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胡清鄭幽怨的表情,周正視而不見,簡單處理完事情便離開了都察院。
鹽商的不老實在周正的意料之中,不過現在他事情太多,沒空理會他們,先敲打一下,給予警告。
周正回府後,就在書房裡琢磨着彈劾周應秋的奏本。
這道奏本既是要阻止周應秋裁撤八鎮,也是要與閹黨進行切割,免得崇祯上台後遭到大清算波及。
想要阻止周應秋這樣的閹黨大佬,尤其是在遼東大勝,一個個瘋狂攬功,榮耀加身的時候,無疑會十分艱難。
或許是知道朝廷裡的封賞消息,袁崇煥,滿桂等人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三天到了京,繼而就在京城裡四下活動。
七月十三,周正約了滿桂在一個茶樓喝茶。
滿桂還是一臉大胡子,高大威猛,但表情有些不太好看。
“你找我做什麼?”滿桂上來就直奔主題。
周正見他直接,也就道:“周應秋希望裁撤出山海關外的其他八鎮,你們遼東怎麼看?”
滿桂有些奇怪的看着周正,道:“這與我們遼東有什麼關系?”
周正一怔,繼而若有明悟的看着滿桂。
滿桂隻是個武将,朝廷這些大事他摻和不了,所以是一種旁觀者的态度。但是袁崇煥呢,他的态度是什麼?是樂見其成,增加他在遼東的地位,還是知曉輕重,會反對?
滿桂現在因為封賞的事,滿心煩躁,看着周正道:“這件事還有轉機嗎?”
滿桂在京城認識的人極少,與周正還算是有些香火情,問的直接。
周正知道他問的什麼,搖頭道:“很難,封賞聖旨都拟好了。”
封賞聖旨,絕大部分是魏家人,然後是閹黨,遼東這些人,就是沾了一點湯汁。
滿桂越發煩躁,眼神憤懑。拼死保住了甯遠,錦州,結果到頭來被人這般欺侮,着實可恨!
周正知道遼東這一幫人的憤怒,沉吟片刻,道:“滿總兵,京城水深,尤其是近來顯得很是莫測,不要四下走動了,盡量趁早離京。”
滿桂看着周正,冷哼一聲,起身走了。
周正知道這一聲冷哼不是沖他來的,目送滿桂離去,心裡琢磨着,站起來離開,徑直來到鴻胪寺。
遼東大部分将領在京城沒有院子,被安排住在鴻胪寺。
門衛拿着周正的拜帖進去,沒多久,門衛又拿着出來還給周正,道:“周禦史,袁巡撫說了,他沒空見你。”
周正倒是沒有料到,袁崇煥居然見他的都不見。
“好,多謝。”周正神色如常的拿回拜帖,又看了眼鴻胪寺,轉身離開。
袁崇煥應該也被激怒了,無暇顧及其他。
朝廷的這次吝啬賞賜,必然會對遼東造成巨大影響,這種影響當下就可見,日後的影響怕是會更多,更可怕。
周正沒有寄望于袁崇煥等人,離開鴻胪寺,回到都察院,就将早已經準備好的奏本送了上去。
周正這道奏本批駁了周應秋的提議,同時怒斥了遼東封賞之事,指責了朝廷黨羽遍布,擅權弄國,禍亂朝政,争功诿過,苛待功臣,甚至直言用不了多久就會國将不國。
周正這道奏本,就差直言黨争亡國了。
這道奏本先是去了都察院經曆司,而後轉去通政使司。
第二天,周正照常上班,坐在班房内,耳聽八方。
姚童順在周正身前,道:“大人,小人聽說,袁巡撫昨日去拜訪了九千歲,但門都沒進去。”
周正嗯了聲,随手拿過身前的茶杯。
或許,在魏忠賢眼裡,袁崇煥就是個守邊的,現在遼東徹底穩固,招攬不招攬袁崇煥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姚童順看着周正,道:“小人還聽說,袁巡撫見了兵部的霍堂部,以辭官威脅,霍堂部也隻是含糊其辭的搪塞了過去。”
霍堂部,也就是兵部新尚書霍維華了。
王之臣之前還算是與袁崇煥平起平坐的遼東經略,轉瞬間就成了兵部尚書,待他辭官後,霍維華火速成為新任兵部尚書,實則上,他算是袁崇煥的後輩,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比不過袁崇煥。
偏偏袁崇煥縱有大功,兩次守住甯錦一線,加封的,也不過是從‘兵部右侍郎銜’升到‘兵部左侍郎銜’,其他的一概沒有,真是吝啬的不能再吝啬了。
周正放下茶杯,道:“我的奏本有什麼反應嗎?”
姚童順道:“沒有,通政使司那邊說昨天就送上去了,但有沒有到禦前就不知道了。”
通政使司的奏本,要送到内閣,而後去司禮監,再去乾清宮。
周正沉吟片刻,道:“明天就要上朝了,準備好了?”
姚童順連忙道:“都安排好了,除了胡禦史外,還有衢州府的程上節程禦史。六科那邊是吏科的,内閣四位閣老,六部尚書,侍郎,九寺寺卿等,都要上朝,這次上朝的人數特别多,還有遼東來的三個人,袁崇煥,滿桂,趙率教……”
周正聽着,輕輕點頭。
遼東的将領其實很多,但還是要有人留守,吳襄,祖大壽等人都沒來,還有一個就是毛文龍也沒到。毛文龍已經多年不入京,一旦朝廷征召就裝病,大概也是害怕是朝廷的陷阱,來了就回不去。
片刻之後,周正道:“李國普那邊還是沒動靜?”
姚童順明白這個沒動靜的意思,道:“沒有,李詹事今天還入宮了,聽說還在皇上面前罵了九千歲半個時辰,出來後就回府了。”
周正神情越發怪異,不解,魏忠賢不是這麼好脾氣的人啊?
“繼續盯着。”周正道。
姚童順應了聲,見周正沒有其他吩咐,便悄步退出了班房。
周正随手拿過一道文書,一邊看,一邊思索。
閹黨的不動如山,令他很不安,不知道在醞釀着什麼陰謀。如果閹黨再次興起大獄,就憑他那道奏本,周家人都得進去。
周正目光看着眼前的公文,心裡不斷的閃爍着各種念頭,尤其是明天即将上朝,不知道是一副什麼樣的場景。
周正心裡亂七八糟的,直到下班也沒能平靜下來。
深吐一口氣,周正收拾一番,起身離開都察院。
周正去了一趟九江閣,巡查了一下進度,質量,與劉師傅交談一陣,便轉向去周記。
在半路上,他遇到了孟賀州,被他拉到角落裡。
孟賀州看着周正,神情多少有些不善,道:“周禦史,你不會真的要害魏大人吧?”
周正面上如常,道:“我害他能有什麼好處?”
孟賀州臉上狐疑的看着周正,好久說不出話來。
周正不但以一種‘嚴厲至極’的态度三番兩次的阻止魏希莊接受封爵,更是讓魏希莊躲進了诏獄,這怎麼看也不是一個正常的朋友該有的相處方式吧?
但是周正算計魏希莊是百害無一利,說不通。
周正知道這件事确實沒辦法與外人解釋,看着孟賀州道:“我是為老魏好,不會害他。這樣,你這些天給我盯住他,不要讓他出诏獄,其他的都随他。”
孟賀州也聽到了外面關于魏希莊的謠言,周正明擺着是要魏希莊與魏家,魏忠賢切割,他不了解周正的目的,還是以一種警告的眼神道:“周禦史,魏大人現在被趕出了魏家,你也沒了靠山,我希望你說的是真的。”
周正不但不生氣,反而贊許的點頭,道:“人在落魄的時候才能看清身邊的人,你不錯,放心好了。”
孟賀州一直在認真的審視周正,見看不出什麼破綻,心裡稍松,道:“給你透露一個消息,魏忠賢等人近來經常出沒宮廷。”
周正一怔,這不是很正常嗎?旋即他心裡微動,道:“有什麼特别嗎?”
孟賀州搖頭,道:“魏大人說,就是有些反常,魏忠賢雖然經常出入宮廷,但最近一段時間非常的頻繁,有些過了。”
周正眉頭皺起,心裡突然想到了某種可能,肅色道:“我知道了,你告訴老魏,近期可能要出事了,讓他想辦法盯緊一下宮裡。”
孟賀州倒是不解了,道:“出事?出什麼事情?”
周正想起了上次見天啟,天啟一直在咳嗽,臉色蒼白,神色疲憊,越發有不好的預感,道:“暫時還難說,先想辦法盯着。”
周正沒有說透,本以為天啟出事是在八月後,現在看來是未必。近期閹黨的按兵不動,很可能與此有關。
越想越覺得可能,周正忍不住的拔腿就要走。
孟賀州一把拉住他,看着他突變的神色,追問道:“周禦史,出什麼事情了?”
周正看着孟賀州,按耐着心裡的一絲慌亂,道:“現在還難說,你将話轉給老魏,我先回去了。”
孟賀州隻能點頭應下,看着周正出了角落,匆匆離去。
周正沒有再去周記,而是回府。
回府後,沒有去後廳吃飯,一直坐在書房裡。
天啟如果這個時候病倒,對朝局的影響就更加莫測了,太多事情未必如周正預料的那般。
周正沒去吃飯,也沒讓六轍送飯,就坐在書房裡,目光幽幽的推敲着。
明天即将上朝,朝堂上又會發生什麼事情?朝局會這個時間有着怎麼樣的變化,他改如何應對?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清荔推門進來。
周正一怔,起身道:“爹,你怎麼來了?”
周清荔臉角本就黑,在夜裡就更黑了,他看了眼周正書房裡隻有一根蠟燭,顯得很是幽幽,開口道:“你晚飯沒吃,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周正神色動了動,走到廳裡,拿起茶壺倒茶。
周清荔坐下,目光一直看着周正。
周正将茶杯遞給他,坐下後又沉默片刻,婉轉的道:“宮裡近來有些異常,有傳言說,皇上可能病重了。”
周清荔想起上次見天啟的情景,神色立變,道:“确實嗎?”
天啟才二十七歲,正值年輕的時候,就算有點小病,也應該與性命無礙吧?
周正是知道的曆史的,頓了片刻,道:“難說。”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表情,坐在那,眉頭緊皺,神色漸漸凝重。
如果天啟真的有事,那就是最大的變數,不管是對朝局,還是對整個大明,都有着無法預測的巨大影響!
大到,無法想象!
周正看着周清荔的表情,道:“我明日上朝。”
周清荔眉頭擰的更緊,神情越發凝重。
如果天啟真的命不長久,明天的朝局未必隻是一個簡單的封賞大會,可能還會有其他變數。
周清荔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之色,一字一句的與周正道:“謹言慎行!”
周正暗吸一口氣,點點頭,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