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忽然對那老婆婆說:“婆婆不必忙,讓冰绡來分魚肉片吧。我家在長江邊,也是常吃魚生片的。還是我來片魚好了。”
我随冰绡去廚下,我親自挽袖,同冰绡将那鮮嫩的鲨魚片切做薄片,細細碼好。再将那鹽巴、醬汁、姜末等一一盛在小碟中,一盤魚片呈上,青梅酒為他二人滿上,這兄弟二人早已更換了濕漉漉的衣衫,把酒暢談古今。
“嫂夫人好手藝,周兄豔福不淺。”鄭興國望着我們笑着贊歎。我謙遜的一笑道:“虧得有冰绡幫我。”
那細膩新鮮的魚片頗是可口,二人用手拈了鹽巴塗抹在魚片,大口吃肉,大碗飲酒,滿是豪情。
我起身去廚下陪冰绡端湯歸來,正見鄭興國舉起酒碗敬緻深,滿是感激地說:“這碗酒,是我鄭興國替水師上下的兄弟們敬周大帥你呢。此番能說動朝廷上下,得來這筆軍費撥款來之不易……”
“免了吧,你同我還來這些虛禮。罷了罷了,不再罵我周懷銘是屍位素餐就是了。”緻深一笑,接過他手中酒碗,仰頭一飲而盡。
緻深揩了唇邊酒漬道:“虧得皇上此番也未為難我,太後雖然不贊許,但也不反對,可見大事上也算明白,一句由兵部和戶部共同拟定,也算是首肯了。”說着,轉眼斜睨他一笑問,“你們消息倒也靈通,款子沒下來,你們如何得知的?”
“讓吏部那迂腐的賀老中堂吃鼈的事兒,還不傳揚千裡呀?”鄭興國爽快道。又拍了緻深的肩頭抱歉道:“恕兄弟言語過激,前番,是我鄭興國出言無狀,得罪了。”說罷拱手賠罪。我不知他二人此前有何過結,但如今看來,親如兄弟一般。
緻深把弄手裡酒碗一笑道:“做官哪裡有不挨罵的?你這幾句又算得什麼?前番因我向朝廷力薦為水師添置軍備,在膠州修建炮台抵禦倭寇一事,那些人還捕風捉影彈劾,說我周懷銘喋喋不休的叫嚣着修炮台,添海軍軍械,定是有利可圖,不然如何這般積極?”
鄭興國氣得拍案而起,酒壇子震得跳起,倒灑在桌案上。
我忙上前,鄭興國破口大罵:“奸賊誤國!”
緻深哈哈大笑,搖頭不已,無奈道:“他們哪裡是奸賊?他們是民衆口中大大的忠臣是也。是嶽武穆、于少保。他們克扣水師軍費不發,前年裡同倭寇引高麗國政變一事發生沖突。他賀中堂是站在人前力主一站,得了時譽好評,百姓齊贊其揚我國威。”
凄冷的一抹笑意挂在唇角,他仰頭喝酒失落道,“倒是我周懷銘,向朝廷力陳當今敵我實力相差甚遠,不宜宣戰,而被罵做是國賊。呵呵,原來國賊和忠臣之間,不過就是大臣們嘴上一句話,揮揮手,就要葬送多少兵将的性命為之鋪墊同向金銮殿丹墀下的前程!”
我聽他二人談論得慷慨激揚,又多有醉意,尤其是鄭興國,眼睛紅紅如噴火一般,舌頭已發僵。我怕他們言多必失,忙上前說,“鄭大人醉了,”一面吩咐冰绡,“還不扶鄭大人去後堂歇息去?”
“我沒醉!”鄭興國奪過酒壇,仰頭痛飲,扶住緻深的肩頭道,“兄弟,好樣的,暢快!暢快!修炮台,買炮彈,看能不能再讓朝廷撥款買艘鐵甲艦,你看我,把倭寇鬼子給你打回去……”
冰绡扶了大醉的鄭興國去了後堂,緻深打發狗兒随了去伺候。我随緻深去海灘行走,漫步月色下,許久,都沒有一句話。彼此,隻兩條估計的身影長長拖在沙灘上。
忽然,他舉頭望天,轉身對我說:“有星有月,走!我帶你去海上一遊。”
他不容分說,拉我的手臂夾在腋下,奔去海岸。
隻是他醉眼朦胧,我豈能放心,正要制止,他卻執意道:“你若不去,我便自己去海裡撈月。”
我看他雖有幾分醉意,但步履從容,言談自若,也不好擾她興緻。
縱一葉輕舟,泛舟海上,迎着皓月千裡,枕着甯靜的海濤,我們靜靜向大海深處搖橹而去。
小舟搖曳在海上,漸漸的,海水裡依稀發現出奇怪的光影,迷幻一般的光亮,緻深說是海裡的魚兒,星光閃耀,一群海豚破水而出,在不遠處跳躍歌唱,圍繞着我們船溫柔嬉戲,船下浮起許多水母,像是海裡的螢火蟲一樣,光影飄蕩中,浪漫動人。海豚的歌聲,引得緻深忽然引吭高歌,粗狂的男聲操着方言唱着閩南情歌,聽來那麼的動人。我滿心激動,依偎在他身邊,靜靜的,聽着他的歌聲。待四周一切安靜下來,海浪聲都似停歇,他忽然叫嚷一聲:“瀾兒,你看,流星!”
天邊劃過幾顆流星,我慌得掙開他的手,對着那天邊劃落的流星,雙手合十許下心願。閉眼,眼前都是那絢麗迷離的光彩,滿眼浪漫绮麗。
緻深低聲問:“許下何心意?”
我盈盈一笑道:“一願國泰民安,二願風調雨順,三願……”
我深情望他,羞澀道“三願,現世安穩,歲月靜好,我與周郎,永結同心,恩愛終老。”
月光下的大海,溫馨靜谧,無限的甜蜜。
他漸漸的靠近我,捧起我的下颌。
他定定的看着我,像是陌生一般。忽然将我緊緊摟在懷裡,喃喃道,“瀾兒,我周懷銘斯世能得佳人如卿。隻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從來以為男兒便當建功立業,治國平天下為己任,可自有了你,方知世間最快活之事,莫過于神仙眷屬、逍遙江湖。”
他目光澄湛,如寒潭古井,又似寶劍寒芒,如今卻還泛着少年人一般盈盈的躍動。他拉緊我的手,将我貼靠在懷裡,低沉的聲音沙啞,“古人說,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緻深……”我捂住他的嘴,眸光裡滿是堅定不渝。
他望定我,目光中絲絲縷縷的疼惜包圍着我,竟比方才那夕陽餘光還盛。我想起身,卻被他一把拉住。那吻如潮水,鋪天蓋地湧來,竟讓我有了一陣窒息的眩暈感。
那深深一吻,猝不及防間烙上我的唇。輕柔與熱烈交織着,我雙眼迷離,呼吸漸漸加速。來不及,來不及訴出一個字,那綿綿的情語都被他化作熾熱的吻深深印下。他薄勁的唇緊貼着我的櫻唇,那力度霸道而不失溫柔。我想嗔他卻發不出聲音,他的雙手環過來攬住我的腰身,那樣緊,仿佛要将我融入他的身體中。
這一吻,似是凝注了那一刹的時光。所謂海枯石爛不過如此,兩人緊緊相擁相吻間,容納海天,忘卻天地。
他霸道地将我壓在身下,我躺在綿軟的海灘上,一時間竟分不清天南地北。兩人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他轉手便要扯開我的衣衫。原本沉溺在這美景中的我一驚,“緻深,不要!”便覺得雙頰一陣發紅。
他湊在我頰邊,深情如斯道,“天為蓋,地為席,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莫名的,我被那話擊中一般的動容。那是我春閨時曾一心相許諾的人間麗句,而今從他口中說出,我隻覺得任何文字都是那樣單薄無力。我不再抗拒他溫熱而沖動的手,如果一生中隻有一次放縱,那麼就讓我心甘情願地接受。
我擁着他,更為激烈地呼應着,似乎渴望同他成為一體。我那被分扯開的衣襟如風中之絮飄擺,他如火的身軀将我包裹着。觸手可及的是他光裸的背脊,挺拔筆直,燥熱燙手,分明如同少年郎的身姿俊秀。不過一個刹那間,他便将我壓在身下,用鋪天蓋地的熱情讓我和他在這月下海濤裡一起燃燒。
海面風起雲湧,而他的愛意也更加激烈,我眩暈着,陪他一起跌入那個他所為我營造的一片夢幻中去。海風凄涼,帶起不一樣的感受。那火與冰一般的感覺兩相觸碰,讓人霎時如置身亘古的混沌中。
海風拂過,如輕紗帷幔覆蓋着我和他的身軀。在時間與天地的無限廣袤中,我同他緊緊相融着,與這天這地這山這水,融為一體。耳邊是滾滾的海濤聲拍打礁石崖壁,那呼嘯而來的聲音令人振奮。
再睜眼時,風已不再呼嘯,隻有海浪聲聲。他依舊緊緊抱着我,剛才的歡愛不過一瞬,卻如天長地久那樣長。海枯石爛,不過我指間刹那;天長地久,不及你深情半分。
望着滿天的星鬥皓月他側身向我,他目光中星光閃爍,竟像是天空上的星子散落在眸中,他雙目仿佛都含着笑意問,“有星月當頭,昨日,海灘上寫下什麼誓言?”
我望定他,目光中是無盡的溫存與深情。一字一字道,“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我含着一生的幸福般,對他輕輕說出,卻像用了很大力氣。那十四個字說出,竟像是把一生的力氣都用盡了,我軟軟地靠在他懷裡。
“好,好一個夜夜流光相皎潔。瀾兒,我便是你的日你的月,日夜守候你,再不要你受驚吓委屈。”
我滿心的寬慰感動,就這麼偎依在他懷中,仿佛花燭夜一般的無盡欣喜與感懷。兩人就如此相擁而坐一夜,直至清晨破曉第一縷光将世人喚醒。
他帶我來海邊,表述衷腸。他如今是發自心底的愛,強勝過昔日周府中那皮相之愛?總算天不負我,嫁了這樣一位經天緯地的男兒。午夜夢回所念,春閨夢裡所想,恐怕也不及此時美景之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