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皇上抿嘴一笑起身,搖晃着身子,提着鑲嵌翡翠瑪瑙的金壺踉跄向我而來。
我左邊位置虛空,聽說是留給皇後娘娘,卻偏逢娘娘身體不适,不能前來。右邊,便是三公主,皇上此行過來,莫不是來尋我?我心下一緊,他已來到我面前,手中壺置于案上,“嘭”的一響,我不由一驚。
他含醉的眸光頗是迷人,斜睨着眼,兀自的打量我笑着,口中含糊不清道:“想不到,想不到,深宮中,還能遇到懂得丹青的知己。”
我倏然一驚,皇上這是如何了,竟然大庭廣衆之下公然說出這等言語。我慌忙起身俯首,他低了頭,挑眼從下面打量我的面頰,一臉醉意地笑說:“朕,朕就喜歡西洋畫,很好!”他搖擺着手,腳下搖擺不定。一旁的太監慌忙來扶,卻被他一把推開。他舌頭發僵說,“朕不怕有傷風化,八夫人喜歡畫,朕便與你做畫偶可好?”趁了幾分醉意,笑了打量我的眼神都含了幾分色迷迷般悠悠道:“你想怎麼畫,就怎麼畫!”
說罷,伸手一把擒住我皓腕,那手卻是冰涼如玄鐵。我的心驚得霎時狂跳,急得抽手不得,卻無處能逃。他卻低頭打量我的葇夷,強拉起湊去鼻邊輕嗅,啧啧歎息:“纖纖玉指,果然是作丹青之妙手。”
我又驚又羞,誰能想到眼前登徒浪子,竟然是一國帝君。是生性放浪還是酒後無德?若是旁人,我便揮手一掌抽他面頰,隻是他是皇上!
衆人無不愕然,貞妃更是愕然。緻深倏然起身,眉頭一擰,大聲道:“皇上,這是醉了。”聲音冷冷的,大步就要過來。
妻子當面被戲,是可忍,孰不可忍。隻是眼前人是皇上,可緻深看似毫不忌憚,就要沖來為我解圍。
太後面色一沉,呵斥道:“你們這群奴才,皇上醉了,還不快快扶他下去安歇?”
但眼前的尴尬,皇上的酒後孟浪,我忽然見他眸光中的隐隐憤恨和快意,如積蓄壓抑了許久的岩漿,蓄勢待發一般。隻不過須臾間,我忽然覺得此事蹊跷,他的眸中分明是報複般的快意,他有恨。
事關大體,若是此刻稍有意氣用事,隻怕緻深和皇上的嫌隙更深了。不能!
皇上的手一空,身子一晃便要倒下,急得我忙去攙扶,他卻坐在了我身邊的椅子上,拉住我的手哈哈大笑。
若是緻深此刻撲來,怕就是中了計。我急中生智,起身一笑對了一旁愕然無措的貞妃道:“貞主子,怕是皇上醉酒了,錯拿臣妾當做主子你了,貞主子快來這裡伺候皇上吧。”說罷我向後撤身,手向外扯。他卻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并不甘心。既然醉了,我就對付醉鬼罷了。我面頰含笑,吩咐内侍們說:“怎麼愣着?沒見皇上醉了,要起身待人攙扶呢。”說罷一手按住他的腕子,含着笑,隻用盡全力在他腕間穴位上一掐,趁他手一抖,我奮力一撤手,抽出了手。心裡暗自慶幸,便是那手腕上令人手臂酥酥麻麻的穴位,還是緻深同我嬉戲時教給我的。
皇上惱羞成怒,挑眼冷冷地望着我,趁了些許酒意喝一句:“大,大膽!”
貞妃已過來伺候,我将她索性推去皇上懷裡,趁機吩咐身後的宮女:“還不去給皇上備一碗醒酒湯來?”
慶幸自己金蟬脫殼,我心下暗想好險。緻深徐徐撩了衣襟坐下,慧巧對我悠悠一笑,似有令我僥幸逃脫的隐隐怅憾。我心裡便多了幾分對她的提防。
難道因宮中是她的老家,她便如此肆無忌憚地卸下面紗了嗎?這口氣,我不能這樣忍下去。
我斂衣坐定,淡笑了對她盈盈說:“多謝姐姐在聖駕前替妹妹美言了,隻是漪瀾那點子雕蟲小技的丹青,實在不足挂齒,豈敢在君王禦駕前自作聰明班門弄斧?”
太後看看我,又看一眼五姨太慧巧,似明白幾分,不覺得淡然一笑。
佳麗卻不明就裡,起身為太後添酒,嬌滴滴笑盈盈地說:“若說我小嫂嫂的畫技,果然傳神呢。那麼多人為我大哥哥畫像,都沒有小嫂嫂畫得眉眼神态逼真呢。”
太後長長地“嗯”了一聲,打量我笑笑,忽然轉向緻深拉長聲音問:“銘哥兒,你那個幼弟人在何處呢?”面容便漸漸陰沉下來。
在一旁吃醒酒湯的皇上也放下湯碗,向緻深望來。
緻深卻含笑雲淡風輕般地答:“臣弟福薄命淺,平日裡嬌貴,一路上染了海風,害了腸痧,險些個丢了小命,臣便打發他回興州了,改日再來給老佛爺請安。”
太後老佛爺把玩着自己長長的鑲嵌珠玉的尖尖指甲套說問:“你就不怕,這一路上又遇到興州那夥子革命黨亂匪……讓他枉送了性命?”話音一落,淩厲地目光如劍一般刺向緻深。
我一驚,這話音幽幽的,難不成老佛爺另有所指。
一句話風雲驟變,正這時,太後忽然調轉話鋒,冷冷地問:“有人告發,說是此番興州大亂,就是你那個謀逆的兄弟勾結革命亂黨,助纣為虐,居心叵測。這場暴動,就同他休戚相關!”她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逼問,“周大人如今膽子大了,心也大了,膽敢抗本宮懿旨,在本宮眼皮兒下私放人犯了。”
我一驚,仿佛驚濤駭浪一波高似一波洶湧拍岸而來,仿佛前一刻是風平浪靜,瞬息間便是雷霆風暴直直砸來。
緻深卻是安然不動,輕輕一笑,無奈搖頭道:“太後這可是冤枉微臣了,九弟他身子弱,天生不足,福薄命淺,大病卧倒途中……”
佳麗也慌得随聲附和着:“老佛爺,哥哥所說句句屬實,九哥的腸風犯了,疼得打滾口吐白沫,不信,瀾姐姐和慧巧都可以作證呀。”
太後将信将疑地打量我們,唇角一撇勾出意味深長的笑。
緻深躬身拱手啟奏:“老佛爺,微臣鬥膽,也不敢抗旨妄為。隻是,興州亂黨圍城一事,另有隐情。所謂的興州的革命黨亂黨,純屬的子虛烏有。懷銘抓了幾名亂黨,審問之下,才知道他們不過是山匪,黃毛匪賊,打家劫舍的草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