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他到底為了什麼?我越發的看不懂他。
那弱不勝衣在風中的身影,溫文爾雅的言語,卻同這皿腥的革命黨聯系在一處。他是為什麼?
回到府裡時已是天近晌午。
大太太虔心禮佛,老爺書齋忙碌,便免了我的拜見。
我心裡一陣落寞,身子乏倦,如此甚好。一生榮寵來去,我依舊是昔日的我,更不必去計較旁人的眼色。
見我回府,吓得面色蒼白的冰绡竟然急得哭了,拉住我的手問:“小姐你去了哪裡?日後去哪裡,可一定要帶上冰绡呀。”
這個傻丫頭,我撫弄她鬓角的碎發,為她正了正那朵芙蓉花說:“去郊外同七姨太走了走。”
正在說話,忽然見小厮們擡着一匹匹光鮮奪目的绫羅綢緞從我們身邊走過,二管家吆喝着:“快些!快些呀!不要等着九奶奶罵人。”
跟随其後的嬷嬷們搖頭歎氣道:“作孽,作孽呀!”
衆人從我們眼前走過,對我視若不見,尤其那位二管家,以往見到我遠遠地賠笑作揖趕來見禮,如今隻顧吆喝着衆人擡着绫羅從我身邊行過。
身後緻深的求缺宅高高的院牆内,傳來一陣陣惬意的笑聲,咯咯咯笑得刺耳的是曹蒹葭肆意的笑聲。
“撕呀,哎呀,蠢材,用力!”曹蒹葭尖聲的叫嚷吩咐,丫鬟婆子們都附和着大呼小叫歡笑着,一陣嗤啦啦裂帛的聲音傳來,分外刺耳,這是在做什麼?
我同冰绡面面相觑,冰绡拉我一把示意我不必多事,我卻甩開她的手疾步随了小厮們向緻深的求缺宅而去。
先時在門口擋駕說緻深忙于公務的狗兒嗖的跳起,催促二管家說:“快些,快呀!馬上就要斷貨了,快快送進去,九奶奶要發怒了。”
二管家嘀咕一句:“五奶奶說,盡盡興就罷了,這可是上好的杭綢、雲錦。”
“那又如何,咱們九奶奶說了,是美人都喜歡這些撕綢子撕扇子的聲音,不作踐東西的女人便不算美人。”酸溜溜倚着門框說話的小丫鬟叫雙鎖,曹蒹葭身邊的丫鬟。雙鎖唇角有顆美人痣,尖尖的下颌高揚着,話音透出幾分的刁鑽,她雙手環臂靠在門洞指揮小厮們速速将綢緞往院裡運。看到我,她不過一笑,也不上前見禮,幸災樂禍般地問:“八奶奶肯回來啦?我們奶奶還替八奶奶操心呢,怕是八奶奶被老爺那一巴掌扇出個好歹,哭着跑去山裡,再被土匪綁去做壓寨夫人就不好了。”
簡直欺人太甚!竟然一個丫頭都趕如此奚落侮辱我。若我一忍再忍,豈不是任人踐踏?
“放肆!”我喝斥一聲,側臉冷冷吩咐冰绡,“還愣着幹嘛?沒看到嗎?一個丫鬟對主子出言不恭,還有沒有規矩了!九奶奶忙,咱們替她教訓着,打!”
冰绡和尺素應聲上去,早就恨極了曹蒹葭及她身邊的走狗,扯過掙紮着的雙鎖按去牆上,揮掌噼裡啪啦的抽了雙鎖十來個嘴巴,直打得雙鎖慘叫如殺豬一般。可惜她的哭号求救聲,卻被院内歡笑聲,裂帛的響聲一波波淹沒了去。
我昂首闊步地進了求缺齋院門,一旁的狗兒早已吓得低頭垂手不語。
待我進到院裡,就見滿園滿樹滿地的各色綢帶,丫鬟們用剪刀破開一匹匹上好的錦緞绫羅撕扯着,曹蒹葭盡情地撕扯着錦緞,聽着那嗤啦啦裂帛刺耳的響聲,再得意的一把把地将扯碎的綢緞灑向空中,看那吳帶當風般的綢帶在空中飄落,乘風落在園内每一處角落。
我忽然記起,今兒本是交芒種送花神的日子,依着習俗,是該在花枝上系些彩綢彩馬踐送花神娘娘的。
可這曹蒹葭裂帛取樂,真是暴殄天物,委實的過分。
“住手!”我怒斥一聲向前,火冒三丈一把奪過曹蒹葭手中的剪刀,“你也太放肆了!城外餓殍遍野,災民食不果腹,你卻在此揮霍造孽,置大帥于何地!”我忿然脫口而出。
她一臉驚愕,讪讪打量我,動動唇半晌無語,忽然回味過味兒來,驕縱地上前同我搶着剪刀罵着:“要你多事,是老爺許我裂帛踐送花神的,老爺說,我喜歡聽,他就喜歡。”
“放肆!”我揮手一記耳光響亮的扇去她面頰,驚得她愕然捂住面頰,旋即又撒潑發瘋般撲向我撕扯着哭罵:“你打我,你敢打我,老爺,救命!”
我忍無可忍地一把推開這潑婦,指着她鼻尖痛罵:“混賬!誰許你如此無禮對我講話?這府裡的長幼尊卑沒有人教你規矩嗎?我是老佛爺禦封的郡主,這府裡,我比你大,跪下!”
見我動怒,驚慌失措的不止是曹蒹葭,她身後的婆子丫鬟們都慌得手足無措,愣呆呆立在那裡。
曹蒹葭一慌,忽然淚流滿面,轉頭大喊着:“老爺,老爺!”失魂落魄地向緻深書房裡沖去。我吩咐衆人将那些撕扯成一條條的錦緞拾掇起來,看看還能派上什麼用場,又吩咐将綢緞送回府庫去。
滿地鋪陳的碎片綢絮實在令人看了痛心。
不多時,哭哭啼啼的曹蒹葭推着緻深步出了書房。
“漪瀾,住手!是我應了葭葭撕些綢緞取樂,也是芒種節,圖個喜慶吉利。”他說得雲淡風輕。我見他一身深青色深衣,腰系寶藍色的絲縧,還是我為他親手打的,心裡一陣酸痛。
“喜慶,吉利?裂錦斷帛駁美人一笑,她拿大帥當做了是周幽王了還是那富貴閑人寶二爺?樊州城外餓殍遍地,民不聊生,日日有人命橫死路邊,爺身為朝廷封疆大吏,不思去替朝廷分憂解難救民衆于水火,反而裂帛駁美人一笑!若傳去了朝廷,大帥何以對得起朝廷的厚望,何以對的起太後的養育之栽培之恩?”我痛快淋漓的一番罵,發自肺腑,嬌喘不定地憤然瞪視他。
“太後?哼!太後老佛爺還拿軍饷去修花園玩呢,或是太後也喜歡裂帛之戲,不過你不知内情罷了。”曹蒹葭見緻深為她撐腰,躲在緻深身後探出個頭酸酸道。
我立在那裡,臉兒一沉,心裡暗笑,好個傻女人,自作聰明。我朗聲問四周道:“你們都聽到她大逆不道的話了?诋毀太後清譽,掉頭死罪!芳四嬷嬷和慈雲嬷嬷人在何處?”
一聽我喊太後派來的芳四和慈雲二位嬷嬷,衆人肅然無語,四下鴉雀無聲。
“漪瀾!”緻深怨怪的一聲喝,沉聲吩咐,“随我進來。”那聲音卻是放柔了幾度,算是妥協嗎?隻是他打量我的眼光,無奈中透出幾分玩味,似不曾看出我的用意一般。
曹蒹葭哭哭啼啼的拉住緻深的衣袖不放,被緻深一擡手甩開吩咐:“還不回你房裡去!”
我走來,曹蒹葭哭花了笑臉忙向後躲閃幾步。果然惡人都是欺善怕惡,如今我一無所怕,我狠,她便慫,反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小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