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養胎靜躺在床上就是多了些耳畔口舌的是非。
我對外喊一聲:“來人!”
一時間腳步匆忙雜沓而至.丫鬟們紛紛湊來我床前,打簾子的,捧水盂的一片忙碌。
“茶來。”我動動唇,尺素扶我起身,冰绡端來茶。我看冰绡倒是面上無喜無怒,隻尺素和小丫鬟們一臉的樂開了花兒一般。想想适才她們在外面的議論,我不由輕歎一聲。
“奶奶可是醒了,為了打這一會子的盹兒,生生誤過了一場好戲。”尺素笑嘻嘻地說,她畢竟是個沉不住氣的。
“解氣了?”我又氣又笑的問她一句,斜睨她一眼,又想想昔日她同冰绡受人陷害時那場不忍回首的往事,記起那難捱的漫漫黑夜,步步驚心,往事曆曆在目,我都心疼,這丫頭竟然還笑得出來,可見是個沒心沒肺的。
“解氣?當然大快人心的解氣!”尺素眉梢一揚笑意滿臉,湊近我身邊神秘一笑說,“萬嬷嬷還說,要尋個小厮速速的把這兩個不安分的奴婢給配了呢。”
我微蹙眉頭責備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窮寇莫追。”
冰绡捧過丫鬟們遞來的飄滿菊花瓣的淨面水,我深深吸一口那水面飄散的幽香,定定神。冰绡說:“怕是打狼不死,待它喘過氣反咬了自己。小姐還是好生養胎,莫管閑事了。”
這丫頭,什麼時候開始說話如此的冰冷了?我側眼打量着冰绡,她為我在一旁打着手巾,垂個眉眼,若無其事的樣子,倒不似尺素那麼快意恩仇的歡喜。我倒是有些看不透她了。
“阿姆,阿姆~”稚嫩的聲音傳來,是寶兒。我一驚,尋聲望去,見寶兒的一張小臉探進門來,身子還藏在門外。
“寶兒,來!”我向他招招手。去海邊這些個月,我還蠻想寶兒的。
他咧嘴一笑跑來我床邊,手裡一隻蝴蝶風筝獻到我面前說:“寶兒畫了送給阿姆的,好看嗎?”
“呀,是寶兒畫的呀?真漂亮!”我捧起那風筝看着,揉揉寶兒的頭頂。
看那風筝紮得雖不精細,但也是用心,那幾筆蝴蝶一看就是大人的手筆,筆腳間可見個沒有功底随意湊興之作,或是丫鬟小厮們哄了寶兒幫寶兒畫的。
“寶兒在家可是乖乖聽話讀書了?”我逗着他問,我素來喜歡孩子,更何況三姨太臨終前對我的托付,我不能淡忘,對寶兒總有份說不出的感情在。
“呦,寶兒少爺該不是走錯屋門了?這裡是水心齋不是蘅芳苑,你娘親還在等你呢吧?”冰绡脫口而出,言語尖酸。我心裡一沉,知道冰绡還在恨寶兒,前番五姨太利用寶兒設計陷害我,利用寶兒撒謊演戲,一番謊言,連累了冰绡尺素被拖去儀門外辱打,痛不欲生。我責備的望了冰绡一眼,何必再同個孩子計較呢?
寶兒眨眨眼懵懂地說:“寶兒想回阿姆身邊,可以嗎?寶兒不想住五姨娘那邊了。”
“哎呀呀,這可是我耳鳴聽錯了,還是寶兒少爺說錯了。我們離府前,寶兒少爺不是喊咱們奶奶‘八姨娘’,喊五姨太‘娘親’嗎?這才幾個月呀,就又改得不露痕迹了。”尺素更是氣惱道,言辭犀利,冷冷地掃一眼寶兒身後點頭哈腰一臉賠笑的曲嬷嬷。
曲嬷嬷忙說:“這孩子的話,多半是大人教的。寶兒少爺他懂得什麼,被五姨太一吓唬……他一個沒娘的孩子,還不像那喪家犬呀?”
“放肆!”冰绡杏眼一瞪罵她道,“寶兒少爺沒了三姨太,好歹有老爺做主呢,用你在這裡嚼舌根子?你這話若被老爺聽了去,看不打掉你一口老狗牙,還不下去!沒見我們小姐養胎呢?”曲嬷嬷就是個登高踩低的,怕是如今見五姨太失勢,我又懷了身孕,急得要放開五姨太的冷腿還湊我的熱腳了。
前事已過,恩恩怨怨都如雲煙散盡,空讓那煩愁留住煩擾自己也沒意思。況且寶兒是個孩子,我又何必和一個孩子計較呢?
“寶兒,阿姆身子不好,眼下沒有辦法照顧你。你娘親會好好疼你的,你回蘅芳苑去吧,不要讓你娘親擔憂。”我摸摸他冰涼的小臉哄着他,吩咐焰绮拿些點心給他吃。
寶兒撒嬌耍賴的往我懷裡紮:“不嘛,不嘛,阿姆,寶兒不走,寶兒就要在阿姆身邊。”
曲嬷嬷無奈歎氣說:“寶兒少爺夢裡都在喊阿姆,醒來就問我,‘阿姆什麼時候回來呀?’”
曲嬷嬷說罷,有些黯然神傷,拿衣袖掩淚,真真假假的都透出那份心傷。
冰绡将點心遞給寶兒說:“你阿姆這就要為你生個小弟弟了,愛讀書,又不扯謊,不害人,惹人喜歡。日後老爺愛若至寶,府裡上下都疼愛他。”
“冰绡!”我責備一聲,再看寶兒已經雙眼驚愕,茫然弟望着我。
“寶兒可是來了這裡?”五姨太慧巧的聲音打破僵局。她如何來了?
“快請五姐姐進來。”我忙吩咐冰绡道。
寶兒略顯慌張,他急得望望曲嬷嬷,又眼巴巴地望着五姨太進了屋。
五姨太進屋一眼看到寶兒,又急又喜的上前拉過他問:“寶兒,出門來如何也不對娘說一聲?”
寶兒怯怯地仰頭望一眼曲嬷嬷,又向我床邊退退。
“寶兒少爺,可能把你剛才跑來認‘阿姆’,說不想回蘅芳苑的話再當了你五姨娘說一遍呀?”冰绡取笑道,絲毫不給五姨太留顔面。
寶兒眼眸滴溜溜地轉,看着五姨太失落的眼神,又看看床上的我,抿抿唇嗫嚅道:“寶兒要留在阿姆身邊,不要回蘅芳苑去。”
四下一片沉寂,鴉雀無聲,寶兒慌忙又說,“阿姆的畫畫得最好,老佛爺都誇的,寶兒要留下來随阿姆學畫風筝。”
五姨太面色漸漸沉下,愕然的眸光望着寶兒,又望向我。
“小孩子貪玩,圖個新鮮,他們的話不能做真的。姐姐速速帶了寶兒回去吧,妹妹也乏了。”我溫笑着說,言語大度。我腹中有孩子,根本不必在乎去同她搶寶兒。
五姨太她心知肚明,但不過有苦難言。誰想她如今一失寵,衆叛親離,就連千辛萬苦攏在身邊的寶兒都急得要擇木而栖棄她而去。
“寶兒,你若想留下來也容顔。”冰绡一笑拿捏道,“你就告訴你阿姆,那日你翻窗去後花園放風筝,掉進池塘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你若扯謊,就休想邁進水心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