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更是驚訝,貞妃竟然對我的身世了若指掌,同太後一般無二,我區區一弱女子,身世飄零慘過我的天下女子,何止千萬,如何獨我被她如此青睐?怕是因為我身後手握兵權的周大帥吧?
果然,她歎口氣道:“姐姐不知,皇上心裡對周總督大人也頗是景仰。無奈周大人固執不化,就連如今攝政王爺都首肯皇上的見解,偏偏周大人還不肯摧枯拉朽的做一番事業。更不知他為何還畏懼老佛爺的淫威,處處迎逢謹慎。難道真是英雄末路,美人遲暮?”她挑眼深深看我一眼,輕屑地一笑,似要期待我對這番話的震怒及不滿,或急于反駁,為周懷銘信辯駁什麼。
一切在我的意料中,她果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可我又如何送這尊神安然回府,自己全身而退呢?
我落寞的一笑,似是自嘲說:“周大帥的事兒,我多不過問的,漪瀾不過是大人身邊一侍妾,人微言輕,淺薄得很。胡言亂語若有冒犯之處,望娘娘恕罪。”
她聽我四兩撥千斤的言語,頓了頓,睫絨一挑,抖動間如蝶翼輕抖,須臾間,她眸光中含出幾分笑意靜靜說:“貞兒尚未入宮,便曾聽伯父講過一樁我朝的奇聞轶事。”
我已表明立場,她卻絲毫沒有退意,怕還是于心不甘。
她說:“說得是先皇十九歲那年,太後身邊有位深得寵信的太監小貴子公公欺上瞞下,狐假虎威穢亂内宮,幹涉朝政。小貴子公公的驕橫勝過前朝的内監魏忠賢、劉瑾。那些年文武百官怨聲載道,無人敢得罪招惹他。先皇屢次谏言太後不得,反是母子為了這位小貴子公公生了諸多嫌隙。先皇正苦于無計可施之時,就采納了一位少年督撫大臣之計,請君入甕。這少年督撫先是假意宣揚江南風光無限,魚米之鄉富足,引了那太監心思癢癢,蠢蠢欲動的要出宮先江南玩耍。請了太後的懿旨,不顧了祖宗立下的太監不可出宮的祖訓,親自下江南去為太後采辦錦緞絲綢。小貴子公公一路上招搖過市,人到了江南,就被這位少年督撫拿下。一日之間,宣讀了早已備下的皇上密旨,将這無人敢惹的太後身邊的紅極一時的小貴子,斬立決于集市,一舉滅了這朝廷禍患,太後聞訊已是回天無力。少年督撫此舉幹淨利落,舉重若輕的一樁巧計鋤奸朝野轟動,被頌傳為美談……”
我心一動一驚,陳年往事被她說得如在眼前。難道她說的是緻深?
心頭一陣翻湧,感歎緻深果真膽大妄為。隻是,貞妃如今對我講述這段往事,難道希望緻深有所舉動?
“昔日那位少年督撫何等的大智大勇,膽量令人欽佩。如今不過十餘年,如何的變得畏手畏腳,仰人鼻息了?”貞妃感慨搖頭,見我聽得将信将疑,漠然無語,便又尋味了說:“那日皇上談起了周大帥,還說起一段趣事,說是周大帥征戰伊犁,行軍塞外,治軍嚴謹,令行禁止,士卒們無不誠服。一夜急行軍,漫天大雪撒鹽扯絮似的,吹口哈氣都凝成冰粒子。冰天雪地的,前路難行,那些士卒怕主帥的車打滑,便緊緊去扶住車欄杆。周大帥愛兵如子,反是怕士卒溫熱的肌膚,粘在那玄鐵欄杆反是要粘扯下皮肉來,心裡老大的不落忍,便喝令衆人一聲“去手”。你道如何……”
貞妃娘娘的目光如見了鬼魅般的一抹驚駭,牙關發顫。
我卻被她的話題吸引,對緻深的關切,對她來意的提防,我從她的眸光中看出瘆人的驚恐。
“就聽嗖嗖嗖的聲響,那些士卒齊刷刷的抽刀,‘唰’的一聲……皿花四濺,把個雪地都染紅了。”
“染紅?”我終于納罕地問出口,“雪花四濺”如何把夜裡的地染紅?我好奇着。
她長吸一口氣道:“那些士卒一聽将令‘去手’,誤認為是大帥讓他們斷手,就一同拔刀齊刷刷斷了手腕!”
我一陣驚悚,齒發皆寒,不是“雪花”而是“皿花”。那燕山雪花大如席,皿流成河的慘狀似乎就在我眼前。我從未曾聽過如此瘆人的故事,幼時哥哥講給我聽的鬼故事都沒有如此的恐怖。
我第一次聽到這段往事,切身地發生在我枕邊人身上。風雪交加之聲倏然從耳邊掠過,白皚皚的雪地上卻是皿流成河。如一朵朵在暗夜綻放的玫瑰,妖異皿腥。
燕山大雪,壯士解腕,那情景說不出的恐怖。可她為何對我講述這個聳人聽聞的事兒?
貞妃旋即感歎道:“皇上将這趣聞給貞兒時,也在感慨,可惜了如此一位心冷似鐵的男兒,如何反是畏懼太後的雌威,畏手畏腳,瞻前顧後的不敢向前半步?”
一陣沉默,四下寂靜,炭火盆中的銀霜炭哔哔啵啵地響着,蹦出些不安分的火星。
“大帥府衙裡的公務,臣妾從不過問。”我遲疑地說,沉下臉也斂住笑容,若她有幾分明白識趣的,就該知不該再糾纏此事,為彼此惹來禍愆。可偏巧我小觑了她,她窮追不舍的問:“姐姐就不替郎君分憂嗎?”
“分憂?”我故作懵懂地望着她,露出幾分膽怯之色,搖搖頭,“臣妾愚鈍,不甚知之,隻知伺候好大人的起居,并不問它事。若是皇上對大人又說訓示,不妨去對大人明言。”
“皇上他哪裡敢有這主意?老妖婆一個眼神,他就吓得周身哆嗦的。”她嘟哝着直言不諱,又一笑坦然說,“姐姐莫要錯會了意,今兒來同姐姐說這番話,不過是貞兒自作主張,皆因心疼皇上,想替皇上分憂解難。”
我皺眉,她卻自信地說:“皇上想做些大事,一定能成就一番帝王積液的。隻是朝裡沒用半分是他能做主的。。太後為了建個禦花園,霸占挪用了海軍軍費,海軍一年都沒能買上幾箱炮彈,洋人的軍艦在我海域虎視眈眈的,皇上愁得頭發都白了,也難以說動太後。貞兒此次私自做主将金牌私下借出宮去換了銀兩,行為雖然不妥,可是若能替皇上籌措軍饷為海軍買鐵甲艦呀,炮彈呀,貞兒受罰也高興。”
我看她眉飛色舞的說着,絲毫不知其禍,“姐姐,太後寵信周大帥,能否請周大帥站出來說句話呀?好歹他領了兵部尚書銜,舉足輕重呢。”
我心裡就有些提防,不得不提醒她說:“後妃幹預朝政,可是大罪。”
“為了皇上,貞兒就是死也心甘情願的。”她倒是慨然無畏,一句話令我委實的一震。我對她愛恨不得,聽她那毫無忌憚的話語,似拿我真心當做知己,我心内糾葛,忍不住拖長聲音嗔怪一聲:“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