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是,”惠姐繼續說道:“陳璧君最大的功勞,便是汪精衛被捕以後,她積極運動,救汪出獄,汪清衛為了報恩,才娶她為妻,但陳璧君驕蠻任性,與汪的性格實是格格不入。再加上生了孩子以後,胖成圓球,越長越醜,更讓汪清衛厭惡。所以,當聰明溫柔、美麗可人的施旦小姐,亭亭玉立在汪的面前以後,兩個人情投意合,也就順理成章了。就象老方說的,琴瑟和諧,比翼雙飛。”
“這些天,陳璧君去了香港,施小姐就更加合心順意了。”方江笑着點燃一支煙。
惠姐又給陳榆倒了一杯茶,坐在竹凳上抿了抿頭發,“就是,施旦和汪精衛,那才稱得上是郎才女貌。施能獲得汪的垂青,不光是長得好看,更重要的,是心思機敏,據說,她對陳璧君并不隐瞞,而是将個人私情直言相告,她既不想排擠陳璧君的‘夫人’地位,又不想破壞她的‘家庭’穩固,隻是以照顧汪的起居為責,若是鬧掰了,雙方都輸不起。就這樣,陳璧君捏着鼻子忍了下來。看看,這個施旦厲害不厲害?所以,現在汪府的一切内部事務,都是這個人說了算,她就相當于皇後、宰相、内務大臣、侍衛總管……總之什麼都是。陳榆老弟,你說,這個汪府秘書,值得我們跟蹤嗎?”
“嘿嘿,”陳榆撓撓腦袋,“聽你這麼一說,我簡直覺得施旦跟汪清衛,很值得……這個,羨慕了。”
方江被他逗笑了,噴了一口煙霧,差點嗆着,搖了搖頭,“要說汪清衛和施旦之間,可以說是感情深厚,不過羨慕倒也不必,陳榆,你還年紀小,别想岔了,畢竟他們之間的愛情,算不得正路。隻是讓惠姐一描述,便聽得讓人神往。惠姐口才,不亞于畫技。對了,言歸正傳吧,惠姐,你們跟蹤這個姓施的,有效果嗎?”
“有啊,”惠姐眉毛一挺,有點得意地說道:“這個女人逛了好幾家商場,買了枕巾枕套,床單拖鞋、睡衣毛巾,一大堆東西,跟班的一個使女,都要抱不動了。”
“哈哈哈,”陳榆不由笑出聲來,心說這叫什麼情報?真是女人見識。惠姐雖是特工裡的能人,但女人畢竟是女人。
惠姐瞟了陳榆一眼,“老弟,你覺得這些沒用是吧?你可沒想一想,汪精衛,那是什麼人?他是僞政府的主席,在他們自己眼裡,就是中國的皇帝,他要在哪個地方住上一夜,呆上兩天,能象你和湯阿四一樣,找個草鋪滾一覺就完事嗎?這些人的吃穿用度,奢華精細,是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比方說,要布置一個汪精衛的臨時住所,那得準備多少貼身合用的東西?‘皇帝’的貼身用具,得需要達到什麼規格和要求,你懂嗎?那麼,給汪精衛準備這一切的人,會是誰呢?這不用說了吧?”
哦,陳榆恍然大悟,又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
“那麼,施旦小姐買這些日用品,有沒有可能,隻是汪精衛官邸裡平時所用的呢?”方江不動聲色地問。
“有可能,”惠姐點點頭,“所以,這件事,需要咱們兩個組,聯合監視跟蹤。陳榆,你們在八裡營發現的那個果園大院,現在正搞不清它到底姓什麼,那麼機會來了,如果它姓汪,真的是汪精衛在城外設的秘密臨時巢穴,那麼,施旦購買這些東西,恰恰就接上榫了,這些東西,就會派車送到那裡去,而且,我估計,按照施旦的細心體貼,她會親自去視察布置。”
“太好了,”陳榆興奮起來,一蹦老高。
方江擡頭想了想,默默吸煙,未置可否。
惠姐瞟了方江一眼,覺察到了他的置疑,語氣中有些自負地說:“老方,你别不信,要說施旦對她這個情人兼上司汪精衛,那真是做到了體貼入微,纖毫不差的地步,汪精衛的住所,她若不去親自看看,親自布置,幾乎是不可能的。想當年,這個女人從香港曆經千難萬險,獨自跑到南京,那股勁頭……啧啧,她不要名份,不要未來,隻為了侍候汪精衛的生活,不顧重重危險,不顧别人非議,就為了和汪在一起,唉。”說到這裡,她幽幽地歎了口氣,“抛開敵對關系不說,你們男人,倘是遇到這樣的女人,那可是前世修來的福了。”
方江仍未吱聲,掐滅煙頭站起身來,習慣性地踱着步。一時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這時,外面“吱”的一聲門響,一個花格上衣的身影一閃,村姑打扮的臘梅走了起來,她可能是走急了,潮紅的臉上淌着汗珠,沖着陳榆和方江笑笑,把挎着的竹籃放在桌子上。
“怎麼樣?”惠姐遞過去一塊毛巾。
臘梅擦了把額頭的汗水,向惠姐報告:“九點一刻,汪精衛從頤和路公館出來,朝僞國府方向去了,前呼後擁好幾輛車,憲兵衛隊護送,好不威風,勿多辰光,施旦坐的汽車開了出來,到藥店去了一趟,她就又回去了,我們離得遠,勿看清買東西了沒有。”臘梅嗓音輕柔,尤其是一口吳腔軟語,甚是動聽。
方江踱到木桌旁,停下來,說:“惠姐,從今天開始,對施旦的監視,就由咱們兩組共同進行。這樣,如果施旦出城,”他伸手在桌上虛畫着圖形,“不論她是出草場門,過秦淮河,還是向北過江,我們都可派人跟蹤。隻要她出城,我們就能掌握她的方向,追蹤她的目的地。”
“可是,”陳榆脫口說道:“組長,我們不認識她啊。”
臘梅沖陳榆笑了笑,轉身打開木櫃,拿出兩張紙來,鋪在桌上,陳榆和方江湊過去一看,其中一張畫的是一個女人肖像,另一張畫的是一輛汽車。那肖像用炭筆素描,筆畫細膩精緻,将一張俏麗的臉龐畫得生動無比,身着旗袍,亭亭玉立,整個畫像神韻足備,活靈活現,仿佛要從紙上走下來一般。
“這就是施旦,還有她常坐的汽車。我早晨剛畫的。”惠姐沖着畫圖呶了呶嘴。
方江大聲贊歎起來,“惠姐妙筆,讓人大開眼界。”
惠姐呵呵一笑,也不自謙,說道:“若不是因為打仗,我就去上杭州美專了,當個專業畫家,縱情山水藝術。誰讓戰争耽誤了呢,可惜了。”
“誰說不是,我教書教得好好的,偏偏鬼子侵略中國。”方江也是一臉遺憾,搖頭感慨。
陳榆把扁擔一頭的木頭卸下一塊,露出一個空洞,把畫塞了進去。臘梅見他們要走,露出不舍的模樣,“方組長,陳榆,你們吃了飯再走伐。”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陳榆,“我給你們炖魚吃哉。”
方江搖搖頭,“不,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這裡三天兩頭查戶口,夜長夢多。臘梅,下回一定吃你炖的魚。”
幾個人走到院裡,惠姐出了屋門,背也佝偻了,眼神也無光了,老态龍鐘的樣子讓陳榆既吃驚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