得到我之後有多寵溺我,這些本來就不是我要的,是你強加給我的!”
厲景呈的雙臂并未有松開的迹象,似乎隻要松一松,榮淺就真的跑了。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從你和霍少弦打架時我就知道了。”
厲景呈眉宇間頗有些難以置信,他沒想到那幾個月,榮淺居然能裝得那麼好,以至于連他都騙過了。
“所以你一直在等待機會要離開?”
“對,”榮淺不再避諱,“我沒法面對你,跟你睡在一起,我每晚都要做噩夢,你碰我,我覺得惡心,你對我說的那些甜言蜜語,我覺得那是世上最虛僞的話,厲景呈,你怎麼可以毀掉了我之後還說你對我有多好?你對着我的時候,就沒想起過四年前那晚的瘋狂嗎?”
厲景呈知道那是榮淺的坎,她過不去。
“榮淺,”厲景呈擡起手摸向她的臉,“四年前的事,是我的錯,你給我機會彌補。”
“彌補?你怎麼彌補?”榮淺拍掉他的手,“你又要說,用你對我所有的好來彌補是嗎?我不需要,我隻要你讓我帶小米糍離開,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你。”
“你休想!”
他的态度再次強硬起來,榮淺猛地将厲景呈推開,“這次,你為什麼能找到火車站來?是誰向你通風報信的?”
“你對我做過的事,我都既往不咎,我對你做過的事,我不求你立馬放下,好麼?”他将姿态擺的那麼低,就算能得到她一個猶豫也好,“榮淺,傷害已經造成了,是我的錯,我來補償你。”
“你說得真簡單,也真理所當然,”這席話,早就在榮淺的意料之中,“我不會留在你的身邊,不會。”
厲景呈眼裡唯一的光黯下去,“即便,我是你女兒的父親,也不行嗎?”
“你那麼急迫地想要個孩子,就是想将我綁在你身邊是嗎?”很多事情連在一起,忽然都能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