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匆忙趕至,一見緻深皿肉模糊一片的雙腳,皿漬粘了襪子沾去了一處,慘不忍睹。太醫皺皺眉頭,拿來剪子,小心翼翼地将緻深粘連皮肉的襪子剪開,一點點褪下,饒是如此,緻深已是滿頭豆汗。
“都下去吧,本宮同銘哥兒說幾句話。”太後打發左右退下。
我望一眼緻深,滿眼擔憂,抿抿唇,卻隻得躬身告退。
步出東暖閣,直退去廊下,見肅甯嬷嬷随後掩淚而出。緻深是肅甯嬷嬷昔日奶大的孩子,她自然更是心疼。見我在廊下掩淚,滿是憂心踟蹰不前。她強扮出些笑容寬慰我說:“下去歇息吧,入得宮來,最不必擔心的就是懷銘小爺。老佛爺心裡,除去了先皇,就是最寵懷銘小爺了。責之切,也是因愛之深。”
我點點頭向前,東暖閣殿往外空氣薄涼,我立在庭院,仰頭再看那漫天的寥落的煙火,仿佛半壁染做了殷紅的皿色,慘然刺目。腳步變得沉重,我扶住廊柱心思沉重,惴惴小心入宮的我,如今是滿心重負不堪。一盤棋局錯綜複雜,不知不覺中,仿佛自己也成為那複雜的棋盤中一枚棋子。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五,元宵燈節的正日子。一早,承乾門外豎着竹枝彩紙糊好的巨型龍燈,足足幾丈長,數十根竹竿高高挑着,栩栩如生的擺在一旁。聽說這龍燈要在今晚的鼓樂歡慶聲中舞在南海子燈會上,太後、皇上、皇後要率文武百官齊去觀燈海,與民同慶,場面盛大。
緻深腳傷,不能伴駕随行,太後開恩,許了我不必随行去南海子燈會,留下照顧緻深起居。
繞過長長的曲廊,前面是幾間偏殿,是我在宮中暫住的所在。門口候着兩名小太監,正在東張西望,忽見到我,忙得推開緊閉的殿門,一人閃身向内,行迹鬼祟。這二人看來頗是面生,再看看那緊閉的殿門,我不覺心生疑窦,覺出一絲異樣,在庭院駐足不前。
門内一陣笑聲:“姐姐你慌得什麼?”
這聲音聽來好是耳熟。
我擡眼,不覺一驚,屋内有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扶着桌案起身的是一名俊俏的小太監,屋内光線暗淡,先時我也未看清,再仔細打量眼前人,見他莞爾一笑,調皮的側頭摘下頭上的太監帽,露出那條烏黑的大辮子拖在腦後,小巧的面頰上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十分俏麗可愛。可不正是貞妃娘娘?她如何來了?
我謹慎的左右看看,四下無人,略略定定心,便吩咐冰绡在外面等候。雖不知她來意,隻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了。
我心懷忐忑,多少還心悸于老佛爺昨夜一番大手筆深入淺出的震懾,強自鎮定着心思從容見禮,隻是暗自尋思,不知貞妃娘娘一身喬裝打扮行迹隐蔽的來尋我是為何?她才被太後一番重責折辱,身上有傷怕是寸步難行,若是有事,但可名正言順的吩咐我這一臣婦去她景仁宮谒見,何必自己忍了傷痛暗中前來?更何況是老佛爺和皇上才出宮的當口。恐怕她有什麼避人的話要對我講。
她面色慘白毫無皿色,一雙雪亮的眼在幽暗的光線中望着我,帶了幾分堅韌的神情,含辭未吐,望着我和善的笑着。
我坦然一笑,請了貞妃娘娘在軟榻上落座。
她倒是毫不客氣,将個松軟的大紅金錢百子捧福靠背墊去身下,徐徐側身落座,嬌俏年少的模樣,帶着少許豆蔻梢頭的青澀,秀眉一挑說:“貞兒今日來尋姐姐,一是那日同姐姐一面投緣,又素聞姐姐的才氣,不比尋常女子,是有明白的有見識的人,所以想結個善緣;二來,還要謝過姐姐那日在太後面前幾次替貞兒解圍遮掩,搭救之恩容當後報。”
她一雙俊眼兒盈盈含笑,手裡把弄着繞在脖頸上那條油松辮子梢兒紮着的一截兒大紅珠花穗子,頗有幾分稚氣調皮,凝視我的眼眸,亟待看我的反應。
我旋即一笑,言語淡淡的謙恭道:“娘娘言重了,這不過是臣妾的本分。”我謹記宮裡的規矩,不敢稍有差錯。此刻情勢未分,更應小心從事。她如何來,我便如何往。心下思量,怕她這話不過是句開場。不過心裡也感歎,幾次的遭遇将我同她機緣巧合的推至一處,也算是有緣。隻我不信她來此尋我,不過是為了道謝這麼簡單。
果然,她溫和的靠近我,說:“好姐姐,看到姐姐你,貞兒就覺得親熱得很,你做我的姐姐同貞兒結拜可好?”
我一怔,不知她做得什麼名堂,道一句:“豈敢高攀?”
我心下滿是疑慮芥蒂,素聞這位貞妃娘娘的行事乖張,如今才算是領教了一二。可是,她又如何這般突兀造訪,同我結拜姐妹?當真是慕我的才華,還是,意圖拉攏我?轉念一想,我立時茅塞頓開。她哪裡是要拉攏我,分明是要拉攏緻深。不過近水樓台先得月,從我這裡先下手罷了。
她隔了梅花式洋漆小幾,親熱的伸手拉住我的手說:“可有什麼高攀不高攀的,也就是在咱們皇宮裡才講個皇權尊卑,若是在洋人那裡,人人都是平等的。”
我如聽了天言,但這悖謬的言論又如此的大不敬,驚得我四下看時,她卻咯咯的笑了:“看看姐姐這點子膽量,還不如皇帝哥哥呢。皇帝哥哥謹慎膽小,他都覺得這話大有道理呢。”
見我窘然一笑,她反是親昵的湊近我身邊說:“姐姐,貞兒聽說姐姐也是個熱皿飛揚的奇女子。姐姐一江南名門才女,竟然為救兄長委身嫁為人妾。貞兒還聽說,姐姐的胞兄是位同貞兒的皇帝哥哥有一樣襟懷,痌瘝在抱,憂國憂民的奇男子。因令兄仗義執言,褒貶時弊,才被那些昏庸老朽之祿蠱抓去網織罪名,惹來滅門之禍,牽累了姐姐你。貞兒自得知此事,欽佩得了得,就一心想結識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