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曆三月
恰恰亂花迷人眼,點點狂燕啄新泥。
洛陽城南門,北風換了一身長袍,正把弄自個兒的衣服,公子穹上下打量着北風,笑容淺淺。
李稷眺望着街市……
“說好的晌午時分,這怎麼還不來?”李稷喃喃自語。
“我們在等何人?稷兄?”北風終于弄好了這身還不太适應的衣服,扭頭問着李稷。
“哦,自己人。”李稷有些着急了,這要是還不來,恐怕墨問谷之約要遲了。
豔陽高照,幾聲莺啼響徹晴空。
從人流中,緩緩浮出兩輛馬車。
“嘿,給我好等。”李稷情不自禁的拍了拍額頭。
車夫從轅上跳下,向他們走來,北風瞧了瞧,步伐極為輕盈,身形消瘦,暗自心想,恐怕是個女兒身。
“屬下參見公子。”
公子穹笑了笑,點點頭。
“香君不必多禮,我們該走了。”一旁的李稷可是火燒眉毛,苦笑道。
“香君……”北風念念叨叨,若有所思。
那車夫正是女扮男裝的大姑娘,她聽到北風低語,粉若桃花的小臉蓦地冷若冰霜,靈動的大眼睛有若寒潭一般,看的北風寒意四起,有些慌亂,又故作鎮定的看向一邊。
“噗……”不曾想這姑娘又突然笑靥如花,瞬間綻放。“上車吧,燕公子。”
北風愣了愣,虎頭虎腦的爬上了馬車。
車簾一掀開,北風整個人就愣住了,一動不動。
公子穹笑眯眯的走向了後面的馬車。李稷默然不語,似乎也不想再解釋什麼,跟着公子穹上了後面的馬車。
北風正愣神,後背一股涼風襲來,一掌正好把他打入車内,不偏不倚,正好坐定。
……
馬車動了……
“很意外?”清風問道。
“你說呢?”
“要解釋嗎?”清風撫摸着懷中長劍,黯然失色。
“罷了,雲深不知處,我也是神仙。”
北風說罷,看了看那寶劍,似乎從未出鞘,鞘口嶄新,毫無劃痕。
“我殺過人你信嗎?”突然,清風擡頭問道。
“我又如何得知。”北風白了一眼。
“那你覺得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清風眼中滿是期許。
“至少目前,你是好人。”北風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清風笑了,兀自搖頭。
北風靜靜坐着,細細思慮着。
“我說二位公子,你倆就這麼不言不語,還不如個石頭。”車外傳來香妃的聲音,十分俏皮,北風尴尬一笑,依舊保持沉默。
馬車晃動着,路有些不好走。
北風掀開車簾,馬車正在崎岖的山路上艱難前行……
“墨問谷是個什麼地方?”北風喃喃自語道,有些呆。
“墨問谷,墨問谷……偏安一隅,不染風塵,門徒廣布,皆好任俠。可以說是卧虎藏龍,不知深淺。谷主吳一問掌名劍幹将,号令衆人。”說着,清風摸了摸手中寶劍,甚是愛憐。
“幹将……”北風心中有了些猜測。
“劍有靈,自擇主,各安命數。”清風知道北風想些什麼,故意轉移話題。
“的确,正如你家大人,得赤霄。”北風盯着清風突然跳動的雙眼。
清風沉默了。
“去了墨問谷,你就裝個啞巴。”良久,清風按着北風的肩膀說道。
“我說你們兩個,怕什麼?”香妃語氣中帶着嘲諷。
“我怕死。”北風一闆一眼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香妃一愣,回頭看了看這個少年,一副公子哥兒的模樣倒也是個怕死的主兒,但是他這眼神這語氣,又好像掩藏着什麼,她看不真切,也不敢妄自揣測,她隻需要按着上面的命令把他們安全帶到墨問谷就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奇心,是個好東西,但也能死人,想了想,她決定閉嘴,好好趕車。
……
細雨濕了山川,微風打飛春燕
……煙雨蒙蒙,大概就是北風心中所想的吧,他看向遠處。
“哎呀,看來我們找個落腳的地方要停留幾日了,這雨,恐怕要下個好些日子。”李稷披着蓑衣,光着腳丫從泥濘中疾步走來。
“馬車怕是走不了了。”清風歎息道。
“走路也好。”北風拿起車内的蓑衣開始披挂。
沒多久,泥濘的山路上,一行人磕磕絆絆的挪動着。
北風走在香妃和李稷的後面,公子穹與清風在最後。
“哎喲……”李稷一個打滑險些摔倒,幸好香妃出手拉住。
“……多謝。”李稷忽的頓了一下,趕緊起身道謝。他的眼睛卻再也沒離開。香妃早已經散了發髻,一頭長發聚滿水珠。
“公子何必客氣。”香妃趕緊松開手,扭頭快步而去。
……
天無絕人之路,衆人終于看見一處村落,總算有個落腳之處。
……
三月中,北風一行人,站在了墨問谷的谷口。
谷窄如線,巨石橫陳,朱砂點刻,墨問二字,氣勢淩雲,讓人望而生畏又豪氣沖天。
谷口有一衆門人把守。
李稷正遞着拜帖
“幾位可是從洛陽來?”空靈的聲音從谷口噴薄而出。
讓衆人一驚。
“是,我等正是從洛陽而來。”李稷大聲回應,還一邊找尋着說話的人。
“放。”聲音再次響起。
一衆守衛得令,派了兩個人領路,進了谷。
路越走越窄,最後衆人隻能排成一列前行。
北風擡頭看了看,怪石嶙峋,錯落有緻,有些甚至搖搖欲墜。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終于豁然開朗,眼前是個巨大的窪地,他們正處在窪地邊緣高地,能俯視,阡陌縱橫,鳥語花香,正是人間仙境,世外桃源,北風不禁心曠神怡,卻又黯然失落。
“哇,好美啊……”香妃的少女心似乎被觸碰,情不自禁的感歎道。
“确實……很美……很美。”李稷愕然。
“我以後一定要住在這裡,然後就可以安度晚年了。”香妃想入翩翩,喃喃自語。
李稷看了她一眼,風吹動着她的長發,還帶着花香。
也正好夕陽晚照,她面色生紅,在李稷的眼裡,正好暈開。
“稷兄,走了。”北風笑着捅了李稷一下,這才叫動。
幾人随着門人準備下去,蜿蜒的小路百轉千回,沒多久,就讓幾人暈了頭。
田畝之上,有正耕作的人,時不時直起腰看看,這陌生人。
不知轉了多少圈,終于,來到了一處山寨。
“幾位,谷主就在裡面,告辭。”兩名門人說罷,轉身離去。
正巧,寨門也開了,似乎已經知道了幾人的到來。李稷迫不及待,直沖沖就走了去,也不怕有詐,公子穹笑而不語,搖搖頭。
清風會意,趕忙跟上。
寨子空無一人,進了裡面才發現,裡面是一片花海。
有一俊生,粗布短衣,正挽起袖子,修剪着花朵。
“不曾想,谷主如此雅興。”李稷走向前去。
那人好似沒有聽見一般,不慌不忙的栽好了手中的一株水仙花,這才拍拍手,直起身子。
“諸位莫怪,這種花,得,從一而終。”吳一問放下袖子,笑着說道。
“哪裡哪裡,能得見谷主滿園花開,人生幸事也。”李稷由衷的說道,情不自禁的醉在花香中。
“哈哈哈哈……”吳一問朗聲大笑,領着衆人來到花海中央的亭子裡。
……
“走啦走啦。”李稷拉着東看看西摸摸,蹦蹦跳跳不能自已的香妃苦笑。
“好美哦……”香妃眼神迷離,喑啞自語。
北風也是愣在原地,平生還從未見過,這滿園花開,此情此景,隻缺良人罷了,他又低頭歎息着。
一旁的公子穹展開折扇,依舊是滿面春風。
吳一問坐在亭中,一副農人裝束,坦兇露懷,順手抄起茶壺一飲而盡。
李稷幾人坐定。
“茶水沒有了”吳一問高喊。也不知道在喊誰。
衆人疑惑,卻見花海翻動,蜂蝶亂舞,鵝黃羅裙粉絲帶,鸾鳳繡鞋踏香來。
姑娘翩翩而來,放下一壺茶,轉身沒入花海。
“姐姐…?……”香妃急忙喊了一聲,卻為時已晚。
“姐姐?”北風與清風異口同聲的問道。
“是啊,就是姐姐。”香妃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一臉不解。
“幾位公子來意我已知曉,那我就說說吧。”吳一問一邊倒茶一邊說道。
“洗耳恭聽。”李稷看吳一問開門見山如此爽快,心中甚為喜悅。
“嗯……我墨問谷一向不插手江湖紛争,也不苟同官府政略,然,我墨問一衆,唯善道義,黑白有道,正邪有義,我眼不見天下大勢聚散離合,卻聽聞生靈塗炭路有凍骨,種的再好的花,也怕淩冬将至……”吳一問有些低落。
“所以我等處江湖草莽,亦需憂黎民百姓啊……”李稷慨然而歎,公子穹點點頭,輕搖折扇。
北風斜眼,瞄見花叢中,有個人影若隐若現。
香妃則自顧自的在花海裡飛奔,一圈又一圈……
“李公子決心何在?”吳一問眼睛一閉,靜待回答。
李稷愣了一下。
良久,從懷中慢慢掏出了一塊玉佩碎片,遞了過去。
漫不經心的北風立時眉頭皺起。
心中萬般震驚。
怎麼會?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了摸懷中,那一塊他從未敢離身的,玉佩碎片……
北風強壓心神,進前去。
吳一問睜開了眼睛,瞬間,就布滿了皿絲……
“你……”
“别問我從何而來,你隻管收下。”李稷說罷轉過身去。
北風此時有些恍惚,他也想知道其中原委,畢竟,這是花鏡宮主親手交給他的,雖然殘破,但也從沒說過還有另外幾塊。
北風大概看了一下,如果拼起來,剛好是半塊……
他有些看不透李稷了,眼前這個男人,總是讓他震驚再震驚。
北風把目光投向了公子穹和清風……
公子穹一如往常,隻有清風,沖他點點頭,北風想起了之前馬車上清風給他說過的話,如今,他身在局中,要想知道的一清二楚,隻能以不變應萬變了,想通此間道理,北風斜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扭頭看着花海,心事重重。
“谷主可知曉?”李稷回頭最後一問,語帶奔雷。
“故劍情深。”吳一問小心翼翼收起殘玉,也不知是喜是憂,或者是怒,情緒異樣。
李稷笑了。
公子穹合起折扇。
香妃插了滿頭的花,在遠處,沖着李稷搖了搖手中的萱草。
清風摸了摸手中長劍。
花海中,調皮的黃莺,銜了一支水仙,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