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蓋的話引起了阿混和陳榆的注意,鎮上有敵人的暗探,自然不稀奇,若能搞清他們的行蹤,那可很有必要。陳榆趕緊說:“老蓋,蓋兒爺,這個假花子,在哪兒轉悠?你帶我見識見識,怎麼樣?”
“那行啊,明天,明天你到鎮口上等我。這年月,唉,可得小心啦,若是惹上了炮樓上的探子,那可就走了狗屎運,吃不了兜着走啦,小陳,明天見。”
第二天,陳榆也穿了身破衣爛衫,提了條破口袋,來到黃崗鎮的街口,看見老蓋正蹲在鎮邊的一牆短牆下,脫了破襖捉虱子,他走上去問道:“蓋兒爺,你看我象不象?”
“不象,”老蓋打量了一下,搖了搖頭,“花子裡也有年輕力壯的,但象你這麼虎虎實實,從裡往外滿是精神頭兒的,可也沒有,這樣怎麼能要着飯?呵呵,你把腰彎一點兒,眼皮子耷拉一點,對對,要有氣無力,行了,湊合着吧。火候欠多了。”
陳榆看看老蓋,他不但破衣爛衫,發如亂草,而且滿面黑灰,手上的黑泥足有銅錢厚,這種“功夫”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出來的。自己的火候确實是欠多了。
一老一小,順着街口走進鎮子裡,曲裡拐彎,一直走到了那個“三号密營”的後面。老蓋小聲對陳榆說:“咱們爺兒倆坐下歇會。等着看大戲。”他的話音剛落,就見遠處走來一個乞丐,頭上戴着個破帽子。老蓋得意地說:“說曹操,曹操就到。小陳,你看見了嗎?我沒騙你吧。”
“行,老蓋,你料事如神。”
那個破帽子乞丐,晃着手裡的讨飯棍,慢慢騰騰地順着街口走過來,眼睛不時左右瞟幾眼。陳榆明白了,他在巡視“密營三号”周圍的動靜。陳榆縮在老蓋的身後,仔細打量,破帽子穿得雖然破舊,但是滿面油光,膚色白晰,一副酒足飯飽的模樣,天下哪有這樣的叫花子?
“你奶奶的,我裝花子,固然是欠了點火候,可你連一點火候都沒有。”
“小陳,你看,”老蓋小聲說:“他那倆大黃闆兒牙,準是煙鬼。兩眼冒着兇光,就跟……昨天咬我的那條狼狗似的。”
“噓……老蓋,小聲點,别說了。”
破帽子走到近前了,對蓋兒爺和陳榆打招呼,“老兄,你們好。”蓋兒爺笑嘻嘻地說:“好好,老弟,看你印堂發亮,今天運氣好不好呀,要着飯了嗎?”
“唉,不行呀,難呀。”破帽子在旁邊坐下來。
“那是,老弟,你連個家什也沒有,要了飯,或是糧米,放在哪裡呀?”蓋兒爺笑眯眯地拿破帽子打趣兒。
“哦……這個……有的,”破帽子看了看自己的讨飯棍,這才發現忘了拿盛東西的家什,臉上現出一絲尴尬,“剛才不小心丢掉了。”陳榆嘿嘿一笑,把自己的破口袋遞過去,“老兄,我送給你一個吧,難兄難弟,互相幫襯嘛。”
“不用,不用,”破帽子把破口袋推回來,“我再找一個,再找一個。嘿嘿。”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的大黃闆兒牙,嘴邊上的一顆金牙,迎着初升的朝陽,閃出一道金光。
這時,從東方的路上,走來幾個行人,肩上扛着東西。破帽子擡起頭來,手搭涼蓬張望,陳榆有意和他搗亂,從屁股底下抻出一張墊着的破報紙來,笑嘻嘻地說道:“老兄,你認識字嗎?”
“認識,怎麼了?”破帽子繼續眯着眼向東觀察。陳榆把報紙送到他的眼前,擋住他的眼睛,“勞駕,麻煩你給我們念一段。”
“念那幹嗎?”破帽子歪歪腦袋,把報紙推向一旁,繼續仔細觀察着那幾個行人,發現這隻是幾個早出的農民時,才把目光收回來。陳榆笑嘻嘻地對他說:“這報紙上有張照片,長得特别象你。”
“嗯?”破帽子愣了一下,把報紙拿過來,隻見上面有一欄新聞,寫着:“憲兵隊處置嫌疑通共分子,槍斃嫌犯一名。”下面刊載着一個被槍決的人犯照片。
“胡說八道,”破帽子瞪了陳榆一眼,“哪裡象我?你從哪裡找這麼張破報紙來。”
“茅廁裡。”
破帽子氣得鼓起眼睛,一揚手把報紙扔在地上,又瞪了陳榆一眼。老蓋看他們倆逗得有趣,也湊過來湊熱鬧,伸手從腰裡摸出三粒髒乎乎的骰子來,伸到破帽子面前,“來,兩位老弟,咱們仨玩個‘猜寶’的遊戲,怎麼樣?”
“不玩。”破帽子說。
“要是猜對了,我就告訴你我遇到的一個秘密。”蓋兒爺一臉神秘,煞有介事。破帽子猶豫了一下,蓋兒爺笑嘻嘻地把攥着骰子的手伸到破帽子臉前。那隻手又黑又髒,指甲縫裡滿是泥污,差點把破帽子給弄嘔吐了。
“你……什麼秘密?”破帽子腦袋向後躲閃。
“你先猜呀,”蓋兒爺說着,把三粒骰子在手裡轉動着,手法頗為熟練,嘴裡喊了一聲“着”,把骰子猛地翻在地上,然後又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缺邊少沿的大碗來,把三粒骰子扣住。
“幾點?”
破帽子心下奇怪,剛才他把手移開扣碗時,骰子的點數都已經看清楚了,明明是九點,這有什麼猜的?他開口便道:“九點。”
“天靈靈,地靈靈,我要開寶啦,神仙快顯靈,”蓋兒爺嘴裡亂七八糟地念叨着,把大碗一翻,裡面的骰子卻是六點。
“咦?”破帽子看了看蓋兒爺翻碗的手,那隻手被黑泥老繭包裹着,已經看不出本來顔色,他皺了皺眉,抽了抽鼻子。
“嘻嘻,你沒猜對,”蓋兒爺笑道:“秘密不能告訴你了。”
“嘿嘿,告訴我,告訴我,”破帽子死皮賴臉地說。
正在這時候,從街心裡走過來幾個人影,蓋兒爺大驚小怪地一拍大腿,說道:“壞了,快走,皇軍,有皇軍過來了。”那幾個人穿着黃色的軍裝,離得尚遠,其實也看不清是日軍還是和平軍。
“快告訴我呀,皇軍有什麼好怕的,”破帽子要攔蓋爺,蓋爺扒拉開他的手,“不行呀,快跑,”陳榆也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在旁邊添油加醋,“是呀是呀,上回我讓皇軍的狼狗咬了一口,差點把魂兒給吓沒了,快跑。”他學着蓋兒爺的樣子,佝偻着腰,縮頭縮腦地倉皇而逃。
“别呀,等等,什麼秘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