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盒子威脅之意十足的動物腦袋,李非魚已經被從外勤工作中排除了一整天,她自己十分莫名其妙,總覺得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如果真有人想弄死她的話,那她是去現場還是瑟瑟發抖地躲在辦公室裡,可能也沒那麼大區别,但奈何連餘成言這種陰陽怪氣的貨色都不站在她這邊,她便隻能百無聊賴地搬了把椅子跟着他一起看監控。
從案發到現在,她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個小時的監控錄像,現在眼珠子都快跟播放窗口似的變成方形的了,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個在路口丢棄摩托車的可疑人物仍舊沒有出現。
她來回拖動漫長的進度條,好不容易把案發窗口确定在了早高峰時間段的二十分鐘之内,正要再仔細查看的時候,口袋中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是何昕。
李非魚盯着來電顯示上的名字,默然片刻之後,選擇了拒絕接聽。
但不過幾秒鐘之後,電話就又來了,李非魚這回看也不看地再次挂斷。可讓人沒想到的是,她這邊剛挂斷,那邊餘成言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皺着眉頭瞄了李非魚一眼,接起了電話,剛聽了一兩句話,眼神就驟然淩厲起來:“我知道了,嗯,我會轉告她!”
他從屏幕前擡起頭,偏藍的冷光映在他臉上,顯出幾分寒意:“昨天寄來的那個包裹你還記得吧?”
那麼一團皿糊糊的玩意,隻怕想忘也忘不了,李非魚便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餘成言說道:“他們把箱子什麼的全都拆開檢查了,夾層裡有一張你的照片。”他猶豫了下,繼續說完了後半句:“從中間撕開了,隻有一個腦袋。”
和箱子裡寄送來的那些斷頭一樣,像是在暗示着什麼。
見李非魚露出了個古怪的表情,餘成言不由得多問了句:“吓着了?要不要請個假回家緩緩?”
李非魚怔了下,立刻收攏心緒,漫不經心道:“不用。”可話音剛落,就又瞥向震動的手機屏幕,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詫異,話鋒一轉:“不過我确實有點私事,要請個假,大概下午回來。”
說着,她接起電話,沖餘成言揮手道别,口中問:“爸,你們在一塊……這是做财産分割呢?”
房門關閉前,餘成言不防聽見了這幾個字,他一愣,面色複雜地看了過去。
李非魚卻對此毫無察覺,繼續說道:“嗯,猜到了,我這就搬走。”
李彧似乎想要挽留幾句,卻又沒有立場,隻能聽何昕在一旁冷冷地做出安排,便聽李非魚善解人意道:“行,反正是你的房子,你說了算……嗯嗯,可以啊,我直接幫你把房子挂上二手房交易網,等會我就拍幾張照片發上去,你說個定價吧!”
李非魚現在住的小區,或者不如說是居民區,足有三十來年的曆史了,改成商品房之後幾次翻新過,現在又住進了不少外人,但仍然改變不了它最初是大學教職工集資公房的本質。而李非魚的公寓可算作是何昕當年的“嫁妝”之一,如今夫妻倆辦離婚清算财産,何昕秉着骨子裡那股傳統文人的清高,大概是打算讓人看看她不靠男人能做到什麼程度,死活不肯要李彧給的車房存款,于是她自己往學校員工公寓一住,這處嫁妝房自然就要賣掉變現了。
李非魚并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李彧卻似乎有點過意不去,等妻子洩憤般一條條說完了那些不近人情的要求,才歎了口氣,清清淡淡地開口:“非非,你看這樣好不好,爸爸名下還有幾處房産,有一處離你們單位也不遠,你就暫時住到那邊去怎麼樣?”
何昕臉色忽晴忽陰,接連變換了好幾次,也不知是在冷眼譏嘲李彧慣會做好人收買人心,還是為了他總算還有點良心而松了口氣。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李非魚卻笑了一聲,想也沒想就輕飄飄地回絕了:“不用了,我自己租房就行。”
她沒有說為什麼,但正準備勞燕分飛的夫妻倆卻全都聽出了她語氣中濃濃的不信任。畢竟,再怎麼心平氣和地談論财産的分割歸屬,也無法掩蓋一家人各懷心思即将分崩離析的事實。
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在乎結果,隻要過程愉悅就足以讓人時時回味,然而還有一些事情,一旦落得個不堪的結局,之前所有經曆過的美好,回想起來時就都會變成傷人的尖刺。
與人心和感情相關的,往往都是後者。
李非魚果然說到做到,這邊結束了通話,那邊就開車回了家。她像是早在幾年前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似的,家中私人物品少得可憐,她轉了一圈,神色中毫無留戀,隻在最後視線落到了床邊的時候才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
一隻半人多高的毛絨耗子正呲着兩顆大闆牙和她對視,憨态可掬。
她默然伫立良久,彎腰把耗子胖乎乎軟綿綿的身體抱了起來,手指插進細白的絨毛中間慢慢攥緊,像是在享受這種舒适的觸感,又更像是在透過它緬懷什麼。
但隻過了片刻,她就下定了決心,決然地松開了手。她不知從哪裡找了個巨大的塑料袋,把其他的毛絨玩具一起塞了進去,一手提着耗子,一手提着塑料袋,把這些毫無價值的軟弱和留戀全都扔到了樓下舊物捐贈處。
衣物和生活用品裝了兩個大号旅行箱和一個野營背包,餘下的差不多就都是何昕原本放在這房子裡的東西了。李非魚把箱子擱到門外,回身利落地從各個角度拍了幾十張照片,選出最好的幾張和售房信息一起發到了網上。
在電梯門關閉的前一秒,透過門縫,她最後看了一眼空空蕩蕩的樓道,目光在熟悉的房門上流連一瞬,然後又落到了隔壁。
李非魚閉上眼,往後靠去。
或許并沒有真的陷入窮途末路,但是,一馬平川的路上,隻需要走到一半,便可以看見終點處的風景。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在最後的那堵南牆上撞得頭破皿流才肯回頭呢!
一陣刻骨的倦意湧上心頭,她這半輩子,僅僅勇敢過一次,也僅僅全心全意地期待過一次童話一樣的感情,然而,這世上本就沒有童話,塵埃落定,仍是現實。
事到如今,有多少心動和幻想,就有多少疲憊,絲絲縷縷漫入骨髓。
眼下十二月末,剛好處于租房淡季,房屋中介閑得快要在辦公室裡打麻将,李非魚沒費多少工夫就租到了間合适的一居室。所處地段和房屋格局、裝修都無可挑剔,唯一的缺憾是,那是間空了大半年、據說死過人的兇宅。
李非魚倒是對此毫無忌諱,何況這屋子的原租客不過是過勞猝死,就算非要牽強附會,所謂的“兇險”可能也隻是對她從事的這一行有些黑色幽默般的諷刺罷了。
房東卻不這麼認為,好不容易給這屋子找到了個下家,心裡千恩萬謝得恨不得拿李非魚當成财神爺,合同都簽了,笑臉也沒褪下去,仍舊十分熱情地拉着李非魚介紹周邊設施。
“……我跟你交個底,咱們小區哪都好,但西門那邊你最好少去。”
李非魚剛聽得昏昏欲睡,突然耳朵裡就鑽進來這麼一句,她不由提起了幾分精神。
房東大姐用手半掩住嘴,壓低了聲音:“最近那邊總有一夥賣花的小孩,看見年輕姑娘就抱大腿,你這邊被他們纏着邁不動步,那邊可就得小心包裡的手機錢包了!”
這都是老掉牙的坑蒙拐騙了,但李非魚還是感謝對方的提醒,客套地笑了一下。
房東面露鄙夷地瞥向西門方向,小聲繼續說:“那些大人小孩都是一夥的,你要是讓他們偷了還隻能認倒黴,要不然一轉眼就五六個人高馬大的大老爺們團團圍着你,能吓死個人!說是賣花,其實根本就是另有所圖,就指望着搶錢呢!我上周就親眼看見兩個和你差不多歲數的妹妹差點讓他們給打了……”
她說得義憤填膺,可一轉眼,卻見李非魚像是突然走了神。她禁不住愣了愣,心中有些不快,正要問一句,李非魚突然自己驚醒過來,直直盯向她,眼神中的鋒銳讓她吓了一跳。
“你、你咋了?”
李非魚并未回答,沒頭沒尾地說了聲“多謝”,然後就匆忙撥通了個電話号碼,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很快響了起來。
“陸離!”李非魚快速問道,“陳學軍呢?!”
陸離被問得愣了一下,下意識回頭往不遠處望了一眼:“在家,怎麼了?”
李非魚:“你在哪?布控的人是不是全都在原來的位置?”
聲東擊西!
陸離頓時反應了過來,他猛地抽了口氣,往周圍環視一圈,隻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順着脊椎爬了上來,他穩了穩神,勉強自我安慰般說道:“我們離得不遠,馬上就回去!這麼近的距離,陳家随時能通知到我們,兇手應該不敢輕舉……”
他話還沒說完,李非魚就冰冷地打斷了他:“兇手是不容易進去,但如果陳學軍自己出來了呢!”
“這……應該……”
陸離似乎想要反駁,但最後“不會”兩個字在舌尖滾了一圈,卻沒能說出來。不知為什麼,他突然就想起來三天前的一個細節。
當時他們懷疑于航混進了布控圈内,甚至可能接近了陳家,但這種可能性卻被陳學軍本人一口否認。那時他是怎麼做的?……對了,他要求在陳家到處看一看,以陳學軍傲慢專斷的性格,居然沒有如何抗拒就答應了下來。
這種反常是因為什麼?
陸離感覺像是剛咽下了一團冰碴,從舌頭到胃裡都冷得快要麻木了。
如果那個時候,陳學軍真的和兇手碰過面并且約下了接下來的事情,那麼今天這輛詭異出現的涉案摩托車無疑是一個極佳的誘餌!
一隻手在他肩上拍了下,陸離蓦地一個激靈回頭看去。
顧行低聲問:“怎麼?”
陸離反射性地把手機往前送了送:“小魚說……”
這時李非魚的聲音再次響起來:“陳家人很可能已經串好詞了,不要聽他們的敷衍,就算他們說他在洗手間上吐下瀉,也得立刻去确認,一定要親眼見到他本人!然後安排人手寸步不離地守着他,直到一切恢複原樣!”
頓了頓,她最後說:“萬一他已經……算了,我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