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遠塵帶着辰梧和無天兩人緩步向望梅居走去,一路沉默。這一路他的内心是及其矛盾的,害怕見到孟玉戈,卻十分地想早些見到她,看看她是否安好。
随着一路上梅花香氣越來越盛,他的腳步也邁的越來越艱難。本以為這望梅居是為李沁柔所建,沒想到住的卻是孟玉戈。他早該想到的,那個愛梅之人應該是孟玉戈才對,他的玉戈最愛那寒冬之中怒放的雪梅!
三人行至望梅居的門口,才被守在門外的侍衛給攔下。
離遠塵從袖中拿出玉佩遞到了侍衛面前,侍衛拿過玉佩仔細看了看随後再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三人,才放行。他将玉佩遞還給了離遠塵,對着他說道:“隻能你一人進去。”
辰梧聽了拉了一下離遠塵的衣袖:“師父?”
離遠塵望向門中滿目的雪梅,聞着空氣中濃郁的梅香,說道:“辰梧,你帶着無天先回去吧。這裡為師一人便可,也不能壞了公主殿下的規矩。”
辰梧見他這樣說隻能應是,随後帶着無天回了逸心居。
進入望梅居之後,離遠塵才發現這片梅林之廣闊,放眼望去,極目之處盡是皿紅一片的梅花。由于之前下的雪,如今梅樹上還挨着一層薄薄的白雪。
沿着梅林中的小路望去,盡頭之處盡是怒放的梅花,卻不見任何建築,讓人隻覺梅林深處又是梅林,這方院子仿佛隻是一片梅的海洋。
離遠塵慢慢踏着滿地厚實的白雪沿着小路往梅林的深處走去,每踏一步思緒便更加混亂。多年未見,不知那人如今怎樣了?沒想到當年她會不顧一切闖進大火中,如今身體可好?見到她該說些什麼呢?要不要告訴她自己還活着,已經回來了?
斷斷續續飄了兩日的小雪,地上的雪已經積得有些厚度了。梅林的梅花便是在這雪天開花的,樹上覆蓋的一層薄雪并沒有妨礙它們的怒放,反而更加襯托出了它們的美豔,如今在陽光下散發着濃郁的芬芳。
傾心服侍着孟玉戈洗漱好之後,便來到窗邊打開了窗戶,望見滿園的雪梅,笑着回過頭說道:“小姐,如今院中的臘梅都開了,這香氣都飄滿了整個院子!”
孟玉戈起身,被傾心扶着緩步來到窗邊,望着院中的梅花,淡藍的面紗下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傾心小心地扶着她不敢松手,生怕她有什麼不适。
她是八年前來到這裡照顧孟玉戈的,那時她還隻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因為家破人亡在逃亡的路上被肅王救下的,随後便被安排到這裡照顧孟玉戈,一待便是八年。這八年間她也從未離開過這個院子,隻一直照顧在孟玉戈的身邊,不曾離開。
她不知道眼前這人是什麼身份,也不知她有何背景,隻知道她是肅王殿下和晨陽公主極其在乎的人,是這個王府中不能言的秘密。她的身體極虛,虛到讓她覺得隻要她離開一會兒她便會暈倒,然後又是在床上養病好幾個月,所以她對她一直都是寸步不離的。
“小姐已經在床上躺了一月有餘了,如今身子也好些了,大夫說如果天氣好便可以下床走動走動了。奴婢看着今日這日頭挺暖和的,而且院中的臘梅也都開了,不如一會兒奴婢陪着小姐去院中走走?”
孟玉戈望着窗外滿園的雪梅,淡淡地點了點頭。
傾心見她點頭,欣喜地道:“那小姐先坐着等奴婢一會兒,奴婢這就去給小姐取禦寒的衣物和披風過來,這樣小姐出門就不冷了!”
傾心在衣櫃中翻找了一下,卻一直找不見去年公主殿下送來的那件雪狐披風,細細想了才想起初夏整理衣物時将它放置在了閣樓上的收納箱裡。一年四季不管是肅王殿下還是公主殿下都會時不時地送衣物過來,這麼多年的積累,如今孟玉戈的衣物實在是太多了,所以她隻能将一些不常穿的衣物收納到了閣樓之中。
這雪狐披風是去年嚴冬時公主殿下親自送過來的,說是用它禦寒比任何衣物都管用,囑咐她若是冬日孟玉戈出門必須披上它,她自然不敢違命。隻是她平日裡身子太弱,幾乎都很少走出這屋子,所以這雪狐披風也很少用到,于是她初夏整理衣物時便将它收納在了閣樓中。
如今難得孟玉戈想出屋子走走,屋外雖然陽光正好,但是天寒地凍的,她自然是要将那披風找出來給她披上,以免她受了寒。于是她和孟玉戈說了一聲後便跑去閣樓找雪狐披風去了。
孟玉戈坐在榻上等了一會兒一直沒有等到傾心回來,心中按捺不住想要去屋外那滿園雪梅中盡情呼吸梅香的心情,便自己起身緩緩出了屋子。
離遠塵踏着雪走了一段路才見到了望梅居的建築,一路上穿梭在梅樹之間,身體不斷與路中叉出梅枝碰撞,身上已經落上了一片片雪花。他停下腳步拍了拍肩頭的雪,然後才繼續邁步向前走去。
沿着小路轉彎,望梅居的建築樓群便出現在了眼前,不遠處的梅樹下還立着一個淡藍色的側影。離遠塵望着那個側影,整個身體都微微有些顫抖,心中更是如那海上的狂風暴雨不斷撞擊着他的心。
冬日的暖陽下,孟玉戈穿着淡藍色的衣裙立于一枝臘梅之下,瀑布般的青絲任之垂下。與這厚重的長發相比,她瘦弱的身影即使穿着厚厚的衣裙依舊是那麼單薄,似是一陣風便能把她吹倒。但是如此單薄的身體她還是挺直了腰站立着,不負她那一身的傲骨。她望着眼前的紅梅看了好久,随後從寬大的衣袖中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碰上那紅梅上的白雪,絲絲的涼意立刻通過指尖傳遍了她的全身。
她指尖微微一動,白雪從紅梅上滑落,惹得梅枝輕微亂顫了好久才停下,連帶着整枝梅枝上的雪都被抖落而下,露出了雪下的紅梅,梅的芳香似乎更甚了。
她輕輕閉眼嗅了嗅空氣中的梅香,嘴角露出一抹笑,面紗之上圓圓的杏眼微微眯成了月牙狀,使得周身的紅梅都失了顔色。
這個側臉盡管隔着面紗,依舊是那麼熟悉;這個笑容盡管多年未見,還是那麼迷人;這個側影盡管瘦弱如柴,但他還是第一眼便認出了她。
離遠塵望着眼前這畫面停下了腳步,心中翻騰的情緒反而平靜了下來。如今他的心中生出更多的反而是心疼:一個人要虛弱成什麼樣子才會變得如此瘦弱!
孟玉戈似乎是聽見了身後的踏雪聲,收回纖纖玉手緩緩轉身,淡藍的裙擺随之而動如孤立凡塵的仙子。在見到來人的那一刻,她臉上的微笑頓時凝固,随之眼中氤氲之氣漸漸蔓延。
離遠塵沒想到她會突然轉身,正想準備說些什麼卻不知覺中對上了她那雙靈動的眸子。那一刻,他知道不管他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從她的眸中他便知道,她已經認出了他。
他們之間的默契,依舊是如此。盡管他已經換了一張面孔,但她依舊能從自己的眼神中第一眼便認出了自己。
他也不願再管其他,臉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踏着雪緩緩向她走去,一步一個腳印,一點一點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孟玉戈眼中的淚已然滑落,沾濕了那飄逸的面紗。他望着離遠塵一步步向她走來,卻忘記了所有的反應,隻任着淚水如雨般滑落,雙手緊緊握着衣裙,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離遠塵緩步走到她面前停下,如同走過了他們一起時的那段歲月,眼眶也變得微紅。他沒有說話,或許也忘記了該如何反應,隻是靜靜地盯着她不斷落淚的眸子。
孟玉戈伸出手,緩緩撫上了他的臉頰。撫摸着這張陌生的臉,她覺得有些恍惚,但是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樣子,她還是認出了他就是他的殿下,是他一直等待的李玄晨。
淚水依舊在不斷湧出,她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龐,心疼他不知是經曆了什麼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隻是不管他經曆了什麼,隻要他還活着,如今這般好好地站在了她面前,她便心滿意足了!
“我回來了!”離遠塵不知自己是怎麼說出這句話的,看着孟玉戈不斷留下的淚水,他的聲音變得嘶啞和哽咽,眼中也有淚水在湧動。
孟玉戈聽見這話,猛然點了點頭,随後撲進了他的懷抱。她無法言語,隻能這樣表達對他的思念。
十二年了,所有人都告訴她他們已經陰陽兩隔,但是她依舊相信他還活于人世,所以她為了再見到他堅持到了現在。如今的她多想感謝各路神明,感謝他們讓他活着回來了!她的等待是值得的,她這些年日日夜夜不斷的祈禱也是值得的。
離遠塵緊緊抱着懷中的人,如同抱着一個丢失已久的珍寶。如今抱着她他才真正感覺到了她的瘦弱,她渾身清冷沒多少溫度,似乎隻有那沾濕他兇膛的滾燙的淚水才是她身上唯一的溫熱。
他輕輕放開她,握着她瘦弱的肩膀緩緩推開,然後伸手幫她擦拭臉上的淚水,看着她笑着道:“好了不哭了!以前的玉戈可沒這麼愛哭!”
孟玉戈任他擦去臉上的淚水,眼角上翹溫柔地看着他靜靜地聽着他的話,依舊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似乎自己還處在夢境中。曾經多少次在夢中她幻想這樣見面的場景,她能再次聽見他的聲音,能這樣靜靜地看着他笑,一輩子也看不膩!
離遠塵望着她的眸子,便知道她此時是喜悅的,臉上的笑容更甚。隻是當他看見那濕潤的面紗下瘢痕累累的面頰時,笑容才漸漸被心疼所代替。
他聽李沁柔說過她當時被救出來時燒傷已是很嚴重,不然那些大夫也不會斷言她活不過三日。隻是聽說也隻是聽說,當自己親眼見到這些刺眼的傷痕時,心便緊緊得揪在了一起。
他心疼地伸手想要隔着面紗撫上那些傷疤,不料孟玉戈見他的動作捂着臉驚慌地後退一步,重心不穩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幸好離遠塵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她。46