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淚水模糊了視線,或許是滿懷的悲憤不便去路,或許是自己頭腦一空,再無力去想,我抽抽噎噎的在颠簸不定的車中竟然睡去。
醒來時,我猛然一驚,竟不知身在何處?
眼前如臨仙境,空氣清新,直沁肺腑,青山隐隐,雲霧缭繞在山間萦回,空谷青翠欲滴,間或鳥鳴清幽。時有泉水叮咚,山溪清澈流轉。
“你醒了?”一個聲音問,我一驚,竟然自己是倚在九爺懷铄肩頭睡去。我慌得斂衣而起,頗是窘迫尴尬,隻那時依稀記起,昨夜是我一時氣惱,便就此同他逃出了府裡。至于如何來到這世外桃源般的山谷,我自己都不得所知。
我輕輕捂捂冰涼的臉,在九爺懷铄身邊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穩。似乎在我每次落難時,他都會鬼使神差般出現在我左右,瘦弱的身軀為了遮風擋雨。我曾以為他就是周府裡的一個可憐人,卻不知在他平靜羸弱的身軀後積蓄了多少雷霆風暴,不為人知。
可是如今匆忙的逃出來,又能逃到哪裡去?坐了片刻,我心底愈發的冷了,兩眼茫然,落寞的坐在那裡心裡空落落的。
九爺揪了一片碩大的無名樹葉子卷做杯子狀,從小溪中輕掬了清冽的溪水遞給我說:“口渴了吧?潤潤口。”
我捧過那綠葉圍做的水杯,輕輕抿了一口,卻依舊心神不甯。
他打量我,似猜出我的心思,長歎一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是呀,我何必如此瞻前顧後?萬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像我不得而知家門突遭大劫落難,自己委身為妾,就像我不曾想到同朝廷名聲赫赫的周大帥有這段離離合合的孽緣,有這場轟轟烈烈。那日後當去向何處,豈是我能盤算的?
過了片晌他起身撣撣衣襟笑了提議說:“走,我帶你去觀賞真正的空谷幽蘭。”
空谷幽蘭?我凝神望着他,仿佛不曾聽懂他的話。他一笑,抵手給我,滿眼鼓勵地說:“來,随我去看看。千丈岩上千尺飛瀑,谷底幽蘭滿山。也是此地一奇景。”
我将信将疑地望着他,漸漸的,才遲疑的将手遞去給他。
他的手溫溫的,不然緻深的堅實有力,讀書人的手,卻是骨骼棱峻,他牽着我的手,一路沿着山間小徑在群山蒼翠的深林裡向下行,耳邊是嘩嘩的水聲,青翠的古木染綠我的衣襟。便如此一路向下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半山處一座飛檐的小亭子躍然眼前。我忽然記得古人所言的“翼然亭”,便提議去亭子喘息。
嘩啦啦的水聲更響,我隔着濃蔭遮蔽的樹木四下看。
他忽然拉起我的手指向一邊說:“看,瀑布!”
我猛然側頭,便見一道素練從高聳如雲的山巅直瀉而下,沖落去山下一口小潭,四下飛濺成一片茫茫水霧。好壯觀宏偉的景象,飛流直下三千尺,怕便是如此吧?
心中萬千煩惱絲,隻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頓然飄散,難怪古代名士要遊曆名山大川,行遍大江南北,看長河落日,大漠孤煙,邊關明月,果然“自然”二字妙不可言,人回天地間,忘憂解煩,心曠神怡,能使一顆煩躁的心清靜淡泊許多。
那飛瀑跌宕直墜而下的山谷清幽飄霧,煙岚萦繞,更添幾許神秘。我迫不及待地要一臨那神秘的仙境,新奇驚喜令我提着裙襟急奔下山下,同九爺相互攙扶着,終于奔到山底。
推開幽綠的灌木樹葉,跻身尋着水聲奔去谷底那飛瀉而下的瀑布深潭時,我眼前忽然一亮。蘭花!滿眼曲徑通幽後的開闊,眼前是葳蕤一片的蘭花,陽光投入的山谷,蘭花遍野,舒展着絲縧般的碧葉,一朵朵蘭花開得嬌美。不是桃紅李豔,是那種不為人察覺的幽靜之美,香氣清遠,花開孤傲,習習谷風,微風過處,其香藹然。心中的一陣驚喜,我蹲身在蘭草中捧着那一朵朵蘭花沉醉其中。那種喜出望外,那種許久未曾有過的欣喜若狂,美景如斯,令我流連沉醉其中。
九爺懷铄就撩衣坐在飛流直下挂在山崖間的瀑布下那泓潭水旁,扯了一片綠葉為笛,吹奏出一曲《幽蘭操》,那是一首古曲,此刻對了空谷青山飛瀑跌泉,更顯天人合一,曲子融入大自然的天籁中,令人心曠神怡,寵辱偕忘,仿佛此刻,才是真正我期盼的自己。周府的争鬥、勝負、榮辱、歡愛……此刻在這仙山雲水間,都如此不值一提。我如一名久居煙熏火燎的屋内時日久了的老妪,猛然置身事外得以貪婪的吸一口清新空氣,忽覺得虛度此生。
伴着九爺的樂曲,腳踩山石邊緣靠近小潭,因那飛瀑布跌宕而下激起煙霧濛濛,直襲人面。美景如斯,令我忘塵,此刻的歡喜惬意,令我恨不得閉目展翅如着盤旋在山頂的鳥兒一樣飛翔遠去。
漸漸的,我閉目沉迷,就伸開手臂陶醉的立在潭邊,忽然,覺得腰間被一有力的手臂攏住,道一聲:“留心!”
我那不盈一握的腰便被緊緊的束縛。心下一驚,驟然滑去水中,一腳踩了下去,身子一沉,卻被那摟住我腰肢的後臂用力一提,将我提出了水面。驚魂未定的我,一頭冷汗,滿眼愕然。我慌得要掙脫那束縛,九爺懷铄卻緊緊地抱住我放去了旁邊的青石上,說一聲:“莫動!”折一枝樹枝去勾掉入潭中的我的一隻繡鞋。我這才發現自己一隻腳上不見了繡鞋,襪子上淅淅瀝瀝的滴水冰涼,想是失足踩落水中時滑落了鞋子,如今的樣子頗是狼狽。
我頓時面頰飛上紅暈,羞澀垂頭,見他探身用樹枝在小潭中費力為我撈鞋,感歎一句:“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忘形的模樣。”他回頭看我,無奈的笑,仿佛發現了我的小秘密。
心悸之餘,我不由忘情一笑。怕是入周府後,許久都淡忘了在家做女兒時那純淨清美如幽蘭的笑容。
側頭再看他時,卻見他凝神癡癡地望着我,我微驚,忙去摸自己的面頰,羞怯側頭。他卻喃喃道:“人面如花,果然如斯。”
我微驚,或是我入府以來久違了原本的笑容,竟然如今一笑,令他動容。
他将從水中撈出的鞋子擰幹遞給我,我伸手去接時,卻被他一把緊緊捂住了我的手在他掌心,他懊惱地緊蹙眉頭道:“悔不當初,一念之差,送你去他身邊……”
我愕然,避開他的眸光黯然道:“往事已矣,再提無益。”
他一撩衣襟坐在我身邊,側頭靜靜地打量我片刻,默默地擡起我那隻濕漉漉的腳,我親手穿鞋。
我慌地阻攔道:“不可!”伸手去奪那鞋子。
他放手,嗓音喑啞有些失落,黯然問:“是為佳麗之死,你還耿耿于懷?”
我搖搖頭凄然道,“便是沒有佳麗,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處的。”
我怅然道,舉頭看那山谷中,頭頂飄過一片浮雲,變幻着模樣。
“難道你真的愛上大哥?”他問,聲音中略含駭然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