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海嘯天崩,鄭興國護送着奄奄一息的五姨太慧巧歸來時,她已憔悴得脫了人形。不過三日,她雙腮塌陷,目光呆滞,面頰上挂着一滴絕望的淚。
我驚得掩口,目送她被水勇們擡進來,我翕動唇,卻說不出話,一股冰冷從心底向上泛。
緻深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道:“巧兒,你這是如何了?”
慧巧面頰上的淚滾落,扭頭不去看他。
“呀,該不是被那群海賊給作踐了身子吧?”清怡郡主不知何時下樓來,驚訝的神色大聲猜測道。她平日并不喜同人搭讪說話的,如今清怡郡主插科打诨倒也有趣,說她傻,這話卻插得恰到好處。
五姨太失聲痛哭,嗚嗚地抱住緻深的手臂斷斷續續地哭訴:“慧巧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那群畜生,就綁我一個人在那山洞裡,漲潮時那海水沒過下颌,冰涼刺骨,巧兒生不如死。”
她嗚嗚的痛哭,平日高高在上雍容華貴的樣子不再,無依無助令人憐惜。
鄭興國低聲對緻深道:“海賊倒也抓到了一個。隻是,還待大帥親自去審吧。”
鄭興國的話音遲疑,眸光打量着緻深,似有話不便當衆明言。
緻深氣急攻心,毫不遲疑地喝一句:“帶上來!”
“大帥,不妥吧?”鄭興國提示一句,面有難色,眸光掃向五姨太,又看看我。
那一瞬間,我忽覺得不詳,卻聽五姨太慧巧凄厲的痛哭失聲,抽噎道:“爺,不要問了,罷了,不問也罷。”
不必問了?我倒是詫異,隻在那瞬間,我忽然驚覺此事有詐。
但事出緊急,緻深已大聲吩咐:“帶上來!”
鄭興國遲疑的目光中,我忙推了冰绡尺素閃去屏風後面回避生人。
喜鵲登梅的花玻璃屏風後,我定睛觀看。就見一名五花大綁的漢子被扔到緻深腳下,那漢子一身泥污,跪地砰砰磕頭如搗爛蒜一般,神色慌張的不停求饒:“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的也是拿人錢财替人消災,大爺饒命!”
“誰給你的夠膽,膽敢來大帥府劫人?”緻深逼問道,伸手抽出一把匕首在指尖一繞,指着他說:“本帥飛刀,百步穿楊。最準的就是百步外飛刀插穿人眼,你可想一試?”
“大爺,不,大帥,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呀,若不是貴府裡的奶奶許了我事成之後分一半的銀子,小的死也不敢的!”大漢眼珠滴溜溜地轉了轉,慌忙叩頭碰地求饒着。
一陣愕然,立時無數暗中的眸光投向了我一般。我心一抖,五姨太慧巧,她好陰險,步步為營。她害人的詭計被我戳穿,為免緻深責罰,她忽然失蹤,又倒打一耙,金蟬脫殼。她如今不知從何尋來一個無賴來演出這場賊喊捉賊的連環大戲,在這裡等着算計我。
“貴府裡的奶奶?”如今這奶奶除去了五姨太,就是我和清怡郡主,他要告發哪個?
陡然間,我靈機一動,對冰绡耳語兩句,推了她出了書房。
“說!你若信口開河,仔細本帥拔了你的狗舌頭!說!是誰指使你所為?”
“是,是,是府上的八奶奶。”漢子脫口而出。
“可是這位八奶奶?”冰绡一聲問話,将一人推去了那漢子面前,又對那披着水粉色水墨畫裙的女子恭敬道:“八奶奶,您莫急。”
衆人的眸光都望去,那漢子驚愕了片刻道:“是,是,就是這位八奶奶。”
“你,你可是要看仔細了!”五姨太慧巧忍不住急得脫口而出,暗示那漢子,又忽覺此言唐突,才淡淡說:“莫要冤枉了好人。”
那漢子慌得低頭俯首支支吾吾道:“是,就是她,就是這位八奶奶。”
“你可是看妥了?”冰绡追問着,那人眸光惶然,偷偷去望五姨太。無奈五姨太被冰绡擋住在身後,隻對那漢子步步緊逼地問。
“是,就是這位八奶奶。”
嘎嘎嘎一陣笑,小厮丫鬟們笑得前仰後合。
我從屏風後盈盈走出說:“你這人,也夠眼拙的。這位豈是八奶奶?”
那漢子張大嘴,支支吾吾,才知上當受騙。忙改口道:“不,不是,不是這位八奶奶,不是!”
緻深已大喝一聲:“拖出去,砍了!”也不再同他糾纏,此刻,真相自明,不必誰去證實什麼,誰是幕後指使已是人盡皆知。
“緻深,”我嗔怪一聲,“為孩子積德行善修福吧。”
他強壓了怒火,那吓得癱軟的漢子忽然瞪大眼睛,慘叫一聲,倒地。
水勇圍上去踢踢踹踹,那漢子已唇角流淌黑皿,斃命身亡。
我駭然的一陣心驚,旋即是嘔吐,五姨太慧巧驚叫失聲,嗚嗚嗚的痛哭。她哭喊着:“爺,替慧巧做主呀,還慧巧個公道!”
我真慶幸我拿瓣瓣穿了我的衣裳替我抵擋了一場,證明了這海賊滿口一派胡言。隻是我略有不甘,應該逼審那海賊吐露幕後真兇是誰,将五姨太的畫皮揭下來!
我同躺在門闆上的五姨太對視着,互不相讓。如今兩軍短兵相接,我相信邪不勝正。
“報~~”士卒拖着長長的聲音奔來,跪地禀告:“啟禀大帥,連日大雨,彈藥庫進水,所有彈藥受潮,劉軍門請大帥速速去提督衙門。”
一句話仿佛晴空霹靂,鄭興國大吼一聲:“你說什麼?”
那士卒再重複一遍,話音未落,鄭興國就轉身奔出書房。
緻深也不顧一切地吩咐:“更衣備馬,去水師提督衙門!”
出事了!衆人神色愕然中,我深知出了大事。
軍國大事,永遠比家事重要,哪怕眼前屍橫遍野皿流成河,他都毅然離去。
恍然間,我見五姨太慧巧的眸光掠過我的面頰,冷冷的,停了片刻。那眼神中含笑,卻掩飾不住利刃般的恨意。
我撫弄小腹,安撫我的孩子,不必怕,有娘在,絕不讓她傷害你。我冷冷看着同樣被抛下在這裡的五姨太慧巧,終于露出無奈的笑。我不恨她,決戰得勝的喜悅令我寬恕了她。我如今高高在上的俯視她,起碼我站在這裡,堂堂正正。她卻躺在那裡,狼狽不堪。她費盡心機設計這精妙的棋局,卻仍不免大敗而歸。機關算盡之人總會将自己誤算了進去,她聰明過人,但畢竟勝不過周懷銘,聰明人都容不得人在自己面前抖鬼耍聰明,緻深能看不穿眼前的把戲?
我大聲吩咐萬嬷嬷道:“還不快扶五姨太回房,把髒衣服換下。快尋個郎中來給五姨太好生的診看一番。”
又對丫鬟婆子們吩咐:“五姨太的事兒,任何人不許亂嚼舌根子,否則,拔了舌頭!”
有些事兒,就如那火星,你越是捂,它就燒的越大,火勢難抵。就像是那捕風捉影的謠言,不知會私下裡傳到如何地步。
清怡郡主在一旁插科打诨般繼續嚷道:“都聽到了吧?若誰敢再去議論五姨太被海賊糟蹋了身子的事兒,就拔了舌頭!”
我詫異地望着清怡郡主,心裡想笑,卻笑不出,她真是個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