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又恢複一片寂靜,遠處的燒殺聲隐隐傳來。我閉目,亂世中能尋得一隅之地苟且,竟是這樣難。
“咕噜咕噜,”她腹中一陣空響,旋即她自嘲般噗嗤一笑,輕聲說:“要是眼前有一碗清水雲吞點些蔥花麻油,啧啧,”
我寬慰說:“待回府去,妹妹給姐姐親手做清湯雲吞吃,荠菜餡的。妹妹存了些荠菜在地窖,用麻紙包覆着,清鮮呢。”
“寶兒最愛吃荠菜餡雲吞,能吃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還燙嘴,他就不管不顧地往嘴裡吞。”她話音裡露出慈愛和心滿意足的得意,我們就這麼望梅止渴般的輕聲閑談着。
覆在我身上她忽然說:“八妹妹,你竟是這樣好……早知如此,我當初真後悔……”
她遲疑道:“其實,妹妹那次落胎……”寒意凜冽中,我的精神倏然被提起,她卻頓了頓道,“妹妹你日後要帶眼識人才是,那老五……”
我不解,微怔,才開口要問她話,便聽一陣腳步聲叫喊聲奔來。
“這邊,這邊呢!”
“哎,分明聽到有人聲的。”
我的心一沉,來人了,是自己人還是亂黨?我輕輕“噓”一聲,示意她不要出聲,我二人繼續裝作死人,靜靜的屏住呼吸。
“奇怪,都是死人?分明聽到人語聲的。”
“哈哈,你老哥聽走了音吧?想美人想瘋了!”
“活的死的?”
噗嗤一聲,鮮皿湧出的聲音。就在我眼前的一具屍體,被這樣捅成了篩子一般。我周身毛發發寒,那齊肩的短發,短打裝束,是亂黨!我緊閉雙目,屏息靜氣,不敢稍動,隻是我背後的三姐姐……
腳步聲踱步到我面前,就在我頭頂處,我竭盡全力控制着發抖的身子,那人踢踢我的頭,疼痛無以複加。可我卻竭盡全力咬牙忍着,若是被他們發現此處還有女眷活着。那麼接下來的一場浩劫,定然生不如死。
“别裝了!活着的就爬起來伺候爺,不然再給你補幾個刀子!”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莫不是我露出了破綻?或是三姐姐?我周身緊繃如一根弦,極盡斷裂邊緣。耳中腦中是嗡嗡一片鳴亂,暮色間我卻仿佛看到那人徐徐舉起刀,作勢就要砍下。
頭腦一空,旦夕之間,我莫不是要做刀下之鬼嗎?我吓得周身麻木,難道就要死于非命?不過刹那間百感交集齊湧心頭,雙眼緊閉,怕是死了免去一場生不如死的侮辱,也是萬幸吧。
隻是我的緻深……
輕輕閉上眼,殘雪卷了枯葉輕沾面頰,平靜中的等待,每一刻都曆盡千劫。
塵歸塵,土歸土。質本潔來還潔去,不複當初。
風卷殘雪夾雜了塵土撲落頭臉,肌膚痛楚不堪極盡麻木,心底那絲絕望,死亦何所懼,隻是如此不明不白做了刀下冤鬼不成?
“哧啦”一聲,手起刀落,滾燙腥粘的液體淋下,順了我腦海腮邊流淌,皿?我眼前一片黑暗,幾乎暈倒。
“噗噗!”又是幾聲。
“娘的,真他奶奶的是死人!可惜這細皮嫩肉的。”我身上又被狠狠踢了一腳,疼痛刺骨。我還有感覺,我還活着!那,那一刀……
三姐姐!我心裡一涼。是她,那刀砍向的人是在我身上的她!
我能感覺出麻木的後背上三姐姐微微的顫抖,隻是她壓得極低的呻吟,被狂風和一陣亂黨的獰笑聲淹沒。
腳步聲才移開走遠,我驚得不顧一切就要動身看看她的安危,一隻帶皿的手将我的頭緊緊壓下。
“三姐姐……”我已泣不成聲,喃喃着。砍了那麼多刀,她竟是一聲未出。人聲遠去,我壓抑不住哭聲,三姨太卻顫抖着壓住我道:“不要動!”
“姐姐,你如何了?”我驚急的聲音裡帶了哭聲。她卻斷斷續續艱難道:“我怕是,要不行了……”
溫熱的皿,從她的身體中不停地湧出,落在我身上。汨汨的皿帶着溫熱,染盡了我身下熠熠着雪光的土地。
“三姐姐,”我想起身,而她的身體卻沉沉的壓住我說,“别,别動,聽我說。”
她咳嗽幾聲,吐出的話語也隻是斷斷續續的幾個詞:“替我,照顧寶兒……托付給你……寶兒……”
寶兒,寶兒。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到的是她這世上唯一的孩子。我眼前一濕,滾熱的淚水被風吹得雙眼酸澀哽咽道:“姐姐放心,妹妹記下了,姐姐莫動,妹妹看看姐姐傷哪裡了?”
她殘喘着,卻依舊不讓我起身:“妹妹,你,你提防,提防老五,提防老五……”
老五?我一驚,五姐姐慧巧待我親如姐妹,周府裡幾次生死關頭,都是五姐姐替我出面,極盡呵護,三姨太如何讓我提防她?
“三姐姐,這是何意?”我正要再問,卻覺得她的頭慢慢地垂下,冰涼的臉貼在我的面龐,嘴中還喃喃着什麼。我立着耳朵聽,那聲音很輕,徐徐重複了三遍:“瑤花無塵根。”氣息卻越來越微弱。
“姐姐,三姐姐你說什麼?瑤花無塵根。”她卻再不說話,手中徐徐遞來一個紅色的虎頭帽兒,似是想要跟我再說什麼,卻再也說不出來。虎頭帽恰覆在我面上,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