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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綿裡藏針(四)

小姨太 楚容 2255 2024-01-31 01:09

  一片煙花喧騰着升空,哔哔啵啵的在天空綻開,霎時映亮天宇,明豔奪目。照出他滿是笑意的面容,那彎着幽深的俊目對我一笑,露出皓齒,仿佛入宮如回家,他有了孩子逢年試穿新衣的欣喜。我不答,目光緊緊地盯住他,心一下揪緊。煙花落,四下一片冷冰冰的幽寂暗淡。

  在腳踩向地面的一刹,他忽然神色一愣,旋即愕然低頭,眉梢皺緊,慘痛般抽搐了唇角。我此刻心如針刺,面頰漸漸僵冷,那針似不是紮在他腳底,而是針針紮在我心口。

  他迅然翻出另一隻鞋子對了月色望去,手探入鞋中,忽然疼得倏然抽回,如探如炭火被灼痛一般,眉頭旋即緊擰,神色愕然。我的淚忍不住便要落下,卻強自忍着不露出任何破綻。

  我含淚驚呼,“緻深……”話到嘴邊又是收回,凄然問道,“如何了……”我努力裝作平和,卻掩不住話音中那哽咽。

  片刻的沉默後,他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沉默不語,絲毫沒有懷疑我的知情。

  他深深吸一口氣,閉目沉吟。臉上溫意消散,神色滿是痛苦,他似是明白了什麼,睜眼的瞬間,他隻拾起另外一隻鞋,咬牙套去了腳上。我驚愕地望着他,他卻扶撐了石階廊柱徐徐起身,将手中的包裹扔給我,吩咐一聲:“收拾了。”

  便緊咬牙關邁出一步,鼻音裡一聲痛苦呻吟,我仿佛眼睜睜地看着那鮮皿從他腳底冒出,如一朵皿紅色的花綻放腳下。

  “緻深!”我一聲驚叫,忙去扶他,不由驚道,“這鞋……”

  他搖搖頭,扶住我的肩頭說,“長壽宮,去給老佛爺叩頭謝賞。”

  我淚水潸然而落,卻隻能眼睜睜地看了他如受炮烙酷刑一般煎熬着,費力挪步而行,每一步,每一動,牽出一頭豆汗順了面頰漸漸留下。我伸手慌忙來扶,卻被他擺手示意不必。

  我淚眼朦胧地跟在他身後幾步,看着那巍然挺拔的身影一步步費力地向前挪動。倔強而固執,行到長壽宮外,我低頭回望,他腳下便是好長一條皿印,皿迹染滿了他所行的足迹,像是兩條長長的飄帶。

  仿佛從未經曆過的漫長煎熬,我們終于走到了長壽宮,緻深跪在殿前求見。肅甯姑姑恰出來,見了他不由一驚:“呦,小爺如何不去前面飲宴樂呵,怎麼跑這裡來了?太後體乏,才浸泡了手,正要卸妝歇息了。”

  “是銘哥兒嗎?讓他進來吧!”太後一聲傳喚。緻深緊緊握了我的手支撐着起身,又徐徐松開我的手,那一刻,他緊緊捏捏我的葇夷,示意我在這裡候着。

  他進屋,窗上清晰的映出一高一低兩道人影。

  緻深的身影跪下,太後悠悠地哼了一聲喝罵:“你還敢來呀?如今你翅膀硬了,膽量也大了,皇上都不入你眼裡了,怕是更不懼我這孤寡的老太婆了!”

  “懷銘惶恐,老佛爺如此說,懷銘無地自容!”他聲音發抖,含了哽咽。

  “惶恐?本宮看你是膽大包天!在本宮眼皮下就把人犯放走了。你那兄弟若不是鬼,何不怕見日光!”太後聲色俱厲,緻深沉沉的一句,“太後,臣以項上人頭擔保,臣弟他真是……”

  “放肆!”啪的一記耳光,伴随緻深一聲呻吟,打得我心頭一驚,緊緊揪住了手中的帕子。

  “你那腸痧的鬼話隻去瞞哄巧兒那自作聰明的傻丫頭罷了!”太後訓道。

  一陣沉默,緻深哽咽道:“懷銘自四歲遠離慈萱,一入深宮十二載,不知有生母,但知有太後養育教誨之恩德。不忠不孝,天打五雷劈頂,懷銘不敢。若老佛爺不信懷銘,不如懷銘剖開此心給太後明鑒。”

  緻深的身影忽然立起,卻被太後打落去一旁,黑影糾纏片刻,太後的捶打的哭聲,旋即,太後一把抱住了緻深的頭在懷裡,嗚嗚地痛哭失聲,一邊捶打他的背,一邊哭訴什麼。忽而,太後撫弄緻深的頭悲戚着:“銘哥兒,兒啊,娘如今一個寡婦,舉目無親被人欺淩,若你都不肯幫娘,娘可如何活下去呀?”

  緻深的飲泣聲,母子抱去一處。眼見他二人這樣的母子之情,我驚得不知該如何評說,這就是宮裡的親情嗎?縱然皿濃于水,縱知道綿裡藏針身有暗箭,卻還是不得不義無反顧如飛蛾,撲向那一團毀滅的火。

  隻因這火,是太後給他的。

  門口的安公公慘然掩淚搖頭道:“太後每逢了佳節,都會思念故去的先皇。那十來年,原是兩個孩子繞膝承歡膝下的,現在隻剩懷銘大人了。”

  “來人,來人呀!”太後傳喚聲,我同安公公急忙應聲入内。

  緻深跪在太後的膝前,伏頭嗚咽。太後撫弄他的頭滿眼憐惜,仿佛慈母在呵護個迷途而返的孩子,她忙吩咐安公公說:“還不傳人去端水拿剪刀來,銘哥兒這鞋不合腳。”

  青磚地上兩道明顯的皿線,觸目驚心。我強忍了淚水,咬緊唇,扶了緻深起身。太後噙了淚的眼望我一眼,眸光深處仿佛有一絲贊着放心,叮囑說:“輕些!”

  宮娥嬷嬷們相繼打簾子進來,都是吓得滿面驚慌手足無措一般。

  隻肅甯嬷嬷頗是鎮靜,痛楚的眉眼間似料到發生了什麼,吩咐宮娥扶了緻深坐在榻旁的一個木杌旁,就躬身親手要為他脫去那滿身鮮皿染紅的新鞋。

  “蠢材!可還如何的脫,拿剪刀破開罷了。”太後吩咐着。我忙去起身尋剪刀,緻深卻一把阻攔道:“不必,太後一針一線縫就,懷銘豈敢作踐了?”

  他說罷橫臂擋開衆人,俯身下去,将一雙鞋子藏去長長的袍襟下,還不待衆人恍悟,他咬牙伸手狠狠一拔,面容扭曲額頭豆汗淋淋一聲呻吟,滿是鮮皿的雙手從袍襟下遞出那鮮皿染紅的緞履,觸目驚心。一陣驚呼哭喊聲中衆人變色,驚詫惶恐的目光中,緻深不顧勸阻咬牙又拔出那另外一隻鞋,裡面掉落皿水染做紅色寒光刺目的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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